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摸到旁边没人才醒的。
我心说云玉这人哪去了,估计是半夜躺的无聊出去溜达溜达,我揉了揉眼睛,打算顺便去趟厕所,结果刚一坐起来,就看见云玉坐在客厅的镜子前面,背对着我,一下一下地,慢慢地梳自己的头发。
我没出声,就那么坐着看他大半夜的对着镜子梳头,好在镜子里他的脸神色如常,万一镜子里也是一团头发那可就吓人了……
我有点瘆得慌,摇了摇头,对着他的背影愣神。
所以他为什么大半夜的起来梳头?
双鸭山那儿有时差是咋的啊?
我眯了眯眼睛,想看他下一步干什么,结果发现他一直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梳头,像是有心事,也就是他发量多,要是我,梳这么长时间,头皮都能盘出包浆了,就在我都快看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抬起手,把一头乌发挽了起来,然后……扎了个高马尾。
我:“……”
啊???
他接着伸手取了根簪子,然后在头顶上结了个规规矩矩的髻。
……哦,不是要女装啊,白高兴一场。
他对着镜子静静地坐着,没有回头,开口道:“吵醒你了?”
我说:“没有,我自己醒的,”低头往床下一看,“你怎么又不穿拖鞋。”
他没说话,我趿拉着拖鞋迷迷瞪瞪地走到客厅,把拎着的那双拖鞋扔到他脚底下,一头栽在他肩膀上:“把鞋穿上,地上多凉——干嘛啊,大晚上梳头。”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轻声道:“我梳完了,你困了就回去睡。”
我摇头蹭了蹭他,搂着他的脖子,把自己的头搁在他头顶上,俩脑袋摞一块儿视觉效果十分惊悚,我说:“没事儿,我正好没抽事后烟呢,起来补一根。”
我觉得不太对,他居然没问我事后烟是什么,肯定是有心事。
我亲了亲他的脖子,问他:“怎么了啊到底?跟我说说。”
云玉看着我和他在镜中的影子,轻轻地用手去摸,指尖触着冰凉的镜面,像雾里看着花。
他说:“我偶尔能看到一些画面……透过这面镜子,这里不是现在的样子。”
他皱了皱眉,又说:“你也不是现在的你。”
我心里咯噔一声。
他环顾四周,补充道:“那时屋顶很高,有雕刻着花纹的轩梁……镜子也斑驳凸凹,那时我束发坐于镜前,你像现在这样站在我身后。”
我站在他身后,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这样?”
他点了点头。
我小声叹了口气,说:“那时的我是什么样的?”
云玉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半晌摇了摇头:“我说不清,但我知道一定是你,又不完全像你。”
我心里的忐忑更加浓重了,捏紧了他的肩膀,他抬手覆在我的手上拍了拍:“怎么了?”
我把另一只手也盖在他手上,像个严严实实的汉堡包一样,我说:“没事儿,你不用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他飞快地蹙了蹙眉:“不必搪塞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我也没想这么矫情的……我就是想问问你啊,那什么……云啊,万一你想起来了之后发现我和上一世的我不一样,比如上一世我是个特别……嗯,特别沉默寡言的人,高岭之花似的,你怎么办?那你喜欢的到底是哪个我?转世之后的我还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我吗?”
云玉默默地消化了一会儿我的问题,说:“你在担心这个?”
我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啊,可能我也是太患得患失了……哎操怎么谈了恋爱之后突然这么娘们叽叽的,以前不这样的。”
其实自从我和云玉确定关系之后,在我心里一直有这么个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平时也就那么着了,但是今天他一句“你也不是现在的你”直接就把坎刨成马里亚纳海沟,如果前世的我和今生的我大相径庭,那么哪个才是云玉真正想要的?
当前尘尽忘,性情大变,仅凭着轮回里流转的一缕魂魄,我怎么就能认定了我是他当初要找的那个人?
云玉突然捧起我的手,亲了亲我的手指,他道:“你放心。”
我:“……”
这是拿了红楼梦的剧本吗?
我疲软无力地说着林黛玉的台词:“……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他说:“前世是你,今生是你,我眼里第一个看到的都是你,阿舟,你会因为我忘记了你,面目全非,性情大变而放弃我吗?”
我果断道:“那不能够。”
他微笑起来:“那也是我的答案。我找了你很久,守了你很久……”他顿了顿,低声道,“如果你我心意相通,你就应该知道,我绝不负你。”
我看着他,心里的忐忑与惶恐迅速地碎裂坍塌,化成一堆温乎乎的甜腻糖水。
这个人,平时闷声不响的,偶尔说那么一两句,能把人命中红心直接轰成渣。
我心里有个小人捂着胸口砰一声倒地下了。
我紧绷的姿势瞬间垮掉,下巴顶着他的锁骨,脸挤着他的脸说:“亲亲。”
他侧过脸啵啵啵亲了我好几口,然后问:“事后烟是什么?”
我笑起来:“啊,云雨一番之后一般都抽根烟,赛过活神仙。”
他也笑了,晃了晃脑袋:“你压着我头发了。”
我按着他的脸亲了一口,躺在沙发上补抽事后烟,云玉单手支额看着镜子发呆,问我:“你看不到吗?”
我说:“看不到。我一直都看不到,你这种经历我也见过,大学那会儿我一个云南室友吃菌吃中毒了,非说镜子里有小龙人跳舞。”
他侧过脸来,斜眼看了我一眼,抿着嘴摇了摇头。
我捏着嗓子给他配音:“呵,鱼唇的凡人。”
我被他两句话哄得心花怒放找不着北,现在还有点上头,边抽烟边美不滋儿地说:“宝贝儿,你看。”
他说:“什么?”
我仰面躺在沙发上,撅着嘴吐了个圆圆的烟圈儿,用手机一打光,就像深海里的水母一样轻盈地在空中缓缓漂浮。
我跟他得瑟:“浪漫不,我有一阵在大连待着,跟海洋极地馆里专门吐泡泡的大白鲸学了好久才学会的,那大白鲸后来好像都认识我了,我一去就撅嘴冲我muamua地吐泡泡。”
云玉一脸迷茫地盯着那个圆润的烟圈,显然没有get到我浪漫的点,单纯觉得我挺浪的:“你为什么要学这个?”
我说:“不为什么啊,就纯好玩儿,我还会拿胳肢窝模拟放屁呢要不要给你表演……”
他一抬手:“罢了。”
我撇撇嘴,大叹了一口气:“算了,你就不懂得开发生活的乐趣,哎,你那个事儿我问问秦风吧,看他有没有办法。”
我说着就要掏手机,云玉拦了我一把,说:“太晚了,打扰人家休息。”
我说:“没事儿,他晚上手机静音,明天早上才能看到呢。”
结果微信发出去秦风秒回:“怎么了?”
……真打脸啊。
大半夜发微信都秒回,丫是不是爱上我了啊?
这下云玉看我的眼神都有点微妙了,我干脆打了电话过去:“大半夜的怎么不睡觉啊,浪呢?”
秦风声音有点疲惫:“浪你个大半夜放的屁,我捞我师叔去了。”
我大半夜放的屁一下就劈叉了:“捞你师叔?你师叔让人涮了?”
他更疲惫了:“你他妈,”他顿了顿,“我师叔,进局子了,刚给他捞出来,现在在车上呢。”
我不合时宜地想笑,但是及时憋回去了:“因为啥啊,组织封建迷信活动?”
秦风有点尴尬地啊了一声,说:“你到底什么事儿?”
我把情况跟他说了一遍,然后问:“镜子是有什么作用吗?”
秦风嗯了一声,说:“我师叔现在坐我旁边呢,我给你问问啊。”
过了一会他微信发过来:“知道统万吗?”
我说:“大夏国首都?”
秦风说:“对,传说统万城有面镜子,镜面如冰,可以鉴往事,知来者,所以又叫轮回镜。”
我沉默了一会儿,直不愣登地问:“能搞到吗?”
秦风发了条语音过来:“柏舟你是不喝多了啊?你他妈当我是淘宝吗要啥有啥,是不江浙沪还包邮呢?”
我讪讪:“我就那么一问。”
秦风说:“我也就那么一说,我就是告诉你一声,镜子这东西灵性。”
我对着手机愣了一会儿神,关掉了屏幕。
统万城轮回镜……
统万城是什么时候破的?
北朝。
我喃喃道:“我总有种感觉……”
事情的真相并非我苦苦寻觅,而是正在一步步向我走来。
前世今生的种种因缘冥冥之中汇集一条蜿蜒的河流,我只需要沿着这条河流走下去就能看到,它究竟流向何方。
我的目光投向那面镜子——原来那里曾经是崇华楼堂,画栋雕梁,亭台楼榭都有宛然的风致,而那时候云玉还活着,我曾经把双手搭在他尚且温热的肩上。
他活着……有温热的呼吸,砰砰的心跳,能自由地行走在阳光下,俯仰于天地间,鲜衣怒马,击节写诗,都是曾经那么活生生的人和鲜活的爱恨。
我忽然有种强烈的想要亲吻他的冲动。
云玉看我一直盯着镜子发呆,就把手扣在镜子上,问我:“你想起来了吗?”
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按在镜子上的姿势让我满心感慨迷惑疼爱怜惜一下子就岔了气,岔到某个我不说你们也知道但是这个网站就他妈不让写的地方了。
我咽了口口水,说:“小云啊……”
云玉应了我一声,歪了歪头。
我说:“下次试试在镜子前面做吧?”
云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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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拖更了。
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