千戟不敢和江云渡对视,偷眼看了看,见江云渡的目光仍直直落在沈苍身上,才出声道:“江大哥,你不要误会,我与师父只是闲聊,是我情急失礼,与师父无关。”
他的声音打破房间里的寂静。
沈苍松开千戟的手腕,从床边起身。
“情急?”江云渡看着他动作,视线掠过他堪堪收回的手,忽而笑了一声。
这道转瞬即逝的笑声让千戟头皮发麻,紧紧攥住掌下的被子,又偷偷看过去。
江云渡面上果然全无笑意,只有令人胆寒的凛然。
他冷冷看沈苍一眼,继而转身离开。
“江叶青。”
江云渡充耳不闻。
沈苍追到门外,看到他的背影已经转向院外,只好快走几步,抬手拉回他的手臂:“这么晚了,你想去哪?”
江云渡正要挣开,动作时扯到伤口,不由眉心紧蹙,沉声道:“松手。”
沈苍一脚把他打开的院门踢回去,和他换了个位置,站在门前:“先回答我的问题。”
江云渡嗓音泛冷:“你与你的弟子有情可急,何必理会旁人。”
沈苍略有无奈:“你误会了。”
江云渡只道:“让开。”
沈苍看着他。
刚才千戟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指他们之间关系匪浅。
江云渡此刻的反应,多少也证实了这一点。
沈苍回想着空白的过去。
如果千戟没有说谎,如果不是他多想,如果这层关系的确是他想的这样。
难道他真的和一个男人“情深意浓”?
可惜失去的记忆不能给他更明朗的答案。
但这样一来,倒能解释他和江云渡为什么会有同样的玉佩;为什么住在一起;还有,为什么——
“沈苍!”
沈苍抬眸,扣在他手臂的的五指力道更紧:“我有话要问你。”
江云渡冷冷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沈苍注视着他似乎含怒的眼睛:“告诉我,为什么我只对你这么熟悉?”
听到这句话中的直白,江云渡微怔一瞬。
沈苍走近半步,目光未动:“你到底是谁,我和你,到底是什么朋友?”
江云渡下颚冷硬,不由退了半步:“不要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沈苍握起他的手,举到身前,熟悉的断玉在他掌心,又在两人眼前,“这块玉的来历,你还没说清楚。”
江云渡薄唇抿直,久久不语。
“看着我。”沈苍空出的左手按在江云渡侧脸,按回他移开的视线,和他对视,“告诉我。”
江云渡回望着他,眼底还未蔓延的怒火早已消融,只剩心间缠乱不明的杂线复又滚过。
沈苍说:“你不想让我记起过去吗?”
他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一切,但江云渡显然知道什么。
心跳声。
陡然鼓噪。
江云渡压下胸膛内莫名的涌动。
“你不想,”沈苍看着他,“让我记起你吗?”
江云渡呼吸稍轻:“你——”
“师父,江大哥……”药房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江云渡的话,“你们千万不要为我生气,刚才真的只是误会,江大哥,如果你不信,我可以一五一十解释给你听。”
千戟艰难扶在门框,气喘着说完,看向沈苍,“师父,你快劝劝江大哥,别让他走。”
站在他的方向,只能看到沈苍抓住江云渡的手,两人离得稍远,离院门更近,加上之前听到的摔门声,他确信猜到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沈苍看过去,见他脸色苍白,站立不稳,皱眉道:“回去躺好。”
千戟本来身体就不算健康,再这么下去,多少医药费都不够他折腾。
千戟低声说:“师父不必担心我,江大哥要紧。”
沈苍还没开口,身侧传来一股巨力,猛地把他推开。
江云渡目不斜视从他身旁走向门口,拉开院门。
沈苍只好再追过去:“你伤还没好,夜深降温,别乱跑。”
江云渡一言不发。
沈苍走到他身旁,看他一眼:“这么说,你不打算告诉我?”
江云渡脸色愈沉:“去问你的弟子吧。”
沈苍说:“刘武阳以前认识我们?”
如果是这样,那说明对方的确了解他和江云渡的关系。
千戟说的话他其实没听全,关键的两个词听完,剩下的背景他都略过,没去细听。
江云渡骤然住脚,看向沈苍。
沈苍跟着他急停:“想回去了?”
江云渡握着断玉的手紧了又紧,才接着往前。
沈苍抬手再把他拉回:“别走了。”
“松手。”
沈苍只当没听见,转而问:“你不想说,是在生我的气?”
失去记忆以来,江云渡从没主动透露过这段关系里的亲密程度,只可能是之前有过矛盾。
让江云渡记恨到他失忆都不肯和解,看样子不会是小事。
江云渡冷声道:“没有。”
沈苍说:“生气的原因你总要告诉我,否则我怎么解决?”
江云渡眸底渐沉。
事关千戟,他已和沈苍提及不止一次,沈苍也不止一次表明立场,他没打算再做无用功。何况沈苍说得不错,以此间沈苍的财力,留下千戟才是上选。
事成以后,他与沈苍离开,轮回却不会终止,他不必过多干涉。
“江叶青。”
江云渡看向沈苍。
沈苍说:“我可以答应你,如果是我的错,我以后会尽力避免。”
江云渡语气稍缓:“并非你的过错。”
沈苍说:“那是你的错?”
堪堪压下的躁气翻倍上涌,江云渡面色归于冷沉:“我的错?”
沈苍微顿,改口道:“当然不是。”
江云渡冷眼看他。
“你要体谅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沈苍轻叹,“我不记得以前都发生过什么,当然也不记得和你有关的一切。”
江云渡眸光微动。
沈苍说的话他自然清楚。但沈苍几度提起这件事,已让他不再认定,抽离沈苍记忆究竟是对与否,只是事已至此,不再有转圜的余地。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在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轮廓,”沈苍唇边笑意浅淡,“那就是你。”
江云渡怔住:“什么?”
沈苍笑眼看他:“醒来之后,我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也是你,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
江云渡还未来得及开口,沈苍已经上前一步,把人揽进怀里。
“应该还不算晚吧。”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边,江云渡动作顿住。
沈苍的手在他发间摩挲两下,又退了半步:“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记起来的。”
江云渡站在原地,看他含笑的眼,缠乱的心弦绷得愈紧。
“走吧。”沈苍看向西市,“既然出来了,想吃什么,我去买。”
良久,身后才传来回应。
“嗯。”
—
六天后。
药房。
千戟躺在床上,把翻了又翻的药经扔在枕边,长叹一声。
帝君又出门了。
最近他们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气氛总是很古怪。
自六天前那一次时机,他也没再找到机会与沈苍独处。
与江云渡独处的机会倒多得教他绝望。
他早已看清,帝君情缘的突破点正是沈苍。
可即便找到突破点,近日他患了腿伤,沈苍断定需要日久调养,就算他想以本命魔气治愈,也不可能逃过帝君法眼。
尤其近日与帝君朝夕相处,亲眼看到两人在轮回中再续前缘,他内心更焦急万分。
他不知轮回镜开启时日。
帝君随时有可能抽身离开。
倘若事败,岂非白费君上一番设计。
只是行动不便,他连跟随沈苍左右都难以做到,实在找不到机会下手。
终于。
门外传来交谈声。
帝君回来了。
千戟坐起身,作势翻过药经。
正好门开,他看向门口:“师——”
对上江云渡的视线,他赶紧低下头,“江大哥。”
沈苍在江云渡之后进门。
余光看见他放下手里的背篓,千戟掀了被子从床上艰难下来:“我来帮忙。”
沈苍随口说:“小心腿。”
除了第一天,千戟之后一直躺不住,每次他采药回来,都是千戟帮他处理药草,活干得很利索,也没妨碍伤势恢复,他就没去在意。
千戟乖巧点头:“多谢师父关心,弟子的腿已好多了。”
他拄着沈苍从山上带下来给他充作拐杖的木头,带着背篓一步一步挪到江云渡反方向。
江云渡看向沈苍。
注意到他的视线,沈苍放下手里的药,对千戟说:“既然你的腿好多了,再留下观察两天,如果没有反复,我就送你回家。”
几天时间,足够把一个疗程的药准备好。
再者千戟的恢复情况确实出乎意料地顺利,为了某个原因着想,还是让他回家养伤更合适。
千戟愣了。
他下意识看了看江云渡,直觉沈苍这个决定和江云渡脱不了干系。
“可弟子还想跟在师父身边学医。”
沈苍说:“不急,这些书你先带回去看。”
“可——”
“没有可是。”江云渡一锤定音,语气不容置疑,“两天后,我送你回去。”
他一开口,千戟哑了。
看着两人扔下几句话就走向门外,千戟深深皱眉。
同在一个屋檐下,尚且不能接近沈苍,若此时离开,更不利于计划。
他转身,木拐不经意打翻背篓,药草倒了满地,为正事烦心且不充裕,他看过一眼,本欲放下不管,突然看到其中一株,不禁停下。
这朵花看起来十分眼熟。
千戟苦想半天,忙翻开手边的书。
到后半一页,他眼神一亮。
桃颜。
他再看向地上的药草,仔细比对。
没错。
就是它!
绿叶入药,可治伤寒;
花瓣经处理,却是凡间猛烈催情之物,不可擅用。
处理方法,尽在书中。
千戟看了看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板。
这具肉身,与江云渡相比失色颇多,可能正是他数次失利的缘由。
若有此花,或可助他事成。
但……
千戟犹豫着,摇摆不定。
用还是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