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无痕准备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在小竹屋里从上午等到黄昏,从黄昏等到傍晚再然后到星斗隐现。
一壶酒,被他自斟自饮着喝了个精光,本该是香醇浓厚的美酒,入了喉竟是止不住的发酸,只觉苦入心头,涩过肺腑。
她还没有来……是不屑理会他吧!何曾料到,有朝一日,那曾被他因私心而辜负了个彻底的女子,会成为他心尖尖上的一枚针。
动一动,便要在心头来来回回。疼得,几乎快要无法呼吸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权利从来都不是他最想要的。
而今除了这个虚妄的太子名份,他等于是什么也没有了,可是除了遗憾,他竟然并不怎么难过。
然而,她的不屑与冷漠,却能叫他痛彻心扉。
明知她早有了那一个他,他们情深意重,任何人也休想插进他们的中间。明知她口角刁钻,他执意纠缠只能是自取其辱。
可是,忍不住,他忍不住……
面无表情地将壶中最后一滴酒轻点头倒进杯中,第一无痕轻轻放下壶,拿起端子慢慢慢饮。
他动作优雅无比,淡然的神色为他不怒而威的尊贵更添了几许傲然,没有人能发现他心情不好。
只是,一张桌子两双筷,却只有一个人,看起来难免有些孤单。
桌上的菜没有动过,第一无痕却喝完了最后一杯酒。他将酒壶拿起来往杯中倒去,明知早就空了,却还轻轻摇动着。希望能再倒一些出来,因为来之前他就已经决定好的,等到把这壶酒喝完,就要回去的。
才喝了四个多时辰,还早呢,这天才刚刚黑下来而已……
叶玉卿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第一无痕提着空酒壶往杯中倒酒,而后满饱空杯的一幕。
她微微皱了下眉头,缓步走过去,在对面坐下来。
第一无痕却像没有看到她一样,仍旧从容地‘自饮’着。
他神情平静,但眼神分明是空洞的,像是看东西,但却又像是透过眼前的东西,望进了无尽的虚空。
叶玉卿等了会儿,见他还是没有‘醒’过来,就将袖中一壶清酒倒出来,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搁。
‘咯——’壶与碟子轻触,瓷器相碰的声音清脆而动听。
第一无痕怔了下,抬眼看到面前的叶玉卿,顿时惊喜交加:“卿卿,你来了!”
他还以为,她不来了呢!
叶玉卿靠着椅背,不冷不热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说吧我听着!”
“我……”第一无痕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卿卿,你知道,在皇家玉碟上,你还是我名正言顺的王妃吧!”
叶玉卿不语,她懒得问,反正今天晚上他想说的话,不用她问他也会主动说出来的。
第一无痕道:“你不能嫁给皇叔,否则,皇叔近段时日本就声威骤降,若再闹出强抢侄媳的丑事来,想必,便是你本领再高,皇叔再有威望,也够你们喝一壶的了!”
“我娘亲当然要嫁我爹爹,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狗拿耗子!”一道稚嫩的声音在帝边响起,第一无痕随之望去,不由愕然。
他竟然直到现在才发现,叶玉卿居然把她的孩子也带来了。
这会儿,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与皇叔的确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当初,若是他肯细看,只怕是早就发现这其中问题了吧!
“你想拿玉碟的事威胁我?你以为我会怕?”叶玉卿冷笑。
第一无痕道:“你自然不会怕,闻名天下的霸王郡主,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你害怕的呢?而直到今日,我居然才发现,我对你的了解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他的话中并无讽刺之意,却全然是肺腑之言。
原本二人都是嚣张的人,而今他们配成了对。双方联手之后,可说是所向披靡,她自然不需要害怕什么。
叶玉卿漠然道:“你不需要了解我,你只要知道,任何人胆敢破坏我与幼容的幸福,那便是我们的敌人。”
“天下人都不希望你们在一起,难不成你们还要将天下人都视为敌人么?”
“有何不可?”
如此霸气洒脱的四个字,把第一无痕所有想要劝说的话语全殾给堵了回去。他愣愣地半张着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稍候,他微叹了一口气,将叶玉卿带来的酒壶拿起,给各自倒了一杯酒。认真无比地说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我并不想破坏你的幸福。可是,从来都不知道,没有卿卿,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有意义的!”
说罢,将杯中酒仰面一饮而尽。
叶玉卿神情暗中一变,哧笑道:“说的比唱的好听,这是要改行当情圣了吗?”
第一无痕再次倒酒的动作僵了僵,他一语不发地又倒了一杯接着喝,完全都没有防备。
他并不傻,知道叶玉卿来时什么都没带,却带了一壶酒,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可,就算奇怪又如何?
若是这壶酒是她给他的,那他便喝了。
哪怕,是毒!
叶玉卿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要恶整他到底的。但见他这个样子,莫名的,竟然有些不忍了。她站起来说道:“我自己的人生,自己可以负责。明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你若是敢在这种时候来寻我晦气,我会杀了你。你好自为之吧!”
她说完拉着玉坤转身就要走,第一无痕对着她的背影道:“你若不想我去,现在就杀了我!”
叶玉卿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此时已是满脸通红,醉眼迷离,分明是神智不清了。她没有说话,转身要走。
第一无痕仿佛宣誓一般大声道:“我会去,明天我一定会去,我会告诉天下人,卿卿是我的妻。谁敢跟我抢,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神经病!”叶玉卿暗中嘀咕了声,拉着玉坤没有回头地走出了小竹屋。
玉坤一步三回头,到出了院门,他忽然扯了扯叶玉卿的袖子:“哎呀娘亲,我的坠子好像掉在屋里面了,我要进去找一下。”
“嗯,去吧!”叶玉卿放开他的手,这会儿,她因为心里不太舒服,都没有低头看一下,所以没有发现坠子什么的,分明好好的系在小家伙腰上。
她竟然也没有担心第一无痕会对玉坤做什么,她有一种直觉,或许第一无痕对不起原来的叶玉卿,做过太多太多对不起她的事。但是,今天的第一无痕,对她来说,却是没有危险的。
至于他说的,一定会去劫花轿的事,她却是半点儿也不担心。
因为,为了防他,她可是在刚才那壶酒里面加了足够的料的。
他一滴不漏地喝了好几杯了,保准他至少两天都离不了茅房。
见叶玉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第一无痕颓废地靠回椅背上,疲惫地眯上了眼睛。
他很累,但是根本就睡不着,已经连连失眠两个晚上了。
听到身边有声音,他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来。
这若是寻常,听到身边有不属于自己人的声音,怕是早就一跃出手了。但是今天,他没有力气,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累。
轻眼他感觉睁一下眼睛,都要耗掉全身的力气一样。
是那个孩子,他踮着小脚尖给他倒了一杯酒,而后抱着酒壶仰着脸看他,一句话刺得他撕心裂肺:“四堂兄,玉坤敬你一杯!”
“……”第一无痕眼眶微一阵发热。若是当初他选择的不是权势而是她,而今这个聪慧到叫人无法不疼的孩子,就该是他的了吧!
堂兄!
呵,这真是世界上最恶毒的两个字。
“你怎么不理人?你不喜欢我吗?”玉坤状似天真地问了一句,见第一无痕仍然望着他不说话,他似是吓着了般,放下杯子,飞快地跑了出去。
跑到门外却又停了下来,探出半个小脑袋,皱着小眉毛好奇地望着屋里面,似乎很希望第一无痕能喝了他敬的酒一样。
第一无痕看着这样精灵可爱的他,只觉得快要窒息了一样。如果说,叶玉卿是他心里的一枚银针的话,那这个孩子无疑就是他心头的一根毒针。
拔也痛,不拔也痛。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走,第一无痕只得端起那杯酒喝了。于是,那孩子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他半趴着门清脆道:“你竟想破坏爹跟娘亲的成亲礼,好大的胆子!我告诉你吧!刚刚你喝的那一杯根本不是酒,而是巴豆浓缩汁。那小小一杯,用了二十公斤豆子炒成粉之后才炖出来的哦!你还是赶紧去找茅房吧,否则肯定得拉到裤子上了哈哈,你自己慢慢找茅房吧!我走了,再见!”
“……”第一无痕僵住,迷醉的酒意瞬间清醒了一半。
玉坤走了几步,又跑回来说道:“哦,忘了告诉你。娘亲之前也给你喂过巴豆汁,她用的可没有我用的那么强,才十公斤豆子,肯定不够你拉到明天婚礼结束的。所以,我才给你加了料,你自己好好享受吧!嘿嘿……”
第一无痕:“……”
——
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安眠的第一蓝,这一觉睡得够久,竟然从当日的上午一直睡到次日的凌晨。醒来就已经到了他大婚的日子了,叫等这一天早就等到挠心挠肺的某人甚是满意。
因为婚礼细节太多,再加上料到会有人来找事,还需要更多的准备。醒来后,也没有时间跟媳妇孩子再罗嗦什么,直接洗涮过后,连早餐都没有吃,就匆忙赶回了八王府。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第一蓝兴致高昂地换好喜服,在院子里做好出发迎新娘前的最后一次清点,然后骑着高头大马,神气十足地往叶府而去。
后面是长长的队伍,前面有整齐的仗仪。左右各三匹马跟随着迈迈前进,左边以第一无过为首,后面是蓝项与蓝越。右边以第一无襄为首,后面是白苏伏与蓝棋。
因为承元国的势力基本已经被他掌控,蓝容浅的身份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蓝容浅唯一的朋友白苏伏,自然不会错过这热闹。
“无襄,蓝越,宫门可叫人守好了,确定宫中没人能出来,中途前来闹场吧!”
“禀主子,一切安好,请放心!”
“蓝项,去国师府已经出发了吧!”
“是!”
“本王要随时知道国师的一举一动,以及离我们的距离。”
“是!”
“蓝棋,你带人去战王府门口拦住,若看到老四出门,想办法拖住他,一定不能让他过来。”
“爷,这个你大可以放一百个心,这几天太子殿下可没那个闲心来闹场子。”
“哦,为何?”见蓝棋说的这般笃定,第一蓝这边的心不由放了下来,却是好奇问道。
蓝棋故意卖关子一样吊胃口,将明明很简单的事件给讲得跌宕起伏:“爷您知道吗?昨天四王爷约王妃去小竹屋里见面了。”
第一蓝脸上笑容一收,有些不高兴了:“他是不是用玉碟的事威胁卿卿,逼她去见他的?”那个臭小子还有完没完了,难道真的要他弄死他,他才能消停吗?
“是滴是滴!主子真是神勇盖世,这么轻易就猜到了。”蓝棋嘿嘿笑着拍马屁,就是不说正事。
他身边的白苏伏笑道:“这不叫神勇盖世,应该说容浅与卿卿心有灵犀,了解她更甚过自己才对。”
“嗯嗯嗯,有道理有道理。”
“他跟卿卿说了些什么?”第一蓝心情好好地问着。蓝棋悠哉道:“还不是同上回跟爷说过的话一样。他跟王妃说,他没有写过休书,玉碟上王妃也是四王妃。他说不许王妃嫁你,否则就要宣扬出去,说爷你在强抢侄媳,要让你们身败名裂。”
其实他觉得,主子跟王妃还有身名可以败裂吗?那节操早就碎到地上成碴了好不好?
没有玉碟上的事,百姓们就不知道王妃曾嫁过第一无痕吗?
这个要胁什么的,根本没什么作用好吧!
但就算是没用,第一蓝也是给气得够跄,他恼火地一拉马缰:“驭!”
“哎,爷,你干嘛干嘛呀!”蓝棋连忙踢了下马屁股,没让马停下来,“这成亲路上不能停,否则不吉利的。”
“那个混帐东西,活腻了他。”第一蓝咬牙切齿地拉住缰绳,青着脸往叶府的方向走着。
要不是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他真得冲过去把第一无痕狠狠教训一顿的。
“的确是活腻了。”蓝棋嘿嘿发笑,“知道吗?王妃昨天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炒了十公斤巴豆,然后把它们磨成粉熬稠,下进战王的酒里给他喝了。”
“……”
十公斤?
第一无襄几个人闻言不由齐齐打了个哆嗦,连忙搓了下手臂,只觉得浑身毛发倒竖,太恐怖了!这样的惩罚,对他们这种人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有木有?
但这还没完,蓝棋接着又得意洋洋道:“当然,这还不是最终极的。要说厉害,还该属咱们的小主子。在王妃给战王喂过酒后,咱们家小王爷直接就用酒杯装了一杯子巴豆汁当成酒敬给喝醉的战王了。那杯汁水,是用二十公斤巴豆熬成的。”
见其他人都被自己说的话给惊到了,蓝棋越发有趣地笑道:“最绝的是,小王爷竟然在战王喝掉了那杯巴豆汁之后,还亲口口告诉他说,里面加了料的。让战王快点儿去找茅房,免得一会儿拉进祥裆里。你们是没有看到,战王当时的表情啊!哈哈,简直是不要太好看了哈哈哈……”
“确定了,这是皇叔的种。”第一无过轻笑。
他现在是没有压力一身轻,虽然不再是储君,但脸上的笑容却真实得太多了。
“此话怎讲?”蓝棋顿时八卦眼直眨,“主子小时候也跟小王爷这般阴险?难道还有什么秘闻不成?快快快,说来听听!”
“什么阴险?这叫聪明!”第一蓝不满儿子被用贬义词,立即纠正。
“行行行,聪明聪明,无过太子,快跟我们说说主子小时候的糗事吧!我好想知道!”蓝棋原本就不怎么怕第一蓝,后来跟着叶玉卿一段时间,性格也越发的随意了。当然,这是指不工作的时候。
第一无过笑道:“还是苏伏说吧!他比我们可感触深多了。”
“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见蓝棋望过来,白苏伏立即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状。
他是绝对不可能告诉别人,当年他第一次见到第一蓝,因为他长得太漂亮而错把他当成女扮男妆的小妹子,调戏了两句。结果却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所有见过他的同龄玩伴,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说他是女扮男妆,个个跑来脱他裤子,摸他小鸟的糗事的。
“你怎么可以不知道?不说算了,无过太子,你来说。要不然蓝城你说,你们跟主子一块儿长大的,肯定知道。”蓝棋还不放弃。
白苏伏急道:“谁敢说我的事,我跟谁急!”
“切!”其他人一齐不屑地呼出一声,而后同时哈哈大笑,一派的欢乐从容。
就在这时候,一骑快马匆忙从街角处奔到众人前面,跳下马蓦然跪下禀报:“禀主子,国师带领千名百姓即将到来,离此地仅有两里路。”
“这么快!”第一蓝皱眉。他还以为言罗会等到他去叶府接到卿卿回来的路上再来拦他的,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迫不及待。
“即刻去叶府通知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