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壮壮进了林家，贺凌风就有正当理由往家里跑了，每每还被姥姥姥爷留下吃饭，俨然成了林家的编外成员。让林雏很感激的一点是他从来没有问及过自己父母的去向，避免了不少尴尬。
林鸿八点多醒来，看见桌子上的字条，赶紧给贺凌风发了条消息。
“姥姥姥爷爬山去了，林雏和朋友出去玩了，今天家里就我”
“壮壮不在吗”
“跟着爬山去了”
“狗都不在那我就不去了”
林鸿发了个“？！”
“开玩笑的，我在路上了，二十分钟左右到”
十分钟后林鸿就听见有人敲门，“这么快啊……”他看都不看就把门打开了，低头只见黑皮鞋黑裤子，不是贺凌风。
“请问林楚还住在这么？”男人看他有点眼熟，却不敢认了。
“你是谁？”
来人把警徽一亮，林鸿立刻就认出来，“肖警官？”
“你……”肖雨不敢相信似的回头看了看，指着后面的房子，“你不是……”
“我搬过来了。”林鸿把门让开，“进来吧，今天家里只有我。”
“你们现在住在一起了？”
“是。”林鸿拿起茶叶盒子，“喝点绿茶？”
“不用麻烦了。”肖雨把他细细打量了一番，林鸿当年还是个十三岁的小毛孩子，这几年个头蹿了不少，自己竟要仰头看他了。
“该上大学了吧？”
“还没考呢，过两天开学高三。”
“你和林楚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不都长这么大了嘛。”林鸿自嘲似的笑了一下，看得肖雨心里很不是滋味。林楚好歹还有姥姥姥爷照看，这孩子的五年是怎么过来的？
水都快烧开了，见他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林鸿就开门见山地问了：“您这趟来是为了什么呢？”
“当年那个案子，凶手我们抓到了。”
听到这林鸿心里一抽，水正好开了又吓了他一跳，“你说。”他赶紧把壶提下来，晃晃悠悠地倒水。
“小心小心……”肖雨忙举着杯子接，热水花溅了俩人一手。
“跟我们当年的判断一样，行凶者就是楚韦。”
“不可能吧，你们搞错了，我跟你说这绝对是林贤干的。”
肖雨从业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儿子一口咬定自己爹是杀人凶手的。
“林鸿啊，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爸爸曾经怎么对你和你妈妈，他确实没有杀人......这是事实啊孩子。”肖雨吹了口茶叶的浮沫，缓缓说道：“楚韦也供认了自己的犯罪动机和经过，承认是自己改动了机动车企图制造交通意外事故骗保，逃亡前还诬陷了你父亲……”
林鸿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他当年丢下林雏……林楚，是因为他确实犯了罪，不是被我爸逼走的？”
肖雨点点头，一阵温和的敲门声传来，林鸿却因为精神紧张被吓得一哆嗦。
贺凌风见门开了条缝就急着扒开去抱林鸿，林鸿一侧头绕开他，贺凌风这才看见客厅还坐着个人呢，慌忙撤了手。
“我先走了，你要是还想了解情况直接来局里找我就行。”肖雨塞了纸条给他，“这是电话，电话联系也可以。”林鸿接过纸条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了，幸亏有贺凌风在，林鸿半靠在他身上，才感觉到有点安心。
肖雨又嘱咐他说：“事情已经发生，那无论我们证明凶手是谁，都换不回受害者了。我来是为了让你和林楚不要一直牵挂着这事，知道坏人已经伏法就可以了，生活总是要向前看的。”
临走前，肖雨偷偷观察了贺凌风一下，这个男孩看林鸿的眼神非常不一样，肖雨甚至觉得他只是看了林鸿一眼就陷入了和他一样的情绪里，甚至比他更痛苦。这个男孩在林鸿的生活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凭借一个老刑警的直觉，肖雨几乎可以断定他们是一对爱人，但这怎么可能呢？
肖雨在楼下抽烟，望着林家的窗台发愣。欠了赌债的丈夫为了骗保蓄意改动私家车致使毫不知情的妻子载着怀孕的女邻居车毁人亡。这么多年，总算把这个王八蛋抓回来了。当警察这些年，肖雨见过很多怪事，却再没见过如这两家这般惨得离奇又巧合的，就好像老天成心跟谁过不去似的。
同为嫌疑人的林贤说过一句话肖雨至今难忘，在当年的那场审讯中，林贤最终顶不住压力交代了自己家暴以及出轨的事实，却矢口否认杀妻，他说：“我还是爱她的，怎么会杀了她呢？”
肖雨叹了口气狠狠踩灭了烟头，结案了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肖雨走后林鸿一头扎进贺凌风怀里，“让我抱抱，我心慌。”
什么受害人？什么凶手？那个男人是谁？林楚又是谁？贺凌风压下心中的疑问，先安抚怀里的人。
“怎么抖得这么厉害。”贺凌风半拖半抱把林鸿扶进卧室放到床上，“你怎么样啊，要不行我们去医院？”贺凌风摸着他的额头，林鸿看起来像突发了什么急症似的，脸色苍白，一直在出汗，体温很低。“乖，咱去医院吧。”贺凌风捋着他的头发，请求似的说。
林鸿摇摇头，把贺凌风搭在他额头上的手按在胸口，定了定神后开口道：“林楚是林雏以前的名字，她跟她妈姓林。”林鸿拍拍枕头，自己往里挪了一下，“陪我躺会儿。”
贺凌风在他身边躺下，林鸿靠在他怀里说：“我要说的事——会吓你一跳，我一直没告诉你是我不想让你听到这种事。”
贺凌风不由得把他抱紧了一点。
“我和林雏呢，从小是邻居。在我上初二的时候，有一天忽然被老师叫走了，我爸带我到医院，我才知道是我妈出了事。我那段日子过的时候就很迷糊，现在回想起来更觉得晕……只记得转身就看见林雏抱着我哭，说她妈也在那辆车上。”
听着林鸿云淡风轻的描述，贺凌风鼻子一酸，蹭着他的头发眼泪就要掉下来。“我没事，都过去了。”林鸿靠着他的肩膀，顿了顿一时不知从何开口，“她们是去医院的路上出的事。交警说是车辆转向和刹车故障，车就直接从高架桥上冲下去了。”
“我爸妈当时在闹离婚，知道我妈怀孕了我爸死活不同意……林雏她妈带她去医院是为了打胎，结果俩人在去的路上就……”
“鉴定结果出来，不是意外是人为，方向盘和刹车都被动过，却没留下指纹也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最后嫌疑人就锁定在了林雏她爸和我爸两个人里。”
“我记忆里林雏她爸特别好，小时候总和我们玩，我俩打牌什么都是他教的呢。他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人啊……当时出了事就他跑了，只留了封信，说是我爸要他顶罪他不得已就跑了。我爸不认，虽然也确实没有直接证据说明就是他。但我就觉得是他！”
“我那天听你叫他杀人犯，因为是他……”
“我一直以为是他。我妈为什么要跟他离婚，他出轨、打老婆，特别不是东西，我觉得是他存心报复的。他当时把家里一切值钱的东西连同车都运到小三家了，也就是这个房子他搬不走他。一听我妈怀孕他马上发誓会改，我妈当然不信，结果在打胎路上就出了事，那不是他还能有谁！”
林鸿越说越激动，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林阿姨是医生，和我妈关系很好，他知道我妈要去也只能是坐林阿姨的车去！他才敢这么干！我就觉得他肯定……”林鸿痛苦地捶着床板，贺凌风只得捉住他的手怕他没轻没重伤着自己。
“后来他让我跟他去小三家里，我不去他就把我扔在这不管了。也不知道那次抽什么疯，可能是看我自己打工以为我快饿死了吧，突然给我钱……”
“我是恨着他才活过这几年的，可是今天我发现自己恨错人了……他真的没杀人，就是林雏她爸干的。”
“我怎么办啊凌风，你说我怎么办……”
林鸿哭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睁着眼睛，让眼泪无声地滚落，大颗大颗的，狠狠砸在贺凌风手臂上。贺凌风一句话也没说，脸贴着他头发，把他完全揽进怀里按在胸口上。
他好想把怀里这个人完完全全地包裹起来，再也不要他见识人间的丑事。
现在，关于林鸿的最后一块拼图也拼上了，他再也没有任何秘密隐瞒着，可这样的真相让贺凌风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他才这么小，为什么要经历了这么多苦事？为什么就早早看到了那些所谓的爱情、亲情背后最丑陋的东西。
贺凌风感到自己终于看清了爱人的全貌，了解了这样的他存在的前因后果——他是被爱和恨拉扯着，尽力爱憎分明，到头来却发现它们并不分明。
城郊的看守所内，楚韦见到探视者的一刻忽然泪流满面，他几乎贴在玻璃上哭着，最后被狱警按回了座位里。
“行了，别演了，还演给谁看啊？”林雏歪着头，皱着眉看他。楚韦在她冷漠的注视下渐渐停止了撕心裂肺的嚎哭。“你这种杀妻犯在监狱里也不好过吧，是不是天天挨揍？”
楚韦的脸一拉，又挤出两滴泪来：“楚楚啊，闺女，我的好闺女。这些年你受苦了，我当时为了躲债，不得已跑了是怕连累你啊……我是对车动了手，可是、可我没想害死谁，我都是为了……”
林雏不耐烦地一挥手，“我叫林雏，我不是你闺女，别叫魂了。”
“你不求你原谅，你就体谅体谅我……听你叫我一声爸，我死在这里头也值了！”
“你有什么值得我体谅的啊？你成天装得和个人似的，被地里赌博，欠了钱就拿我妈的命去填窟窿，你这种东西他们为什么不判你死刑呢！你千万别活着出来，活着出来我也要弄死你！”
“跟同学玩得怎么样？”林鸿笑着给林雏开了门，
“今天真热死了，我们光从吃饭的地方走到KTV就得晒掉层皮，你在家蜷了一天啊？不对……”林雏抽抽鼻子，
“你是壮壮啊，闻出什么了？”
“班长的香味还有荷尔蒙味……你俩在家待了一天是不是！你俩干嘛了！”
“就看了个电影……”
“鬼才信你，看你笑的那样。”
“别废话，洗菜去。”
“你咋不留他在这吃饭呢，你做饭这么好吃他知道嘛？”
“不行，我技艺还不纯熟，拿不出门。”
俩人围着灶台，一左一右地忙活着，心却都不在菜上。
林鸿贺凌风约定不要告诉林雏凶手是谁。林雏看起来大咧咧的，其实心很细，想事情也比一般人多。快高考了，林鸿不想给她制造这样的矛盾让她在心里撕扯。他不知道林雏已经知道真相，并且见过楚韦了。
林雏以为林鸿不知道凶手是谁，而她也不并想告诉他，她害怕林鸿会因为知道真相而远离她，离开这个她好不容易才拼凑出来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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