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我们出发了,我这边还可以,秦风那里不好请假,为了请假还让自己二十年前就去世了的三舅姥爷又死了一次,谎称回去奔丧,结果过安检的时候那个镇压水鬼的盒子被安检人员询问里面是什么,丫愣了愣,捧着盒子,沉痛道:“这是我三舅姥爷。”
水鬼:“……”
三舅姥爷怕碰,我们一路跟千里送嫂似的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他老人家从盒子里钻出来cos绿巨人,盒子外面套了个包,里面塞了一堆毛巾缓冲,包就放在火车卧铺的我的床头——秦风说什么也不愿意那玩意儿和他睡一张床,云玉压根没有身份证买不了票,只能放我那,关键我也害怕啊,就只能头冲着外面,把包放在脚底下靠窗一头,云玉见我苦逼地盯着乘务员来来往往的屁股叹气,附在我耳边轻声道:“不必害怕,有我镇着。”
我挂着耳机假装打电话:“我能不害怕吗,你是钟馗啊?它前几天还跟我湖里鸳鸯戏水,今天直接跟我同床共枕了,这什么孽缘,我能不害怕么。”
云玉皱了皱眉说:“它不敢作祟就是。”
我:“……行吧,丫要是敢半夜破壳而出,你就顺窗户把它扔出去骚扰一下黑龙江水系的鬼怪生态系统,让东北鬼好好教它做人。”
秦风在对面吃泡面,嗤了一声:“看把你给能的嘿,赶紧泡面去吧,这会儿接热水那的人少。”
我哦了一声,起来去泡面吃,回来的时候感觉气氛怪怪的——秦风坐在那玩手机,云玉在他对面发呆,俩人都低着头不说话,中间小桌子上放一方便面,就跟供着一桶老坛酸菜牛肉面默哀似的,十分肃穆庄严,我叹口气,坐在云玉身边吃面,一路无话,第二天一早秦风乱七八糟地从铺上坐起来,一脸神游天外脑袋缺弦的表情看着我们发呆,我一边穿鞋一边问他:“怎么了你?”
他抹了抹脸说:“老子他妈昨晚做了一宿噩梦,梦见我三舅姥爷顶着一脑袋毛巾在我老家院儿里抽我,从胡同头抽到胡同尾啊,抽完自己气得脸红脖子粗,边骂我边顶着毛巾跳湖了,让我三舅妈捞上来装包里了。”
我和云玉:“……”
这梦做得还挺首尾呼应。
我看着那个包,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秦风的师公用微信给我们发了个共享位置,然而山上的信号不太好,流量也没有,别说共享位置,微信步数都卡着不动了,我跟自由女神似的单手举着手机来回跑:“你说这山也不高,怎么信号这么……哎哎哎有信号了!”
秦风也举着手机来回试:“甭用微信了,打电话吧。”
我维持着那个向天再借五百年的姿势拨通了秦风师公的电话还开了免提,仨人一起仰着头听,姿势和表情都特别虔诚,感觉像听仙人指路。
仙人接通了电话,说:“你们搁哪儿呐?”
秦风说:“师公是我,秦风,我们现在在山腰上,这地儿没流量,共享位置用不了,您电话告诉我们一下具体位置吧。”
他师公叹了口气:“具体位置我也不道啊,你就……你这么的,你告诉我你在哪,我接你们去。”
秦风看了看四周,诗意地描绘道:“我们在一棵长满了红色果实的树下。”
他师公说:“那叫山丁子,净整那洋事儿。行你们几个等会啊,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我默默问秦风:“听口音师公是本地人?”
秦风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就被拐带偏了:“嗯呢呗。”
我:“……好。”
在秦风师公来之前,我其实差不多脑补出这位老哥……这位大师的形象了,结果看见真人简直和我的想象大相径庭,这位天师已经上了年纪,精神却矍铄,很飒,高瘦身材,一身半新不旧的青黑色长袍,远处踏叶拂柳而来,真有些放白鹿于青崖的仙人气度,见了我们,点头一笑:“现在的小孩长得真好看,仨人往这一站,拍电影似的。”
师公摆摆手,转身给我们引路,突然笑了一声,“这么些年,我看那么多梳辫子的,北朝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眼神一凝,与云玉对视一眼,师公又笑道:“这是多大的怨气。”
师公的住处在这座山的半山腰,密林掩映下一个红砖平房,门口一个篱笆院,院子里晒了一地豆角萝卜茄子干,房子周围一圈溜溜达达的走地鸡,秦风坐在炕头上嗑瓜子:“您是来清修的吗?谁清修还养小鸡啊,您业务范围是不是都拓宽到农家乐了啊?”
师公还是乐呵呵的:“清修之人咋的了?不让清修之人吃小鸡炖蘑菇啊?”
我笑了:“我还以为您住山顶上呢。”
师公说:“那大冬天的一下雪多冻挺啊。”他把瓜子皮扔进垃圾桶里,拍了拍手,“来吧,说正事,我只能让一个人通灵,你们谁来?”
我说:“我。”
师公说:“好小子。等会儿可能会有点疼,那都不重要,关键是……孩子啊,无论你看见什么,你要知道那是厉鬼的执念,他的怨气会融进他的记忆,你看见了,你的情绪肯定会跟着他走,但是你一定要及时把自己□□,这个谁都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要是你的情绪被厉鬼同化,你就是人中之鬼了……我本来不想把这个法子告诉小风他师父的,都快成禁术了,我年轻那会儿有三个人找我做过这个,现在俩在北安精神病院呢……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明白吗?”
云玉闻言登时睁大了眼,握了我的手说:“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我说:“计啥啊还,假还挺不好请的,来吧没事,我意志坚强着呢。”
云玉急了:“我们不用此法,我不想你用这法子。”
秦风也面色凝重:“舟,你想好,我不想上北安捞你去。"
我冲秦风摆摆手,摸了一把云玉柔顺的长发,笑了笑,带了点安抚的意思说:“没事,别急,我看到的要是和你没关系,他的情绪就不会影响到我,别人家的孤魂野鬼我跟着着什么急呢,要是真的和你有关系……”我低声说,“那走这一遭,怎么都是值得的,你懂吗?”
云玉一怔:“你……”
我笑了:“你记不记得咱们来之前,我答应过你什么?”
我说:“我陪你一起想办法。”
云玉定定地看着我,良久,一把抱住了我,伏在我肩头轻声道:“好。”
师公看着我们,砸了咂嘴:“现在的年轻人……行了差不多咱走吧,上隔壁去。”
隔壁房间终于摆脱了喜庆朴实的农家乐风格,师公走到八卦盘边上坐下,对我说:“来,坐我对面。”
我也走过去坐下:“这么有仪式感啊。”
师公没有搭茬,拿刀在我手指上一比,深深的一刀,血顺着手指滴落,我疼得一嘬牙花子,忍到疼劲过了之后,扭头朝紧张兮兮的秦风和云玉挤了挤眼睛。
秦风手指都绞到一起去了,用嘴形骂了我一句“你大爷”,云玉表情僵硬,冲我很勉强地抿了抿唇。
松涛低吟,云鹤去来,呼啸而过的风夹带着辗转千年的一缕魂魄,鲜血顺着八卦盘的纹路缓慢游走,我耳边响起轻而连绵的咒语,像天边忽近忽远的吟唱,我的脑中嗡鸣阵阵,终于周围的一切化作一股青烟,我堕入黑暗之中。
屠戮,惨叫,哀嚎。
无处不在的刀剑声与血腥气。
无处可逃的奔逃踩踏。
我的长袍过于繁缛笨重,奔跑的时候像纠缠的水草一样牵绊着我的脚步,峨冠博带早已委顿不堪,周遭乱作一团,人人如同受惊的鸟兽一样四散奔逃又拥挤踩踏,我惊恐地环顾四周,他们中有擐甲的武者,有执笏的文臣,而此时都像被狼群合围的牛羊一样瑟瑟发抖,只能痛呼惨嚎,马背上的士兵引弓而发,将刀锋对准合围中猝不及防的满朝文武。
我身旁的一个人扭头就跑,企图从合围中拼出一条生路,结果还没有走出几步,就被一箭正中眉心,箭尾从脑后直直射出,那人摇晃了几步扑倒在地,惨叫着翻滚挣扎了几下之后就没有了生息,我被这一幕吓得愣在原地,被那人死不瞑目的双眼瞪了片刻之后才想起逃命,我在人群的间隙中瞥到了一张供桌,连滚带爬地朝那方向跑去,忽然背后一凉——
一支箭射中了我的后心,一瞬间我所有的气力都从我的后背飞速流失,我晃了晃,跪在地上,求生的本能让我一刻也不敢停歇地朝那里继续匍匐而行,我能感觉到鲜血洇湿了我的后背,虚弱的感觉随着我的每一个动作加剧着,但我终于摸到了桌子的边,虽然那供桌对于我来讲过于小了,可以容身的地方过于狭窄,暴露的地方也过于大,但我还是拼尽全力把自己塞进了供桌下面,屠杀仍在继续,突然有个男人倒在我的面前,嘴角有血,两三士兵下马按住了他,掐着他的脖子拿了一壶东西硬生生给他灌了下去,那人捂着自己的脖子激烈地挣扎起来,在地上疯狂地翻滚,喉咙发出残破的嗬嗬的嘶吼声。
那灌的是……生漆。
我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刹那间千年前将死的怨灵和千年后通灵的生人的魂魄一分为二,那一瞬间我仿佛夺舍附身,我终于认出了那个在地上捂着喉咙挣扎的人是谁,我记起了那张俊美却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那个曾经会在阳光下对我微笑的人。
我大吼一声:“云玉!”
历史并没有因为通灵者偏离既定的方向,云玉慢慢在地上蜷成一个弓形,对我撕心裂肺的呼唤置若罔闻。
尘土飞扬,流血漂橹。
而屠杀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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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一开始云玉声音嘶哑的缘由。
现在的年轻人表达感情如此奔放,离处对象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