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了一个多事的高三上学期,贺凌风对即将到来的寒假非常抵触。今年没有爷爷奶奶家作为避风港,他必须要直面父母。
“不想放假啊,我申请留校学习行吗?”
“假期这么短,很快就过去了。”林鸿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也会有这么不想放假的时候。
贺凌风在家学习,贺凯旋每半个小时就得往屋里跑一趟,导致贺凌风根本集中不起注意力,“爸,你别送了,我学习的时候不吃东西。”
“爸,你别总来看我行嘛!你这样我容易走神。”
“我就是想多陪陪你。”贺凯旋端着牛奶不知所措。
贺凌风叹了口气,“你想陪我也不在这一时。”贺凯旋见他背着包往外走,连忙问他去哪。
“去图书馆。”
“早点回来啊。”
这个时间图书馆肯定满人了,干脆我去林鸿家吧。贺凌风轻车熟路,很快就敲开了林家的门。林鸿叼着笔,一看见他又惊又喜,“你怎么来啦!”
“你看你又不看人就开门,快过年了万一有入室抢劫的呢?”
“抢劫的进来转一圈也得哭着出去。”林鸿笑着把他让进来,“来蹭饭还是……”
“来抢劫。”贺凌风一把搂住他脖子,“劫色。”
“啧啧啧……”俩人腻歪着,抬头看见林雏在一旁痛心疾首地摇头晃脑,“不好意思,我出来喝水的,你们继续。”林雏砰把屋门关上了。
俩人愣在客厅里。“先学习,别想别的。”林鸿挑了他下巴一下,贺凌风乖乖跟着他进屋了。
无论进过林鸿的屋子多少次了,贺凌风进来总是要感叹一句,“好干净啊。”
想想自己那个堆得满当当的书桌,贺凌风忽然自惭形秽起来。
“我看你作业写多少啦。”林鸿赶紧把练习册递过来,“每天都写,也都对着答案改了。”
“这是什么?”贺凌风的注意力全都被右下角的一片涂鸦吸引了,
“没、没什么,就随手画的一点东西。”林鸿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抬手盖住。
“我都不知道你会画画哎。”贺凌风弹开他的手,随意往他床上一坐,“画的是小房子嘛,好玩……”贺凌风话还没说完,林鸿忽然抽了他手里的练习册,把人扑在了床上,“这可是你自己往我床上坐的。”
林鸿屈着腿压住他一条胳膊,顺势骑在了贺凌风身上。贺凌风被压着,呼吸不畅,声音都低了几度,“造反呢?”
林鸿把拇指伸进他嘴里,“你这小狗牙......可真尖啊。”指腹在上齿下齿间刮了一下,最后挑着他的上嘴唇下了个结论,“牙口真好,怪不得咬人这么疼呢。”贺凌风很配合地自喉咙处发出一阵类似动物示威的低吼,
“乖——”林鸿得寸进尺摸摸了贺凌风的头,贺凌风满足似的对他一笑,林鸿发现了,贺凌风的本质是金毛犬。那自己是什么呢?林鸿不合时宜地走了个神,立刻被贺凌风反压过来。然后林鸿觉得自己的本质大概是磨牙棒。
“好了好了……”林鸿求饶道,“这才上午,我可不想一睡一天啊。”贺凌风很快放开了他,忽然很认真地问:“你以后想学什么想好了吗?”
“嗯……”林鸿学着他那样撑起头和他面对面,“好蠢啊,我怕说出来你会笑话我。”
“怎么会呢,我保证。”
“我想学建筑。”林鸿说完咬住嘴唇,观察着贺凌风的反应。他笑了,但不是那种“别做梦了”的嘲笑与不屑,他笑得很欣慰,摸摸林鸿的头,“这很好啊林同学。”
“但我应该考不上什么好大学的建筑专业……”林鸿说得是实话,这次期末是全市通考,他的成绩大概只够上一个稍好一点的二本学校。
“要有信心啊林同学,你只要尽力考就好了,先不要考虑结果,现在不要想这么多。”
“你真不觉得我这是痴人说梦嘛?”
“有梦想就是好的啊,管他痴不痴的。暑假我教你素描怎么样,学建筑需要绘画基础吧。”
“好啊。”林鸿看着他心里涌起一阵暖意,不管他说什么想做什么,贺凌风都显得比他自己更上心。能被一个人如此认真地对待着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林鸿忽然觉得如果不能投入十足的精力面对高考,那他最对不起的人不是自己——是贺凌风。
接下去的几天,家里的气氛都非常微妙。
没什么秘密好隐瞒的贺凌风意外地轻松,一向咄咄逼人的吴莉忽然成了弱势的一方,贺凌风偶尔顶两句嘴就会惹得她大哭一场。贺凯旋陷在好丈夫、好爸爸两个角色里,帮哪边都不是,渐渐地,他就成了母子俩交流的中间人,他们不再跟彼此说话,如果一定有话要说就靠他来传达。但是每当有客人来的时候他们会继续“亲如母子”,这是贺家的规矩,家里的事绝不能被外人看出来。
正月十五那天晚上,贺凌风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干嘛去?”吴莉问他。
“看灯。”怕她不问贺凌风又补了一句,“和男朋友。”
吴莉被他这种话刺激习惯了,已经没有初听到时那种血压飙升的感觉,“晚上有雪,小心点。”
“嗯。”贺凌风点点头,“太晚我就不回来直接住他家了。”说完他就把门关了。
吴莉气得头晕,贺凯旋扶着她到沙发上坐好,吴莉指着门口数落道:“看看你儿子!你看看你的好儿子!这些年,我就天天被他这么气,我真是要……”
贺凯旋赶紧捂上老婆的嘴,“大过年的,别说不吉利话啊。”
“我是不是欠他的?我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老天要用他来惩罚我!”贺凯旋按着胸口给她顺气,吴莉说:“我真的后悔把他生下来。”
贺凌风关了门并没走,他倚在门口偷听。“我后悔把你生下来”,这种意思的话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但是第一次听母亲这样给别人说。争吵时使用这样激烈的语言还可以理解为她的气话,但听她这样平静地陈述着,贺凌风忽然觉得她说的是心里话。
屋里,他的父母在议论他,就像议论一个陌生人一样。贺凌风觉得胸口憋闷,他一口气跑下楼,大口大口地呼吸冰冷的空气。
吴莉继而数落起贺凯旋来,“儿子长这么大你一点都不管,就只顾把他扔给我!我的工作呢!我是你们贺家的保姆吗?”
贺凯旋想说他也不是没管过,也带他看过电影、逛公园,但他没说,“我知道错了,我这不是改了嘛。”
“你改了也晚了。”吴莉平静地说。
“不晚。”贺凯旋搂着他,“我指定把他领到正道上来。”
“煮点汤圆去,我饿了。”吴莉推了他一把,看着不那么生气了。
“是!”贺凯旋给她敬了个军礼,吴莉笑了,恍惚间有种回到恋爱时候的感觉。
吴莉上大学的时候遇到贺凯旋,说起来还是一场意外带来的爱情。
贺家老宅子边上有个大斜坡,贺凯旋探亲回家,他爸教他开车练爬坡,正好吴莉骑着自行车下坡,一个没刹住就顶上了——人没事自行车坏了。汽车在当时还是个稀奇物件,不像现在满大街都是。看着前盖上的大坑,贺凯旋很是心疼,下车就先把吴莉怪了一通。吴莉不吃气,一伸手要找人家赔车钱。贺凯旋奇了,这姑娘不讲理啊,“我没要你赔我车就不错了!”
“就该你赔我!明明是你们乱开!”
眼见俩人争执不下,贺凯旋他爹下来了。贺凌风他爷爷当兵那会儿还打过仗呢,老爷子脾气更冲,一开口就要数落吴莉,老伴闻声来了。
最后,贺凌风他奶奶到底让贺凯旋赔了人家自行车钱,还训了他爷俩,“人家姑娘没错,这不是个练车的地儿!你俩净在这狗长犄角闹洋事,家里那俩轮的不能跑吗?这四个轮的这个你又玩不转……”
吴莉听完把钱一推,“谢谢您,钱我不要了,有人知道这个理就行。”说罢,她扛起前轮变形的车就朝着坡下那片海进发。
吴莉梳着两根麻花辫,发梢和红腰带让海风吹得飘飘摇摇,蓝花裙子贴在身上勾出了个漂亮的腰身,扭着头看人家走了好远,贺凯旋这脖子都没收回来。
“魂儿没了!”直到他妈狠狠拍了他后背一下,贺凯旋这才红着脸进了屋。
贺凯旋托人打听出姑娘在海大上学,整个假期就没少往人家学校里钻。
吴莉开始不答应,觉得她家是卖鱼的人家是当官的,这差别太大了,以后得多受气啊。贺凯旋回去的前一天又来见她。吴莉嘴上不答应,心里还是有点喜欢他的,毕竟贺凯旋一米八多的个子,又是个五官周正的大帅哥,屁颠屁颠跟了她一个夏天,初见那点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了。
俩人在海边走着,一直到月亮升起来。分别前贺凯旋给她敬了个军礼,吴莉望着他,发现这个男人的瞳孔竟像浸在月光里的海面一样柔和。这一刻,吴莉忽然觉得什么家世地位悬殊的,她都不在乎了。
说她不爱儿子那是假的,但儿子确实不是她最爱的人。
她一直没意识到,这些年里,她把很多不能对丈夫说的不满都发泄在儿子身上了。
远远看见贺凌风,林鸿招招手又往前跑了几步,还没等他喊呢,贺凌风就看见他了。
林鸿停在原地等着,表面看着波澜不惊,心里早点起一片五颜六色的花灯了。朝他跑来的人明显就没这么矜持了,扑过来的架势像要咬他一大口,林鸿被亲的直往后躲,“你这是跟壮壮学的啊。“被点到名字的狗狗兴奋地汪了一声,贺凌风这才看到它,蹲下给了壮壮一顿它期待中的虎摸。
“去哪啊?”
“都行。”
林鸿用狗绳把他俩的手绑在一起,让壮壮在前面领着,“兄弟,今天你带路,你带我俩去哪我俩就去哪。”
“这样的话估计只能引着咱到小吃街。”贺凌风笑着说,但还是由着他了。俩人一路没什么话,只是偶尔相视一笑就觉得特别安心。
贺凌风越发觉得自己离不开林鸿了,每当家庭让他觉得痛苦的时候,想想到有林鸿他就会轻松很多。贺凌风刚觉得这辈子别无所求了,林鸿缓缓开口,“真好啊,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比现在这样更好的事了。”
这句话刚说完没两秒钟,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雪花。
“还真给面子啊……”林鸿抬手抓了一下,“快看初雪,今年的初雪。”
“你也信这个啦?”
“信一信也没什么坏处嘛。”
贺凌风望着他,忽然懂了歌里那句“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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