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芷一行运气不算差,一路风和日丽到了青城山脚,步行上山到半途,老天爷变脸,下起了大雨,不远处就有一处凉亭避雨。
亭中有人,是一位长得极美、气质雍容但身材清瘦,面色不佳的中年妇人,着一身绛紫色锦袍端坐于一方石凳上,如此初秋季节,凳下铺了个紫色云罗绸软枕,手中还拿着个精致的镶钻金手炉,身边四个或清丽、或美艳,穿的比普通人家的主子还要富贵的漂亮丫鬟在尽心服侍。
李芷心知这定是某位权贵人家的大夫人,微笑着盈盈蹲身,拉着春蕊只稍稍站在亭边避雨。
“这位夫人,我家老夫人请您过去坐。”
李芷诧异回头,对背后出声的清丽丫鬟笑笑,上前几步停在妇人跟前,再次福身,“奴家李芷一时情急,打扰了夫人赏雨,还请勿怪。”
中年妇人颔首微笑,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艳,仔细上下打量了李芷一番,似极满意,“无妨,坐吧。”
“你可有小字?”
李芷怔愣片刻,坐下后恭敬回答,“家中长辈多称我芷娘。”
“嗯,芷娘是来此求子?”
“是。”
妇人低眼看了看李芷的小腹,面上笑容拉大,更为真切,“清涧庙求子很灵,你定能得偿所愿。”
“谢夫人吉言。”
“据闻七夕日如若是夫妻同求,菩萨有灵,保不齐可赐你们一对龙凤,不知你夫婿可有前来?”
妇人问出这句面露希冀,见李芷摇头失望了一瞬,随后着丫鬟拿出小点,煮上清茶摆上了石桌。
妇人家世显贵,为人却温和热情,李芷深有好感,配合着陪着她东聊西聊,只不解为何妇人总喜欢扯到夫婿身上,害她不得不绞尽脑汁找出些幼时林青轩的趣事,说来凑凑气氛。
妇人跟李芷似乎是一见如故,雨歇了后还非得拉着李芷一道上山,四个丫鬟你一句劝,我一句哄,妇人仍是执意。
李芷很喜欢妇人,主动微笑着说,“夫人,身子要紧,如若夫人不嫌弃芷娘,芷娘隔日送上拜帖到您府中叨扰。”
妇人甚是开怀,唇角一对酒窝深深,急切的捉住李芷的手说,“那便说定了,在王府等不到你,就去侍郎府捉你了。”
李芷先是一笑,后是一愣,“王府?”
妇人后头那清丽丫鬟笑道,“我家夫人乃益王妃。”
此话一出,李芷犹如被打了一闷棍,亏得反应很快,迅速扯了还愣着的春蕊跪下行礼,“请王妃恕罪,李芷太过放肆。”
益王妃忙弯身扶起李芷,“是我没表明身份,你何罪之有,无需在意,我很喜欢你和我唠嗑,得了闲定要来王府找我。”
李芷更加恭敬答是。
春蕊一路惊呼雀跃,祖坟上定是冒了青眼,有生之年竟让她看到了一位活生生的王妃,而且还和善温煦,巴拉巴拉的小嘴说个不停。
每多说一句就令李芷郁闷一份,她自小丧母,又撞上那样一个婆婆,对母亲的感觉很是陌生,今儿巧遇上益王妃,随和温柔还有丝孩童般的任性,东拉西扯的瞎聊,竟给了她一种母亲才能给到的温暖。
可她却是林青轩的亲母,永远无缘的另一位婆婆,怪不得拐着弯诱着她提及林青轩,可这一世林青轩不是早早认了亲,为何还要造一场与她的偶遇?
林青轩对此也一无所知,赶到清涧庙正是晌午饭点,起先苍蝇乱转找不到人,最后还是找了寺里的一个小和尚领着他终于找到了李芷,直到看到女人的那一刻,他一路焦躁要爆裂的心才得以逐步平息。
李芷三人都换上了寺庙分发的清灰寺衣,准备吃了斋饭回厢房小憩后,下午上香求子,一见林青轩,脸色黑如锅底,“相公来清涧庙公干?”
林青轩无视李芷的脸色,满脸的讨好,“为夫听说清涧庙求子如若夫妻同求,或能一举得双胎,故特特前来陪着娘子上香。”
李芷脸更黑了一成,“相公初到兵部公务定然繁杂,怎能因私废公,恕妾说一句,相公此举不妥。”
林青轩唇角笑意微僵,这世早早认亲,他的世子身份如今就差公宣,下面人办事又极有眼色,目前这个侍郎位上的公务,委实剩不下什么给他来理。
他整整神色,严肃的弯身拱手以示朕重,“娘子,为夫心中,与娘子生儿育女是重中之重,任那什么公务都比不得这个,还请娘子原谅为夫这一点微末的私心。”
李芷被林青轩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弄的有点懵,儿女的话题,林青轩如此郑重为哪般,疑惑了片刻她就抛到了脑后,反正她的目的也是尽快有孕,和林清轩不谋而合岂不正好。
斋饭做的奇巧,李芷却吃了一肚子气。
庙里安排她们几人坐在了楼上舒适、静雅的独间斋房靠窗的位置,斋房条案上摆着庙里大方丈亲手抄写的佛经,墙上挂了名士字画,香炉点了淡淡的檀香,近二十桌斋饭,坐满了都换上寺衣以表虔诚的妇人和丫鬟。
能坐在这里吃斋的非富即贵,目前林青轩一个侍郎还谈不上贵,靠的是李芷大手笔的香火钱,她感恩菩萨垂怜,自然压箱底的钱银都舍得出,另,也是为了借此机会结识更多权贵家的女眷,攀攀交情,促促生意。
孰料林青轩今天一身湖绿锦袍配银色腰带,手里还拿了把红檀木折扇,唇边带笑玉树临风,作为出现在斋饭席唯一的一个男人,夺取了所有女眷的注意。
待妇人们将林青轩上下打量个够,终于目光转向了李芷,一见李芷虽也穿着寺衣,可雍容、貌美,尽管李芷左右微笑想留个好印象,还是一下就觉出夫人们莫名的不喜。
片刻后李芷就明白过来,前来求子的妇人哪个家里不是一本难念的经,能陪着妻子来上香求子的男人本就寥寥,更别说权贵之家的老爷,她带着长了张好脸又穿的骚包的林青轩出现,若是前世来求子的她看到,也会觉得辣眼睛。
偏林青轩还要对李芷摆出一副爱意正浓的模样,抢了春蕊的伙计,给她用热水仔细烫好茶杯,洗好碗筷,后又殷勤的给她撕去素包下的油皮递到李芷的碟中。
李芷已经感知到周边妇人们时不时偏头射来的眼刀子,面无表情接过提高了声调说,“相公,妾不是那娇弱的徐姨娘需事事看顾,你自便。”
女人肚里的千肠百转,林青轩哪里能懂,听她提起巧儿知道交代的时候到了,本来拿起另一个素包正要塞嘴里的手,重又放了下来,沉吟一番后,头凑到李芷的耳边说,“娘子,为夫已将徐巧儿静身逐出林府。”
耳边温暖的湿气令李芷极度不适,听完这一句偏开了头,心中震惊狐疑,林青轩竟没有护着徐巧儿?
“相公已确认是徐姨娘杀了鸳鸯吗?”
林青轩沉重的答了声嗯。
李芷轻嗯了一声,几口吃完,放下筷子,帕子抹了抹嘴,霍的起身,身子似要摇摇欲坠,伤心悲愤的痛呼,“相公,妾身辛苦多年却仍不如一个徐姨娘!你如此决定,妾……妾情何以堪呐……你莫非是欺妾娘家无人!…………”
李芷丝帕掩面似在哽咽,春蕊虽不知小姐意欲何为,但多年的默契早已养成,同样一脸悲戚的起身搀住李芷,甚至比她主子更加高明,眼泪流的光明坦荡,“小姐,你莫要这么说,老爷夫人听了,九泉之下如何安寝……”
林青轩僵坐一旁愣愣直视,李芷变得爱唱戏可着实没有天分,他就是没明白为何要开演,即便李芷认为他对巧儿的处置过于仁慈,完全可以直言啊。
望着春蕊搀着伤心的李芷踉跄远去,林青轩眉头紧蹙,三两下塞完自己那份,打了个茶嗝,又唤来小和尚打包了一份打算回厢房,却见周边一圈的女人个个对他是怒目而视。
这又是唱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