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受害者」
泉鲤生心满意足躺在影子里睡大觉。
经过时间的洗礼,他很快习惯了那些混杂在一起的叫声。以前还有笔名睡在荒郊野外,一睡就是几年,那动静可比现在要大多了。
至于格格不入的凶猛嘶吼……就当有人在外放恐怖电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鲤生甚至有种温暖的感觉,像是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围绕着一样。
好像惠以前是说过自己影子里有两只大狗狗来着。
不过鲤生没有半点咒术天赋,以前没见过,现在自然也见不到。
话又说回来……惠的性格也太好了点吧。
虽然不清楚这个世界是什么情况,伏黑惠和五条悟依旧认识——或者说熟悉。
他目前处于独居状态,但家里有成套的东西,另一套生活用品大多为粉白色,厨房的围裙上也打着很有少女心的花花补丁,就从这点来看就不像是甚尔。
该不会是恋爱了吧?
鲤生还觉得挺新奇。
惠从小就很受欢迎,每年情人节,老师甚至会打电话来让家长去接。
每次甚尔带他回来都还拎着两大袋的巧克力,包装里的小卡片上花着小朋友歪歪扭扭的平假名,唯独「伏黑」这个姓氏写得格外认真。
鲤生见了会在沙发上笑着问,小惠在班上有没有喜欢的同学呀?
男孩先恶狠狠瞪一眼满脸调侃的老爹,然后也爬上沙发,说他要看今天的《索尼克X》。
然后被他爹一把扔去书房,说,管你收了多少巧克力,今天作业写完了吗?写完了再来客厅烦人。
听着挺像回事,甚尔扭头就拖着鲤生出了门,美其名曰情人节,到最后所有开销都是鲤生掏的钱,连最后要回家时候打包给惠的点心都是。
总之,或许是因为跟着伏黑甚尔养成的习惯,伏黑惠压根没有主动和人建立长期关系的意识。
在和惠相处的那几年,鲤生几乎没有听他谈过关系好的人,哪怕是朋友也没有。
这也变相的说明了——至少在这个世界,伏黑甚尔这个糟糕的爹绝对没有参与到他现在的生活中。
好垃圾啊,真的好垃圾啊,就算感叹过无数次,鲤生还是得中肯的评价一句:这也太垃圾了吧。
泉鲤生正在全心全意辱骂不负责任的父亲,影子却突然有了动静。
那片象征着影子世界和现实世界联系的灰白又出现了,靠近那处的影子流水般外涌。
鲤生靠得较远,本不该被牵连的,可他不知道自己身边确实围绕着式神。
还没来得及思考要不要去看看情况,泉鲤生被猛地一下给撞向了那抹灰白。
「小惠你养的该不会是哈士奇吧!!!」
下一刻,泉鲤生半惊悚半迷茫地被光亮所笼罩。他差点直接飞出去,又在离开影子的瞬间被人给拉住,勉强能站在原地。
“
这么快就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吗?
后半句话被咽回了肚子,倒不是觉得这种发言很像纯纯饭桶——在这个似乎是古朴书房的巨大房间里,有十几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鲤生不明所以看向伏黑惠,少年原本带着怒气的面容明显发懵,对「召唤玉犬还连带上了个乘客」这件事多少感觉离奇。
还是周围的人先回过神。
“这算什么?我可没听说过十影的式神里还有这种东西。⒔()『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还以为他是要做什么,找了个给你喊加油的人来?还是直接大哭吧,说不定五条悟能听到呢。”
“所以说真的是十影吗?我一直觉得奇怪,没有咒力的废物怎么能生出祖传术式,还特意来书库找相关的记载……家主被骗了吧?”
……
毫无新意也毫无杀伤力的废话中,紧随其后的那句轻佻的关西腔格外突出。
“「没有咒力的废物」,你们这群废物又在点评些什么?”
四周立刻安静了,众人或皱眉或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
一个穿着改良宽袖羽织配黑袴的……时髦小青年站在门外。
时髦是真的时髦,至少鲤生目前为止没见过比他要时髦的咒术师。
头发染成了金色,发尾却是黑的,耳朵上七七八八打了不少洞,黑色耳钉和素耳环一个没落,再加上上挑的眼型和上扬的嘴角……
看着像只不怀好意又装腔作势的狐狸。
刚说完疑似解围的话,在下一句,他又补上:“伏黑惠不配当那个人的儿子,只是这样而已。不够明白吗?”
泉鲤生宕机了一秒。
他仔细回忆,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是这只狐狸得了失心疯。
“说反了吧。”在极度安静中,鲤生小声冒出一句,“那种混蛋怎么还和「配不配」扯上关系了……”
伏黑惠握着他的手一紧,让鲤生回过神来。
狐狸小哥的眼睛眯起:“你在说什么?”
感受到明显的威胁,泉鲤生看不见的一左一右两只式神在喉咙中发出低吠,伏黑惠也严阵以待起来。
鲤生大概估计着现在的情况。
惠身边乱七八糟散着书,这种粗鲁的行为明显不是他干的,本人也对此相当恼火。
再加上这些人七嘴八舌的挖苦……这里应该是禅院的地盘,惠来找书看,然后被找茬了?
岂有此理,小孩爱看书难道还有错吗?
禅院研一之前还真是没骂错,「一群文盲」、「连《百年孤独》和《百万英镑》都分不清的蠢货」、「当我听着他们的对话时,我感觉我的脑子在拉屎」。
不愧是编辑,说的话狂野但蕴含着哲理!
心里气愤不已,可泉鲤生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他尽量保持心平气和,问了伏黑惠三个问题。
“五条悟带你来的?”
伏黑惠像是第一次意识到鲤生是个不折不扣的成年人,在怔松
()中点头。
“你要带着地上这些书吗?”
伏黑惠又点了点头。
“你讨厌他们吧。”
毫不犹豫的,伏黑惠再次点了头。
“那我也开始讨厌他们了。”
鲤生弯下腰,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数到三,你放狗咬人,我拿左边的书,你抱右边的,我们直接抢书跑路!”
伏黑惠略感诧异,刚转头,对方的嘴唇轻轻擦过他的脸颊,那双水蓝色的眼睛近在咫尺。
「他们都惹你不高兴了,为什么不能这么做?」,泉鲤生是这个意思。
伏黑惠沉默了片刻,嘴唇微动:“好。”
等小声数到三,鲤生立刻反握住伏黑惠的手,竭尽全力调动压根不存在的运动神经,不管不顾地向外跑去。
玉犬非常可靠地提前扑开了一条路,狐狸小哥似乎是冒了火想拦,又听见擦着肩抛出的很轻微一句——
“滚。”
不是伏黑惠,是泉鲤生说的。
这话放在他嘴里居然也说得温温和和,没有半点挑事的派头,就和这和人带来的感觉如出一辙,但短暂的一瞥却不是那样。
金发青年见过那种眼神,因为时间太久远,所以陌生又熟悉。
小时候因为好奇想去见见口口相传的「没有咒力的废物」,真正在走廊撞见禅院甚尔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不是弱小的人能拥有的眼神。
他看了过来,但眼里其实是没有你的。
你就像是路边的杂草,碎石,或是更加不起眼的垃圾,如果觉得碍脚那就踩过去,更大的可能则是完全被忽略掉。
——这个人是谁?
趁着狐狸小哥愣神的功夫,一大一小两个人抱着书跑出了房间。
到了庭院后,就轮到伏黑惠带着完全不认识路的泉鲤生一路狂奔了。
这样的事之前也发生过,伏黑惠在鲤生身边看到了咒灵,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连解释的功夫都没有就直接拽着人跑去找他的父亲来解决问题。
不过那时的伏黑惠还很小,在人群中乱蹿,鲤生弯着腰左右闪避,狼狈得不行。
现在也很狼狈,因为伏黑惠的能干程度远超幼年。
一开始在大得离谱的宅子中,他的奔跑速度还算合理,加把劲也能跟得上。
而顶着他人诧异的目光冲出大门后,他的跑得也越来越快——他居然加速了!
不,这已经不算跑得快,是飞得低!
更加要命的是,禅院老宅算是在山中,一路下坡的结果很直观。
伏黑惠牵着泉鲤生像是牵着风筝,只要鲤生张开嘴想让他慢点,音节还没连成词,凉风就灌了满嘴。
想发出声音的话也只剩下晃晃悠悠的“啊呜啊呜啊呜啊呜——”,谁听了都得感叹一声:好凄惨。
太能跑了……伏黑惠你真的太能跑了!
而且还是负重跑……救命啊!!!
在心
里快哀嚎了十分钟,完全不认路的泉鲤生就这么被拖着一路跑下了山。
山脚直连公路,也有了人烟,路人见到狂奔的两个人纷纷呆住,就像在看神经病。
此时,伏黑惠才停下来。
毫不夸张地说,泉鲤生已经奄奄一息。
厚实的书籍全部掉在了地上,膝盖也发软,要不是伏黑惠还拉着,鲤生应该会表演一个干净利落的原地下跪。
单手撑着大腿发起抖,泉鲤生觉得自己就是脱了水的鱼,正在砧板上苟延残喘。肺里的气全部抛了出去,进来的却少得可怜。
伏黑惠也在大口喘气,倒是还拿得动书,但他干脆把书也通通扔在了地上。
听到动静,鲤生艰难抬起头,本想问句「你还好吗」,却先听到了少年的笑声。
不轻快,但很轻松。
因为跑动而发白的视野逐渐恢复,泉鲤生眨着眼,从粘连着眼睫的汗水中看清了少年的脸。
“……()”
鲤生从未见过伏黑惠像现在这样开怀大笑过。
印象中的他一直是内敛的那类,倒不是说沉闷,偶尔烦躁时候他也会摆出一张臭脸,撂下点狠话——但更多的情绪被锁在了只有他知晓的安全屋。
这点和伏黑甚尔又诡异的相似了起来。
所有事情都被含着,哪怕最后泛苦,演变为自我都无法理解的谄妄,他们也不肯吐出来,或是咽下去。
现在好像有些不一样。
汗水把伏黑惠的头发打湿了大半,从小就没变过的海胆头看着居然没那么扎手。
他在这一路的狂奔中任凭山间的风将自己里外翻了个遍,最后剩下柔软的内里暴露在外。藏在安全屋的情绪也被一点一点掰碎,甩在了被树叶铺满的山中小径。
什么御三家,什么咒术师,什么阴阳怪气的话,什么莫名其妙的敌意——通通不用管。
他只是迈开步子,听着风声,听着身后青年不成调的长呼,听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从他肩头卸落,在落地的刹那发出的回响。
——无比畅快。
“你还好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伏黑惠问。
鲤生一五一十回答:“快死了。”
伏黑惠又笑了。
等缓过来,鲤生慢吞吞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书,跟着伏黑惠去方便打车的地方,一高一低两个身影看着像中学生弟弟牵着他的大学生哥哥。
“这么做其实很危险,我打不过他们。”伏黑惠说。
“没关系,他们不敢动真格,五条悟还在呢。”鲤生回答。
“抱歉,我不知道玉犬会把你也撞出来。”
“只是狗狗的话还好……算了,也不好,我也不算很年轻了,再来那么一次不死也得闪到腰吧。”
“不是一十左右么?”
“抱歉哦,我已经是个奔三的大人了,没一点立派的样子就是了。”
“完全看不出来……”伏黑惠转头上下看了他好几眼,犹豫再三
()后还是把原先束之高阁的问题给抛了出来,“你认识「那个男人」?”
虽然瞬间领会了「那个男人」指的是谁,但鲤生又不好直说。
认识,在另外一条世界线,我斥巨资骗了你父亲的感情,现在正在绝赞作茧自缚中。
这样的发言太恐怖了,容易给孩子幼小的心灵留下创伤。
冥思苦想半天,鲤生挑选着措辞,磕磕巴巴说:“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感觉到对方汗涔涔掌心僵直了片刻,鲤生安抚似的摩挲着他指腹的薄茧,补上句:“你知道甚尔在哪儿吗?”
——如果能提前知道伏黑惠的反应会这么大,泉鲤生绝对不会把自己和伏黑甚尔扯上任何关系,哪怕支支吾吾的敷衍也好。
可惜他不知道。
原本松缓的气氛和身体的热气一起散开在空气中,伏黑惠头发上的汗差不多干了,肉眼可见的,在山林里被甩开的刺又从他身上生长了出来。
“不知道。”伏黑惠回答得飞快,视线也移开。
计程车已经停在了面前,伏黑惠先将书全部搬去了前座,然后带着略显局促的泉鲤生上了车。
对司机报上地名后,伏黑惠一直看着窗外。
该说是幸运还是什么,虽然那个男人是个切切实实的混蛋,但不会把麻烦惹回来,找上门的人掰着手指数也只有两个。
一个是五条悟,直接告诉伏黑惠他被卖给了禅院的事实,顺带附上评价:「那是个连我也自叹不如的无赖」。
然后五条悟帮忙解决了禅院的事情,成为了他的临时监护人。
一个是泉鲤生,小声嘀咕「那种混蛋怎么还和『配不配』扯上关系了」,并非常大胆地和他一起从禅院抢走了有关术式记载的珍贵书籍。
接着,泉鲤生又说「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父亲」就像是幽灵,明明早就抛弃掉了自己,又总能在某些松懈的时候冷不丁钻出来,匪夷所思地凸显存在感。
“我很小就没见过那家伙了,不知道他在哪儿,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伏黑惠依旧望着窗外,突然开口说道。
“还真是个大垃圾啊……”伏黑惠听见泉鲤生这么感叹了句。
“你真的是他的——”他转过头,对上青年干净透亮的眼,突然就不想问下去了。
即使是在骂人,泉鲤生也没有一点厌恶的情绪。
恰好相反,他似乎还没意识到,在提起那家伙的时候,眼睛就像被风拂过的海,浸泡着松软的盈盈笑意。
其实非常明显,为什么本人没有察觉呢?
“你应该被他骗了。”伏黑惠说。
这个结论来得突兀,鲤生试探着提出意见:“……我觉得应该没有?”
“会觉得没有那就是被骗了,被诈骗的人都觉得自己迟早能成为百万富翁。”
“真的没有这回事……”鲤生还在干巴巴的坚持。
“你很喜欢他吗?”伏黑惠倏地冒
出这么一句话来。
泉鲤生:“……”
这下不是突兀了,是惊悚。
“看来你很喜欢他。”少年声音闷闷的,重复着之前的观点,“所以才说你被骗了。不管你想找回什么,那都是不可能的,至少从我这里不可能。”
刚一开口,伏黑惠就因自己言语的冒失而恼火起来,接着便是愧疚。
他早就不在意那个男人,中肯评价或是带着情绪的诋毁都无所谓,可当面说出这种话,和直接指着对方鼻子说「你真可怜」没什么两样。
泉鲤生深吸一口气,突然松开了手。
座椅下的影子开始晃动,伏黑惠下意识快速看向了司机,对方也确实因八卦在悄悄看关注着后排,对上视线后立马打了个激灵,倘若无事继续开车。
没等伏黑惠移回视线,手背被覆上,五根手指很自然搭在他分开的指间,然后向内勾起。
伏黑惠的绿瞳倏忽放大。
他没去看泉鲤生的脸,缓缓垂下视线,轻飘飘落到不容分说相握的手上。
有了之前的接触,伏黑惠判断这个人对力道其实是没什么概念的。要么轻得感受不到,要么重得直接破开本该存在的微妙距离。
现在则属于后者。
很重,也很奇怪,大概是挤压的饱实感,温度和触觉居然比之前来得真实。
“让你心情变得糟糕了,我很抱歉。”鲤生说,“但请相信,我没有想在你这里找回什么。原本想要暂时留下来也和他没有一点关系。我只是、只是……”
他没能纠结出「我只是」的后半句,在停顿片刻后才再次开口。
“我会尽快离开的。”
「你真可怜」,这个念头再度出现在了伏黑惠的脑海中,并在他抬眼看清泉鲤生的表情后达到了顶峰。
「你很喜欢他,但我不是受他期待的孩子,从我这里你是找不回他的。」
哪怕是直接这样说,对方也会继续用这样收敛了笑容的认真表情看着自己吧。
“随便你。”伏黑惠听到自己这样回答了一句,语气僵硬,像是针剂打入了体内,释放出难以表述的感情来。
而泉鲤生此刻正陷入深深的愧疚中。
他非常懊恼,站在伏黑惠的立场,自己像极了拐弯抹角来找事的债主。
明明已经竭力和糟糕的父亲撇开关系了,也在好好建立自己的生活,却总是被这些事扰乱到心情。
不管怎么看,伏黑惠都是唯一的受害者。
一路上,他们都没再说任何话,一大一小交叠的手也缄默无言。
下车的时候,司机帮忙从前座搬下书,还从车费中抽出几张钞票还给了伏黑惠。
“哎,”也不知道被理解成了什么神奇又狗血的故事,总之,司机叹了口气,露出了相当复杂的表情,“加油啊,你们两个都是。”
「作为受害者,他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上楼的时候,伏黑惠牵着
他的手,这样想着。
「作为受害者,他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上楼的时候,泉鲤生牵着他的手,这样想着。
回到小公寓,吃过午饭后,伏黑惠开始抓紧时间看起了「抢」回来的那些书。
手机接连收到数条来自五条悟的简讯,大概内容是——
干得漂亮,禅院那群家伙快气炸了,憋着一肚子火无能狂怒。
终于开窍了啊,惠,早该这么对付那些家伙了。
他观赏得很开心,就不计较惠抛下他自己离开的这件事了。
后面还跟了一条:「他认识你那个无赖老爹?」
伏黑惠看了眼身边心无旁骛提笔写字的青年,回:「被骗过。」
五条悟一秒回复:「所以摸着影子找你父债子还来了?反正他打不过你,问问看,怎么做到的。」
「我会弄清楚的。」
扣上手机,他抛开所有杂念开始专心研读起来,至少要尽快学会怎么往影子里储存东西。
或许是真的有些天赋在,到了晚上休息的时间,伏黑惠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摸到了门楣,只差实验试试看。
而泉鲤生早就默不作声缩回了影子里,桌上留着一张折起来的纸页。
摊开后,上面写着——
「你好像一直没叫过我名字,是我说得太小声了吧。」
「我是泉鲤生。」
「很高兴认识你。晚安。」
泉鲤生的字很好看,仅凭字迹居然都能判断出书写时候的大致情绪。
方正的「泉鲤生」三个汉字写得漫不经心,最后的「おやすみなさい」反而一笔一画有深有浅,在末尾收以肃穆的回钩。
看久了甚至不会觉得是在道晚安,晚安哪用得着这么郑重呢?
半晌后,伏黑惠合上纸页,从墙上取下挂着的外套,在深夜拿着钥匙出了门。
在路上,他拿出手机开始查阅:【萤火虫】。
***
【影子没有时间的概念,但依旧能区分白天和夜晚。
男孩来找我的双手能拨开阴翳,于是也就象征着白天,而我只需要在长夜中静悄悄等待。
考虑到这样的情况,我提笔写下了诗的第一行。那是我的名字。
「我并不觉得孤单,也不害怕等待。就算没有时间来找我,也请偶尔喊喊我的名字,让我知道,白天总会来临。」
很快,我意识到这样不公平。
小孩会对突兀出现的存在感到好奇,而这份好奇心其实不必承担任何责任。
我的期待只是自私的绳索,试图捆绑住男孩善良柔软的内心,让他误以为自己理应责无旁贷。
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影子也压根没必要拥有白天。
于是我怀着歉意向他诚恳道别:「晚安」。
在漫长的恒夜中,我打算阖眼,天空却突然出现了繁星。
那些荧绿色的星星飞到我的面前,在我的惊异中扇动着翅膀,最后组成了即便在黑暗中也能辨识的文字。
诗的第一行是由男孩写下的。那是他的名字。
接着,我听见了男孩的声音。
「早安。」他说。
于是,天亮了。
————————《影之诗》·一·泉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