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身体原因,孟肴的睾酮低于正常水平,很难长出肌肉。www.dizhu.org他从前是不大上体育课的,老是在自由活动时间溜回教室写作业。
可最近他总是要待到下课响铃再走。
他们是和A班在同一个场所活动的。今天是晴天,自由活动时间A班聚了一撮人在篮球场打球。大概因为精英都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这个定律,A班在体育上也经常拿年级联赛第一,每次体育课上打篮球都会聚集一大帮男男女女围观。
“A”这个字母拥有一种领袖般的令人折服的魔力。
孟肴乘着人多偷偷溜到了看台隐蔽的角落。他从前几乎不来看球赛,因为他讨厌人多。但他一瞧见球队里有晏斯茶,脚就不受控制地转了个弯。他无端想起日记里对方提过的“大脑机能支配意志”,大概就是这种体验吧。
晏斯茶是小前锋的位置。孟肴的记忆里晏斯茶都是苍白而瘦削的,和篮球这种剧烈运动无法挂钩。然而穿着背心的晏斯茶与平日完全不同,他两臂的肌肉很薄,线条纤长而又规整,他不是周易那种粗壮的勇猛,而是恰到好处的美感。这样的晏斯茶褪去了那丝阴郁,清爽而干净。
孟肴不懂球,但他很快就看出来晏斯茶是整个球场的核心。他的反应敏捷、动作迅速,运球奔跑的动作都像流动的画,和其他人比起来投篮的准确率也很高。
晏斯茶的足尖向上一蹬,手腕一翻,下课的铃声响起了,同时,他投进了最后一个三分球。
欢声如雷。孟肴不太适应这种热潮,努力蜷起身子又往角落里缩了缩。球场上的人脚步都慢了下来,该是散场了。孟肴看见之前见过的卷毛少年递给了晏斯茶一瓶水,晏斯茶拧开盖子却没有喝,直接从头顶倒扣着淋了下来。他的头发贴在了棱骨分明的脸颊上,水淌着他的锁骨流进了衣口。www.dizhu.org
身旁的女生发出了兴奋的低呼,孟肴咽了口唾沫,感觉有点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卷发少年叫赵博阳,他也拧开了盖子,咕噜咕噜猛灌了大半瓶。“晏少,今天很勇啊!明天放学E班想跟我们打一场,你也来吧?”赵博阳没听见晏斯茶的回复,扭头一看,才发现晏斯茶已经一言不发地朝看台方向走好几步了。赵博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嘿呦?不就是送菜那小子吗?
“你好,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有人拍了一下孟肴。孟肴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班上的同学夏凡。他存在感很低,高高胖胖的,戴着个瓶盖厚的眼镜,老是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他和孟肴的交集不多,但人很老实的样子,孟肴对他的印象不错。
“你出汗了,身上也好香......”夏凡不自觉往孟肴的身上凑了凑。他的声音细如蚊鸣,孟肴没有听清。
孟肴正觉得燥热,便顺势站起身来:“你坐吧。下课了,我正好准备回教室了。”他对着夏凡礼貌地笑了一下,侧身打算从座位空隙间走出去。谁知夏凡直接伸出手拉住了他,“哦对,那我,我也该回去了。”他的手心全是汗,在与孟肴接触的皮肤上留下一片黏腻,“我可以和你一起回教室吗?”
人是能感知到气场的。孟肴很少遇见这种气场比自己还弱的人,他体贴地没有甩开手,对夏凡点了点头:“好呀,我们一起走吧。”在夏凡身上孟肴似乎看见了一丝自己的影子,他想尽可能让对方感受友善。
赵博阳正好奇地在晏斯茶后面亦步亦趋,晏斯茶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赵博阳往台上一看,发现那送菜的家伙居然和另一个眼镜男手贴手地从台子上走了下来。赵博阳嫌弃地咧了下嘴,收回了目光,对着晏斯茶讨好地问道:“晏少,E班想和我们来一场,你会来的吧?”
晏斯茶把手里的空塑料往身旁的垃圾桶上一压,“咔滋”一声,塑料瓶被压扁成一坨。
“不去。”他头也不抬。
“哇,你知道E班那群莽夫德行,你不来我怕......”
晏斯茶把压扁的塑料瓶往垃圾桶里一塞,发出好大一声响,转身就走。赵博阳急忙住了嘴跟上晏斯茶的步子。他下意识地又往身后看了一眼,那送菜的家伙已经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孟肴和夏凡一起快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夏凡放开了孟肴的手,并且稍微停顿了一下和孟肴拉开距离。孟肴心里微微抽痛,面上还是一片平静。他没有回头去看夏凡,独自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刘泊正和别人嘻嘻哈哈地打闹着。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夏凡的疏离,本就无可厚非。孟肴垂下了眼帘。人人都是一座孤岛,何必贪恋一时的泊舟?
孜孜不倦的夏天总叫人昏昏欲睡。体育课后是班主任的数学课,孟肴的眼皮子一耷一耷阖了起来,他的灵魂好像飞出了躯壳,飘浮在了温暖干燥的棉花上,轻轻地躺下。
“啪,”孟肴被一巴掌扇醒了。他睁开惺忪的眼睛,班主任正站在他的课桌前,“上课睡觉!真不知道你好成绩是哪儿抄来的!”她指了指教室外面,“滚出去站着。”
教室里大半的人都在打盹,这不过是个杀鸡儆猴的行为。孟肴迟缓地站起身来。他多想告诉老师那些分数都是自己独立取得的呀,可是老师会相信吗?
孟肴靠着冰凉的瓷砖,抬起脑袋仰望天空。天空一片苍白,晃得人心慌,却找不出太阳的轮廓。孟肴无端想起了王小波的《白银时代》,开篇就写着“将来的世界是银子的”。
在热寂之后整个宇宙会同此凉热,就如一个银元宝。在一块银子上,绝不会有一块地方比另一块更热。
这无差别的乌托邦,孟肴甚至生出了渴望。在那乌托邦的世界里,哪怕被极权统治,但他能获得相对平等的宁静。他将在那蚂蚁王国的世界里忘记自我,也忘记痛苦,日复又一日。
孟肴把这荒唐的遐想写进了日记里,同时,他也看见了对方最新的日记。
[星期三 晴
Don‘t take your eyes offme.]
——不要将你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乍一看见这排文字,孟肴有些心旌摇曳。他摇摇脑袋努力甩开杂思,猜想对方大概又是在进行什么玄妙的哲学探索了。
孟肴的嘴角漾开俏皮的酒窝,他没有多想,提起笔在自己的日记后面补充上:
[I likefeel your eyesme when I look away.]
——我喜欢我望向别处时,你看向我的目光。
这是理查德·林克莱特的电影《Before Sunrise》里的台词,放在此处居然意外地和谐。孟肴猜想对方看见这段话时表情会气得扭曲掉。他的补充让这段话变得像男女恋爱的情话。
对方是那么理性冷淡的人,倘若文字被曲解亵渎了,他会怎么样?孟肴居然感觉到一丝恶作剧成功的快乐。
在这个日记本面前,隔着虚幻的文字,他是如此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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