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大厅熙熙攘攘的,人挤着人。
梁琴琴穿着一身maxmara的白色驼绒大衣,高跟过膝靴时髦又漂亮,在医院这个环境里颇有些不合时宜。她一手拽着陈绍,在沙丁鱼罐头般的人群中挤来挤去,挂号的队伍长长的,拐了一个又一个的弯儿。
“我专门挑了一天!这一大早的又不是周末!现在的人都不用上班吗?!”梁琴琴皱着眉,也不知道是在和谁滞气,高跟鞋和地板碰撞发出铿锵有力的响儿,“这要什么时候才能排到我们呀……”
陈绍被强行拽到医院也很无奈,却还是好言好语劝道:“现在都网上预约挂号了,你突然说要今天过来,不然我们先回去吧,预约个下周的时间好不好?”
梁琴琴美目圆睁,装装样子拍了陈绍的胳膊:“那你肯定就躲我躲的远远的了!我还不知道你?”
他们终于挤到了队伍最后,梁琴琴叹了口气,道:“老老实实排着吧!是你自己的身体,还得我替你操心……”
陈绍认命地帮梁琴琴拎着包,闻言便温柔的哄道:“就是梁大小姐最关心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
“你有数?你能有什么数?”梁琴琴总是对陈绍一副老母鸡护崽儿的样子,但她太美了,倒像个骄傲的孔雀,“那次事故,公司要找媒体写新闻表彰你,你说不用!结果你腰都伤了!你倒好,一声不吭!”
队伍一动不动,梁琴琴安静了一秒,又忿忿地接着说:“我真的不懂你了陈绍,好事上赶着找你你都不要,坏事倒是都愿意自己扛。你是不是有病啊?”
陈绍低声笑了,眼角的弧度都是温柔,也不恼:“我这可不就是有病嘛,腰伤还不是病?”
“我跟你真说不清了!气都要气死了!”梁琴琴拉着陈绍跟着队伍往前走了两步,“反正腰对飞行员有多重要你自己都明白,以后按时来检查听见没有?”想想又撇了陈绍一眼,“算了,你不记得也没事,我带你来!”
“就不是什么大事,上次医生也说了,就是剧烈撞击伤着了,慢慢就能恢复了。”
“医生还说让你尽量躺着,让你定时复查,你怎么就都不记得?”
陈绍怎么说也就是个技术人员,说不过梁琴琴人精堆里混出来的伶牙俐齿。
今年华航出了个众所周知的大新闻,驾驶舱玻璃爆裂,当时的机长便是陈绍。
过程惊心动魄,索性结果有惊无险。副驾一身擦伤,还有剧烈冲击下的后遗症,在病床上着实躺了一阵儿。飞机失压骤然下降,失控的情况维持了好几分钟——虽然新闻没有报出来——机组人员和乘客许多都没反应过来,被抛出座位受了不轻的伤。
意外发生的那一刻,陈绍也懵了。再多针对意外事件的训练,也不及意外来临那一刻的惊心。
哪怕系着安全带,陈绍还是一瞬间飞了出去又被勒了回来。在剧烈的冲撞下,腰椎传来一阵剧痛,身体的疼痛还没来得及适应,强寒风在狭窄的驾驶舱肆虐咆哮,吹的人睁不开眼,毫不留情。驾驶舱内密密麻麻的金属按钮,也不知道坏了多少,塔台指令也根本听不见。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他才稳下心神。飞机最终迫降成功,全然是凭着他超人的意志力。
可陈绍心太善太软,他还是觉得自己能做的更好,觉得处理的方式不够完美。当时一瞬间的胆怯让他从心底愧对一切的赞扬。
他甚至还做过噩梦,梦到他放弃了抵抗,飞机在尖叫哭喊声中坠入了层层叠叠的山峦之间,森林燃起大火。
英雄机长,别人都这么说,可他自己就是觉得受之有愧。
他不愿声张,所以除了身边走得近的朋友,和当时的机组,也没多少人知道他就是新闻中的那个厉害的机长。
腰伤的事儿陈绍真没觉得有多严重,医生也说并无大碍。只是飞行员总是长途飞行,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哪怕是健康的人也容易坐出病来。
梁琴琴却是比他本人都着急,每隔两个月就直接砸门,把他拽到医院。
被人推推搡搡的,最后也挂上了号,又等了老半天,梁琴琴还骂退了几个插队的,才好不容易见到了医生。拿着骨科医生开的单子,又在检验室前面等了起来。磨磨蹭蹭了一遭,竟然都要下午了。
梁琴琴脾气本就没多好,从小长得漂亮家境也不错,被捧着长大。十来年前刚参加工作那会儿,空姐还是个带着光环的职业,乘客素质也挺高,后来做到乘务长,就更没人给她气受,一直顺风顺水的。在医院耗了半天,碰上了不少插队的,医生也敷敷衍衍,就气得不行,心里积了不少火。
到了检查室,放射科的医生看着还挺年轻,收了单子就告诉他们还得等一个小时。
梁琴琴不好对个小医生发脾气,就噼里啪啦踩着高跟鞋,一屁股坐在走廊的椅子上,fendi的包被重重的摔在旁边的座位上。
陈绍和梁琴琴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不可能不知道她的脾气。他去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水,拧开了递给她:“马上就轮到我了,别气了啊,看病不就是这样嘛。”
梁琴琴接过水喝了一口,评价道:“效率又低,态度还不好。上次那个医生就不这样!”
陈绍对梁琴琴就像是亲妹妹,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挨着她坐了下来:“知足吧,有一年吴科飞加拿大,肺炎发烧,看急诊都排了快十个小时,”说起回忆,人的语气都不自觉的温柔,“他当时和我视频,还说感觉没见到医生烧都要退了。”
听到这个名字,梁琴琴心里就不舒服。陈绍只当她消气了,漫无目的地看着面前人来人往。
昨天下了场雪,今天的阳光却格外透亮。寻着窗户斜斜地照了进来,空气中的灰尘纤毫毕现。有人步履匆忙,有人蹒蹒跚跚,有人躺在病床上,被推进推出。医院总是盛产悲情的故事,陈绍置身其中,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旁观者。
梁琴琴突然低声道:“你还总想着吴科吗……”
“什么?”阳光太过耀眼,陈绍转头看向她,却看不清她的表情,“吴科吗?没有啊……只是刚好说到看病……”
陈绍没想着提到吴科,只是一起渡过十余载,不小心举个过往的例子,都不可避免的掺杂着对方。
陈绍也知道梁琴琴一直不喜欢吴科,他刚开始觉得这敌意毫无来由,还听吴科的话疏远过她一阵子。后来吴科却坐实了梁琴琴的偏见。真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没想着他就好,”梁琴琴依旧低着头,摆弄自己新做的指甲,“那他还回来找过你吗?”
陈绍点了点头,声音无波无澜:“找过,我没回复过他,也和保安说了别放他进小区。”
梁琴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登时就畅快了:“做得漂亮!他也不照照镜子……什么**挫样,还有脸再找你!”
陈绍皱了皱眉,不赞同的说:“琴琴,我和他是分手了,可是你也不用这样说他,他……”
“陈绍,你快35的人了,能不这么圣母吗?”梁琴琴受不了的打断他,“他找了个小白脸还带到家里来,你不恨他,还不让我恨他?”
“我真是搞不明白吴科这个猪在想什么,那个小白脸哪里比的了你?”
陈绍:“……”
那个小白脸其实人还挺好的,长得高大帅气,还见义勇为,就是作风轻佻,好像还有点傻乎乎的,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儿。陈绍暗想。
小白脸对这一切毫无所知,他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小月穿过走廊,跟着妈妈去做血检。
医院人太多,各种难以言喻的气味混杂,熏的小白脸透不过气,直想插个翅膀飞到血检室,再飞回病房。
小白脸低头看路,生怕推着轮椅压到哪个爷爷奶奶的脚,再给人家弄出病来。
医院的各项体检项目都挨得很近。
陈绍不想和梁琴琴非议他人,敷衍了两句就又开始了他的社会观察。
半个小时过去了,梁琴琴低头刷着手机,陈绍也等的心生烦躁,正百无聊赖。
就见小白脸推着个小女孩,从他面前穿过。
“哥哥,这一次要抽多少血呀……我好像还是有点怕……”
小白脸一手扶着轮椅,一手宠溺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低头笑了:“怕就哭出来,哥哥给你擦眼泪。”
也是奇怪,医院里还是依旧熙熙攘攘,走廊里都有不少人。阳光一视同仁,给每个人都镀了层金边。
可是陈绍就是一眼看见了夏明朗。
又看着他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