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雨转阴
苯乙胺会诱导产生去甲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脑细胞发生电化学活动。www.dizhu.org言行将会被大脑机能控制,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但这只是暂时的。我的一切都应由都由意志掌控。
ps.别怕,我不会说的。]
孟肴用指尖轻轻抚摸过最后一排字。这一刻,他的所有盔甲和荆刺都缴械投降。他尝试过伪装,尝试过逃避,不过都源于自己私人领地被侵入的不安。而此时信任的力量终于冲掉了一切顾虑,孟肴突然觉得无比轻松起来。他又可以像从前那样记录了,他本该像从前那样记录。
于是孟肴提笔写下:
[周三 雨
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
这几日气温骤升,连续大雨,算算日子快要小满了。奶奶的田里该要踏水车翻水了,她的身子不如从前了,却又老爱逞强,我有些担心她。这个周末我想给兼职的地方请假回家看看。说起来这个时令可以采到苦菜,凉拌起来很爽口,也可以用汁水和面蒸苦菜馒头。我怎么又写到吃了?中午没吃饱吗。
今天我在体育馆看见他了,他在打羽毛球,很厉害的样子。我的体育一直不大好,好羡慕啊。我的书还成功了,想给他道谢,但不知道从何入手......]
刘泊近来谈了个女朋友,对孟肴也没有从前那么关注了。教室里人并不多,孟肴难得有充裕的时间写作业。他写字的时候习惯性用一支手臂把作业圈起来,头埋得很低,脸仿佛就要黏在纸上。这样的动作虽然比较吃力,但却很有安全感。
“怎么离得这么近?”孟肴正在专心写作业,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悄悄话。这声音太近了,孟肴甚至能感觉到那呼出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孟肴吓了一大跳,身体反射性地就想后仰拉开距离,椅子便失去了平衡,无声地向后倒去。孟肴的五官扭曲地皱在一起,然而想象中的轰然摔落却没有到来——他的椅子被人扶住了。
孟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他抬头望去,就看见晏斯茶正站在后门的门口。从孟肴的角度望去,教室里明亮的白炽灯光线落在晏斯茶脸上,照得他的脸白似发光,甚至能看见眼下淡绿色的细小血管。他浅灰色的眼睛也是透明的,盯着孟肴的时候很专注,里面有着孟肴的倒影。
他是很帅气的,然而这个帅气里,有种与世隔绝的病态。
晏斯茶对孟肴招了招手。孟肴回头扫视了一圈教室,发现居然没有什么人看向他们的方向。讲台上的老师埋头批改着作业,教室里始终有细细碎碎的讲话声,掩盖了方才的动静。
孟肴轻手轻脚地跟着晏斯茶走出教室,他的心跳咚咚狂跳,不知道是因为偷溜出教室还是因为见到了晏斯茶。www.dizhu.org
“你的书还成功了?”晏斯茶低声问,语气有些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啊?嗯,嗯嗯......对的,太感谢你了!”孟肴有些语无伦次地道谢,他觉得自己贫瘠的感谢有些苍白,他抿了抿嘴,僵硬地寻找话题:“你......你怎么来这儿了呀?”
一说完孟肴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他明显感觉空气凝固了起来,好像有人往一把烧旺的火上浇了一瓢水,晏斯茶沉默了一下,声音也冷淡了下来:“来查勤。”
孟肴小声喔了一声。学生副会长亲自来查勤?原来晏斯茶不仅乐于助人,还是个亲力亲为的学生干部。孟肴对他的敬仰又增加了几分。
“你们班的人怎么这么少,纪律委员是谁?叫他出来。”晏斯茶的手中果然抱了一个文件夹,他从壳子上取下笔,语气有一丝严厉。
孟肴的脸唰地褪尽了血色,他战战兢兢地说:“是......是我。”
幺鸡是纪律委员,这很荒唐,也很合理。至少H班获得了无比的“自由”。
晏斯茶没有说话,他的笔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地打在文件夹上,“啪嗒、啪嗒”,好像凌迟的钟声。孟肴的嘴角无法克制地垂了下去。他太没有用了,晏斯茶一定会给他打上“不负责任”的标签吧。孟肴感觉眼睛有些酸胀,他努力地睁大眼睛,祈求眼泪不要落下来增加他的窝囊。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缺陷的原因,他连泪腺都比较发达。
“怎么了?”晏斯茶的声音流露出惊诧,他微微伏**子凑近孟肴,孟肴抬头看了晏斯茶一眼,他的眼圈都红了,眼珠包着泪,泠泠得,像只兔子。
晏斯茶伸出了手,有一瞬间,孟肴甚至有种他会抱住自己的错觉。然而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后放到了孟肴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一下。
“你是笨蛋吗?”
他把考勤的文件夹放到了孟肴的眼前。孟肴赶紧抹去眼泪定睛一看,H班的“全勤”位置打了个勾。
孟肴抽了下鼻子,愣住了。
“下不为例。”晏斯茶的声音很轻,好像怕惊扰了此时宁静的氛围。
下不为例......孟肴很想郑重地给晏斯茶保证,然而他知道自己做不到。谁会听呢?班上有谁会听幺鸡的话呢?他咬着嘴沉默了。
“回去自习吧。”晏斯茶似乎没有在意孟肴的反应,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清冷,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他总是用这样的声音在台上演讲,那时的孟肴仰望着他。
回去以后孟肴就不大学得进去了。他反复回放着晏斯茶的言语神情,最后得出了结论:晏斯茶该是讨厌他了。孟肴趴在了桌子上,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星期三 雨
我的大脑再一次支配了我的意志,让我做出了愚蠢的事,甚至打破了规则。
喜爱、怜悯、同情等等都是人类的感情。有了情感,便容易让人失去理性,从而产生恶。
我必须停止。]
孟肴蹲在窄小的楼梯口背面,有些疑惑地翻看着对方的日记。和之前相比,对方的字迹下笔更深重,文字里也带上了强烈的个人情感,流露出了挣扎与矛盾。孟肴拿出笔,斟酌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开始写道:
[周四雨转晴
我以为喜爱、怜悯、同情等等人类的感情,才是维系人类社会的基石。很多文学作品不也是由此催生的吗?当然这都是我的个人观点,我读过的书肯定没有你的多,希望我的说法没有给你带来不适。
我有一首最喜欢的情诗,在此分享给你,是博尔赫斯写的。
“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
绝望的落日,
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
后人们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我父亲的父亲阵亡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边境,
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
死的时候蓄着胡子,
尸体被士兵们用牛皮裹起。
我母亲的祖父,
那年才二十四岁,
在秘鲁率领三百人冲锋,
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亡魂。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
关于你自己的理论,
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
我的黑暗,
我心的**,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
我其实从来没有读懂过博尔赫斯,但是我被这首诗深深震撼了。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这就是爱吧。
无论怎样,希望你能快乐地生活。祝好(画的笑脸符号)。]
孟肴其实很喜欢看书。他以前成绩也很好,初中的时候还参加市里的作文比赛拿过一等奖,由于长相清秀,也代表学校进行过不少演讲比赛、辩论会。镇子上的教学水平远不如市区,他是为数不多的能考上高中还是进省重点的人。真要说的话,他也曾算个风云人物。
但那也是曾经。进入初三以后,男女的差异意识普遍觉醒,孟肴的心理也开始了问题。父母去世,再加上他身体的异常,孟肴变得害怕和别人的接触,随时随地都活在一种惶恐猜忌的状态之中。别人在他身边笑一定是在笑话他,别人交头接耳一定是在说他的坏话。孟肴总是能从别人的话中听出子虚乌有的恶意。有次老师找他谈话,对他说:“你父母的事我也很遗憾......但你这样的状态不行啊......”
孟肴难过得差点自杀。
那时他每天回家的时候都会路过一个巷子,他总觉得巷子中间横着一根看不见的细铁丝,人往前走两步,锋利的铁丝就会穿过脖子或者肚子。于是他每次走过巷子都会蹲**子甚至匍匐前进。他过马路也开始提心吊胆,脑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失控的大卡车将他撞得血肉横飞的情景。
在这样焦虑的状态下,孟肴中考发挥失常了。他原是有希望进入三中前四个班的。暑假的时候,他尝试着阅读一些心理书籍自救,情况终于有所好转。这个过程是如此地痛苦,他在黑暗里独自摸索,漫长而又无助,不知出口,不知时间。
所以哪怕上高中以后遇见种种不幸,孟肴也没有走向崩坏,依旧维持着班级第一的成绩。
他想,这也算一种进步,也许这就是成长。
写下这篇日记的时候,孟肴好像重拾了久违的自信。第二天孟肴满怀期冀地去翻看日记,却发现最新一篇日记还是停留在自己的那一页。又过了一天,还是没有新的日记,对方好像突然消失了。
孟肴很失落。他甚至在日记里写下了:“这两天很忙吗?”可是都石沉大海。一切都是那样的光怪陆离,对方来的那样突然,离开得也是悄无声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