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宁宪与谢蕴一番交流,在谢蕴身上,除了满腔的少年气,却不曾察觉到一丝克制下的隐忍。
这个谈吐自如的少年郎,绝非愚儿。
谢广坤不会看不明白自己高娶世家女后的处境。
被孤身派遣来平昌县,或许这就是青羊刘氏对这个女婿的态度。
换做旁人,恐怕早就恨上岳家。
而少年入城后做的是分粮给流民黔首,甚至还想出城杀敌。
出身贫寒却拥有豁达胸襟,已胜过无数同龄人,宁宪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怀有赤子之心的少年郎在日后泯灭于芸芸众生之中。
“研理于经,可以正天下之是非;征事于史,可以明古今之成败。待他六艺经传皆通习之,即使不得使君看重,来日亦可改投门第。”
管事回想起少年郎有些跳脱的言行,感觉道阻且长:“就怕他体会不到郎君的良苦用心。”
谢蕴一出县衙就将蒸饼分了两张给沈俨。
俩人牵着马啃着饼去驿馆,沈俨也注意到谢蕴怀里的竹简:“可是平昌县县令给的出城文书?”
“是令君赠与我的经书。”谢蕴如实告知。
沈俨作为军户,是没机会识文断字的,却也清楚读书的好处:“这位宁令君是个不错的人。”
这个评价,谢蕴是赞同的。
与当下的士人比起来,这位宁县令确实要好上太多。
——他不曾表现出严苛的阶级观念。
或许也因为如此,平昌县的百姓日子才能过得比别处舒坦。
作为古人,能那样劝学一个黔首并赠予书籍已属难得,谢蕴从未奢望从对方嘴里听到‘人生而平等’这种话。
统治华夏几千年的封建礼教,自有它的拥趸。
得到门阀世家承认与推崇的经史,就是筛选礼教秩序维护者的工具。
但分歧归分歧,在驿馆马厩安顿好摩托,谢蕴用热水泡着脚,还是打开了那卷《左传》——在避免不了跟世家打交道的前提下,适当的学习与打入内部,无疑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宁令君赠她书卷,大概也是想教她下次换种方式去借粮。
这一夜,谢蕴才给宁令君发下好人卡,次日清晨就在西城门前遭受了来自后者的背刺。
“你是说,宁令君不许任何人出城?”
对上谢蕴铜铃般的眼眸,右手扶刀的齐缨如实道:“昨夜子时,令君身边管事请了司马过府,商议后决定,除斥候之外,其他人一律不准出城。”
子时,不就是她离开县衙之后。
当时令君怎么说来着?
他明明说——
他、没、开、城、的、权、限!
她谢蕴逗了半辈子的鹰,到头来,居然被鹰啄了眼!
齐缨往谢蕴身后的神骏奔雷瞅了一眼:“姑爷是准备出城?”
谢蕴忙点头:“可不是,正准备出去遛遛马。”
宁令君凌晨找军司马下的这道令,搞不好就是针对她的,既如此,更不能告诉齐缨她要去找秦胡。
亏她起了个大清早,趁沈小哥还没醒就收拾好出门,结果出师未捷先被拦,毫无英雄用武地!
“姑爷若想遛马,大可去城西那块。”
这话一听,就知道齐缨不会轻易给她放水。
谢蕴仗着俩人一起在雒京被西凉骑兵撵着跑过的情谊,将齐缨拉到了旁人注意不到的视觉盲区:“你给我开一条门缝,我就在城门口溜达一圈,不跑远。”
齐缨流露出迟疑之色:“可是司马有令……”
“你可知徐赉?”谢蕴旧事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