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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作者:鹤青水字数:4549更新:2023-12-01 02:17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吵闹。www.dizhu.org

——鲁迅

周二这天从清晨开始就沉沉闷闷的,当是酝酿着一场大雨。孟肴的生活费全靠兼职获得,由于这周要回家,便有些入不敷出的拮据了。孟肴早晨买了三个大馒头,打算早中晚各吃一个。到了傍晚的时候,孟肴从抽屉里拿出来最后一个冷掉的馒头。他饿得手有些发软,脑子里始终有断断续续的噪音。

孟肴拿出了馒头正准备咬下去,一片阴影突然笼罩在了他上方。刘泊一巴掌扇在了孟肴脸上,孟肴张开的嘴巴“咯”一声咬在了一起,震得他下巴发麻。

“我他妈都还没吃饭呢,你吃什么吃?”刘泊一开口,孟肴就知道他没钱了。三中也不全是有钱人,孟肴不是,刘泊也不是。

孟肴肿着半张脸沉默着把手伸进了裤包,掏了掏,拿出一百块钱放在桌子上。

“上次叫你放在书包的侧包里我方便拿,你他妈欠记性呢?”刘泊一把把钱抓在手里,嘴上还不干不净地咧咧着。

许是被饿得大脑迟钝,孟肴没有露出平日惶恐懦弱的神情,他依旧原封不动地坐在位置上,眼皮都不抬一下地说:“怕被别人拿。”

刘泊瞧见他这幅爱理不理的模样,火气腾地就上来了。他本来收钱就心虚,如今只好用暴力来助长自己的气焰,一脚就踹上了孟肴的椅子上。这一次没有人再帮孟肴扶住椅子,孟肴“乓”一声摔在地上,后脑勺发出一声脆响。有那么几秒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孟肴想要支起身体,手臂却疼得根本搭不上力。刘泊踩到了孟肴凹瘪柔软的肚皮上,看见孟肴脸上痛苦的神情,他终于又找回了支配者的自信。

“装什么死人呢?”

刘泊一脚用力踏在了孟肴肚子上。孟肴只觉一股汹涌的热潮在肚子里爆裂开,下一秒,胃部猛然**,他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呕出了一口酸水。

刘泊啧啧两声,暴戾的因子又开始沸腾起来,他再次抬起脚,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音:“喂,刘泊。”

这声音有些哑,像被烟熏过。

刘泊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他赶紧换上一个笑脸收回腿转过去身去,低眉顺脸地唤了一声:“诶,易哥好。”

孟肴吃力地抬起眼皮,他好像躺在手术台上,头顶冰凉的白炽灯光照得他眼花。他看见周易逆光走近,他高大的身形宛如天神降世。然而,这也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要玩出去玩,别挡路。”周易两手揣在裤兜里,吊儿郎当得歪着胯。他皮肤黝黑、虎背熊腰,夏季校服都被绷着贴在身上,勾勒出肌肉虬结。袖口的位置还露出了一小片纹身。

“好的好的......”刘泊一边应着,一边装模作样地看了眼讲台上的钟表,“都这个点了啊?他们叫我开黑呢,易哥我就先走了啊。www.dizhu.org”周易对着刘泊敷衍地点了点头,刘泊便一溜烟儿没影了。

逃过一劫的孟肴暗自松了口气,他强撑着身体想要给周易让开道路,谁知周易却伸出腿把孟肴踩回了地上。他的大脚比刘泊的更有压迫感,孟肴只觉呼吸都被窒住了,脸颊慢慢爬上缺氧的微红。

孟肴不敢动。周易和刘泊不一样,他一半的时间都不在学校,通常也不参与刘泊欺负孟肴的小打小闹。

因为刚才一番打动,孟肴的校服衫被蹭上去了一截儿,露出了他一片纤细白嫩的腰肢。孟肴的脸其实长得很舒服,温柔慈美的鹅蛋脸承着他泫然涕下的神情,躺在地上就是一尊倒落的枫丹白露雕像。二人僵持了一下,周易竟把脚挪到了孟肴的衣摆下方,一寸一寸用脚尖把衣服缓缓勾了上去。

“!”大惊失色的孟肴猛地爆发出一股大力从地上弹起来,他用两臂紧紧地箍住周易粗壮的小腿,阻止他的继续动作。幸而周易没有再继续向前,他把脚向上抬离了孟肴的肚皮,又抖了抖腿示意孟肴松开。孟肴试探性地放松了一部分力气,周易便借此收回了腿。而后,他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得从孟肴身上径直跨了过去,甚至没有施舍孟肴一个眼神。

周易的身影消失在了后门。在冰冷的地面缓了好一阵,孟肴紧绷的身体才瘫软了下去,他缓缓从地上撑坐起来,直到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他这才发现背心一片冷汗。

如果刚才再往上一点,他的抹胸就会露出来。

很快就要上晚自习了,教室里仍稀稀拉拉地只坐了十几个人。孟肴拖着身体来到厕所水龙头前,漱了漱口,又把脑袋伸过去冲个透彻。他的皮肤上冒出了一大片鸡皮疙瘩,他却翻来覆去把整个脑袋冲洗了很久。接着,孟肴没有回教室,而是顺着墙壁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楼道里空无一人,他转进了楼底角落的一堆树丛前,把手伸进里面摸了摸,拿出来了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塑料口袋。塑料口袋里是他早已准备好的干净衣物,他回到厕所里换好,把衣摆严严实实扎进了裤腰里,又把脏衣服包起来藏进了原先的树丛。

等到这一系列做完,他才扶着墙壁往教室赶。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铃声响了起来,孟肴急忙一瘸一拐地加快了脚步。可惜等他走到教室门口,讲台上已经立着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心里咯噔一下,血液彻底凉了下去。

查岗的班主任轻飘飘地剜了他一眼:“就在外面站着。”教室里传出几声幸灾乐祸的闷笑,班主任转回头冲着他们瞪了瞪眼。孟肴心中苦笑一下,拖着身子挪到外面墙边立着。

班主任的声音从教室里传来:“这几天市政府来学校考察,你们都给我收敛点,晚自习必须全勤。之后会有专门检查的人,三次没来直接留校察看记入档案。没来的互相转告一下,都听清楚了吗?”

其实他曾经求助过班主任。然而班主任只是对他冷淡地说了句:“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都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虽然他是班级第一,但班主任对他的态度一直不太好。孟肴迟到早退、代抄作弊、翻墙逃课,干了不少窝囊事,虽然都是被迫的,但偏偏他沉默寡言不懂交际,成了那种最不讨老师喜欢的类型。

然而就是这样无疾而终的告密,孟肴也被刘泊一群人狠狠教训了一番。那是上午休息时长的大课间,他们把孟肴抱上了厕所的门,让他岔开骑在顶部,一只腿让门夹住,而后把门猛地一推,重心不稳的孟肴哐当一下就从上面摔了下来——大家称之这个为“蹦极乐”,孟肴腿根处的韧带被撕裂了,脑侧也肿了老大一个包。他半死不活地被抬了出去,就当他以为酷刑结束的时候,男生却把他架起来抬到了女生厕所的门口。

“不!不要!!”孟肴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对于十几岁的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女厕所”是一个极度恶劣的事件。虽然孟肴经常被欺负,但是施暴者都是男孩子,女生一般只和他离得远远的,并不会和他“玩游戏”,有一两个私下甚至帮助过他。

孟肴被放回地上,他惊慌失措地想要后退,受伤的脚却根本搭不上力气。人群中不知道谁推了他一把,孟肴趔趄了一下,歪歪扭扭地扑进女厕所倒在了地上。他的头碰巧偏向了一个隔间,透过门缝,他看见了里面人还在小便的**。

“幺鸡是个——偷——窥——狂!”外面的男生兴奋地大喊道。隔间里的女生迅速提起来了裤子,孟肴想从地上爬起来,手却打滑了一下。

隔间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孟肴抬头对上了那个女生的眼睛——不是班上的女同学,然而她脸上浓妆艳抹,还烫着大波浪的卷发,是个叫人一眼难忘的容貌。孟肴知道她,她在年级上很有名,据说父母都是银行高管,她还有个外号叫“一百万”,因为传言她在自己的脸上动刀子花了一百万。

门口男生兴奋地吹起口哨,呜啦啦地嚎叫。那个女生疯狂地尖叫起来,抬腿愤怒地踢向孟肴的腹部,高跟鞋尖锐的鞋尖扎进孟肴的肚子,疼得他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那女生被这叫声惊了一下,然后捂着脸哭哭啼啼地冲出了人群。

孟肴太痛了。有那么几秒他的眼前一片白光,仿佛处在一个空无的世界,忘却了一切羞辱。他甚至有些眷念这种痛得忘乎一切的状态。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拖着破烂的身躯,缓缓地往门外爬去。

——他不要呆在这里!不要!他是男人,是个男人!

“幺鸡,加油啊!”人群里面一个人喊道。众人哄笑起来,居然有更多人开始为他助威呐喊,孟肴转瞬化作了永不言弃的英雄,在这短短的几步路里,明知道这群人是在拿他玩笑,孟肴却依旧生出一种诡异的热血沸腾。终于爬到门前了,一个人却踏前一步挡住了孟肴的去路,孟肴顺着他的裤脚抬头看去,对上了刘泊似笑非笑的脸。

“幺鸡。”刘泊的这一声轻唤甚至称得上温柔,他拍了拍孟肴的脸蛋,孟肴一阵恶寒,心里突突地不安跳动起来。刘泊侧身一步,露出了身后巨大的蓝色塑料垃圾桶。那是每个班级上都会有的集体垃圾桶,厕所也会配备一个,放在厕所之间狭窄的工具间里。

刘泊略带遗憾地对孟肴说:“去把女厕所垃圾筐里的垃圾都倒进来。”

刘泊长着国字脸大浓眉,乍一看是很正直的模样。只是他看人时候眼睛老会滴溜溜地不停转,笑的时候眼里却往往没有笑意,叫人很不舒服。他对着孟肴笑了一下,补了一句:“站不起来允许你爬着收集。”

孟肴勾起了人性里与生俱来的黑暗面。

人们喜欢看孟肴在这过程中丰富生动的表情变化,他抽抽搭搭的样子、手足无措的样子、苦苦哀求的样子、疼痛难忍的样子,他的皮肤很白,一激动脸上就会浮现薄薄的茜红,像柔软脆弱的春桃花瓣。他披着男性的身份,却开出女性的楚楚动人。这种矛盾的特质交织出一种另类的美,彼时这些幼稚的少年并不懂这么多,他们只是爱上了欺负“幺鸡”的感觉。那样爽快而奇妙的体验,给枯燥的校园生活带来了无限的惊喜与乐趣。

在他们心中,孟肴不是人,只是一个玩物——人人都在捉弄他呀,所以我为什么要有罪恶感?

孟肴把收集完了成的垃圾桶放在了女厕所的门口。他已经可以勉强靠着墙立着了。孟肴感觉自己的手从指尖往手臂一阵一阵地发麻,他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只是低声嗫嚅道:“我......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也许是因为人多,刘泊此番对他的态度一直算好。孟肴悄悄舒了一口气,身边却突然伸出了几双手拽住孟肴,孟肴错愕地抬头看向刘泊,只见刘泊对他又笑了笑。

“我们送你一程。”

在众人肆意的怪笑中,孟肴被丢进了垃圾桶里。垃圾桶里大多是用过的卫生巾,那一片片的卫生巾上都是颜色或深或浅的红色经血。整个桶里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气息,潮湿而又温暖。垃圾桶一颠一荡,孟肴在这些秽物之上起起伏伏,一切的笑声、尖叫都飘远了,恐惧与屈辱也在麻木中褪色,孟肴居然萌生出了一丝宁和的困意。被这潮湿而又温暖的经血环抱,他仿佛与女性相连。回到了子宫里,回到了孕育他的最初。

他是耻辱,从这里出生,也想在此刻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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