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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作者:无聊到底字数:10653更新:2023-09-01 04:47

臭狐狸, 见信如晤:

你看到这封信时, 我应已灰飞烟灭, 很多话无法当面再说, 只得留书于你。

别看我总叫你臭狐狸,其实我心里一直一直都想叫你一声哥哥, 当然, 这无关前世,只是我自私的想拥有一个真心待我的兄长。

我是个不听话的孩子,自幼爹不教娘不养, 家中一窝狐狸里,我最不得待见, 他们都恨不得扔我在外面自生自灭。

可能正是因为如此, 但凡有谁对我好一点,我就恨不得把整颗心都还给她,这才死心塌地随了折霜。而你,是这世上第二个对我特别好的人,那时的我们不知彼此真实姓名, 你仍真心待我, 我于心里记了许久。

你肯定不知,当我得知自己前世身份之时,心中究竟如何看你, 我也一直没有告诉你,生怕你知道了,狐狸尾巴会翘到天上去。

不过事到如今, 告诉你也无妨。

我曾于心中窃喜,前世曾是你的妹妹,曾于梦中对那只大鸟提过你。那时,我对大鸟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看,也最厉害的狐狸,狐生九尾,好不威风。

可是我啊,真心觉得那样的前世都太重了。我知玉落所作所为,理解玉落所有苦衷,但却不曾拥有她的分毫记忆,不想成为她,更不想任何人因她而爱我或恨我。

我想做我自己,一只普普通通的山间野狐。

可我兜兜转转,执着了那么久,最终仍是发现,在这个世上,除了念兮姐,便只剩下万妖山脉简陋小院中那个再也不回来的大鸟,从不曾将我看做玉落。

我想叫你一声哥哥,可我更喜欢你叫我小石头,而不是把我看做你的妹妹玉落。

那个叫我小石头的臭狐狸,虽真心待我,会在乎我、担心我,但不至于为我拼上性命。

我不是玉落,我不配多的,这样,真就刚刚好。除此之外,你每多给一分,我便多一丝负疚,看到你将命都给了我,还叫我放下仇恨,为自己而活,这又叫我如何心安理得?

每一次遇到与我相关的麻烦事,你总恨不得敲晕了我再独自前去解决,根本不愿听听我心里的想法。

折霜曾抵上幽精换玉落转世,大鸟甘愿永别也要送我出梦,而你为了救我受尽折磨还失了性命。那时我真想不明白,是不是你们这些有能力左右旁人的大妖都一副模样,遇事只求自我感动、独自心安,从不在意被救之人受不受得起这份恩情?

可当我有了力量以后,我也活成了你们的样子。

谁教我试着学折霜,用无尽的杀戮去报复这个不公的世界,却是最终未得心安。那一刻,我想起了念兮姐对我说过的话,清晰意识到仇恨真的只有学会放下或不死不休两种选择。

其实我知道,我一直在等的那只大鸟,她回来了,只要我愿意,此后余生,她都不会再负我。可我一想到狐王与你皆因我而死,我就如何都放不下。

我并不是你们放于心间的玉落,偏却害了你们的性命,又怎配得到幸福?

我不想活了,我想救你,想救念兮姐,你们的一魂尚存,便成了我苟延残喘于这世间的最后期盼。

我没有听你的话,为借群妖之力,我努力变强,一步步走到了如今这般地位,我一直在使用禁术,我能清晰感受到那日渐严重的反噬,我慢慢失去退路,不得不一条路走到天黑。

这条路,她一直陪着我,不管我多想将她驱逐出境,如何将她折磨,她都不曾离开。可我怎能让她坏了我的计划呢?我将她困入了七苦五蕴之境,这样,就再没有人能阻止我了。

借群妖之力,引灵结魂,舍身换命,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

她无关。

我只是想把所欠的都还给你,只是觉得,放不下,便一了百了,求一个痛快吧。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为我怪罪折霜,给她一个赎罪的机会,她必会带领鸟族全力辅佐于你,从此你便是妖界至尊,世上再无一人敢对你不敬,全当做是,我对涂山玉氏的补偿吧。

对了,我于你魂识零碎的记忆中,看见了你对念兮姐的那点小心思,也不知是谁曾说出“世人不配我的好”的自恋狂语,怕是自己也没料到凉薄半生,竟还会有动情之日。

念兮姐是我此生见过最最温柔之人,她应配得世间所有的好,你既心中有她,便一定要对她百般的好。我要你答应我,日后绝不欺她半分,不在意她的过往,更不能因为折霜之事与她争执。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你必须得想法子让她成为我嫂子,知道了吗?

除此之外,我属实没有别的心愿了,你应会满足我这小小要求吧?

——玉珞。

妖界,百花谷。

夏日,群花盛开之际,艳阳当空。小小红狐侧窝一片花丛之中,怀里抱着好大一颗蛋,半眯着一双朦胧的眼,昏昏欲睡。

忽有脚步声靠近,她晃了晃尾巴,缓缓坐起身子,小爪子揉了揉双眼,而后又搭回了蛋上,把嘴张得大大的,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又偷懒了。”来者生得分外好看,语气中没有一丝责备之意,反倒有几分宠溺。

小狐狸下意识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抱着蛋委屈巴巴道:“也不知道怎么,这两天就是很容易犯困,特别是太阳一上头,我这眼就完全睁不开……”

“还不就是瞌睡虫的懒病犯了?”那人说着,蹲身至于小狐狸身旁,指尖忽现一点微弱灵光,度入了那颗蛋中。

“这是……找到了?”小狐狸眼中满是欣喜,恨不得将四肢全贴在那蛋上,紧抱着来回蹭,开心得像个得了蜜饯的孩子。

百花谷是妖界之都,她叫玉珞,是这妖都中一只修为低微的红狐。

那个生得好看的大哥哥名为玉宸,是她的哥哥,也是妖界之主,狐族之王。

她依稀记得,自己也曾是个能化人形的狐妖,不过后来受了很重很重的伤,一身修为几乎散尽,身子变得十分虚弱,更是遗失了过往,心间只剩下一些极其散碎的记忆碎片。

而那些零零散散留存的记忆,近乎被一只名为折霜的大妖全部占据。

她曾误入过六界禁地万妖山脉,险死之际,是一只好大的鸟救了她,她与那只大鸟在那荒无人烟,满是上古妖兽的危险之地彼此为依,她们一起吃、一起玩、一起睡。那段日子,她心情不好了,都是折霜做好吃的哄她,这让她很快乐,也很珍惜。

后来,她就这样陪着大鸟在那一处简陋又安静的小院中度过了一段简简单单的生活。

可不知为何,零碎记忆中那还算平静的万妖山脉忽似迎来末日一般,大火燃林、山崩地裂,暴雨连绵、惊雷不息,仿佛一切都将崩塌。

她被那重重惊雷重伤,而那大鸟为了保护她,竟不顾性命,将她强送离了万妖山脉。

再之后的事,玉珞便记不清了。

自她恢复意识的那一刻起,便身处这百花谷。望着四周陌生的一切,她疯了似,不顾一身伤痛,一心只想回万妖山脉去找那只大鸟。

可就在她摔下床去,四肢并用、一瘸一拐,无头苍蝇似的跑了一路,终于在各种高墙回廊中找到一处出口,想要逃离时,玉宸竟迎面而来,弯身拽住她的尾巴,二话不说用一颗蛋塞了她一个满怀。

“折霜死了,你清醒一点!”玉宸说着,见她眼眶瞬红,未等她哭出声来,便连忙补了一句:“这不留了一缕命魂吗……”

那时她傻傻抱着怀里的蛋,涌上心头的混乱记忆使她头痛欲裂,玉宸见了不由得心急,蹲身至她身旁,以灵力催动她体内一块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灵石,以此缓解着满身伤痛。

“是你救了我和大鸟?”那日,她瞪着一双泛红的眼,望着眼前之人,茫然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一个问题,问得他度灵的指尖一颤,眸光瞬黯。

玉宸问她还记得什么,她心想自己修为低微,要救折霜只得靠眼前之人,便一一照实说了出来。玉宸听后,沉思了许久,苦笑着同她讲了许多往事。

原来,她是玉宸的妹妹,狐族的公主,而那折霜是鸟族的族长,当年狐鸟两族素有深仇,忽有一日,她与折霜一同失踪了,这一失踪便是近百年音讯全无。所有人都以为她们死了,她却忽然带着重伤再次回到百花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来到他的面前,求他前往万妖山脉去救折霜。

他说,折霜虽魂飞魄散,但好在赶得及时,仍留得一缕命魂,若能寻得余下魂魄,以灵力滋养一些时日,应还能有个来生。

“那,那要上哪里去找?”

“这事就交给我,上穷碧落下黄泉,必为你将她完完整整寻回。”

自那日起,她便日日以自己微弱的灵力滋养蛋中那一缕命魂,一颗心不上不下的等啊等,一等就是七十年,终是等到了一个好消息。

“这是什么,让我看看!”她瞪着双眼,朝蛋里看,仿佛自己会透视一般。

“这是伏矢,束七魄、主意识。”

玉珞听了,欢喜的不得了:“那岂不是很重要?”

玉宸揉了揉玉珞的耳朵,道:“当然重要。”

“玉珞,看我今天给你做了什么?”

一个轻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玉珞转身便见一女子提着食盒走来,瞬间放下手里的蛋,三两步跑了上前,蹦蹦跶跶着伸爪去勾食盒。

女子弯腰将食盒轻放于地面,直起身时,下意识与玉宸对望了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将目光挪向了玉珞怀中的蛋:“听说你找到了折霜的伏矢?”

“嗯。”

“谢谢。”

“谢什么……”玉宸下意识皱了皱眉,不太自在的负手道:“我,我也是为了玉珞。”

女子莞尔一笑,不再言语。

那是玉宸并未宣之于口,却任谁都能轻易看出的“心上人”——路念兮。

这么多年来,路念兮一直替折霜代为打理着整个鸟族,她修为虽是不高,后台却是极大,鸟族之中谁敢不服于她,那就等同于不服狐王,谁又敢有异议?

可路念兮确实没有半分一族之长的威严,倒像是个为了家里弟弟妹妹们处处操碎了心的大姐姐,琐碎小事皆处理得井井有条,但凡遇上点稍微棘手的大事,还得找玉宸帮忙拿主意。

这二人简直恨不得用每一个平凡的日夜去诠释什么叫“狐鸟不分家”,玉珞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这二人彼此倾心,可那么多年来,他们就是一直没能在一起。

路念兮并不只是一只寻常的画眉,她还是折霜未过门的嫂子,虽说折霜的兄长斩风已逝近六百多年,路念兮不过是个未过门的女子,根本无需长久守着这份寡,可玉宸偏就是当年错手杀了斩风之人,她放下了仇恨,却如何也越不过心里那道坎。

于是,她将抉择的权利给了旁人。

她说,是折霜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是折霜未过门的嫂子,凡事自要为

折霜多考虑一些。若有一日,折霜同意她再嫁,她自会寻一真心之人嫁了。

故此,玉珞严重怀疑,玉宸那么努力去四处找寻折霜散落的魂魄,怕不仅仅是为了她这个妹妹的几句请求,应还或多或少带了点自己的私心。

不管怎样,她可以安心的等,一生那么长,她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去等。

大鸟大鸟,你要早点回来啊。

念兮姐做的饭菜和糕点都特别好吃,你要是一直不回来,等我口味变挑剔了,可就吃不来你做的东西了。

那时我再生气,看你用什么来哄我……

当年,结魂阵引至百花谷的天罚,尽数被折霜一人承下。

那时折霜并非布阵之人,虽站在了结魂阵的阵心,却因不知如何驱使结魂阵中群妖之力,无法牵引天雷入咒,不得不自毁内丹,以一瞬之力拼着粉身碎骨,强锁天雷之力,这才促成舍身。

说来也巧,她本已是重伤之身,却仍自毁内丹,一边承受结魂阵的反噬,一边强引天雷入体,此等境况,任谁都会灰飞烟灭。可谁也没能料到,那自毁内丹的疯狂之举,竟为她留下了一丝生机。

那一瞬,她的内丹之力竟在阵法反噬与重重天雷之中,生生保下了体内破碎灵囊之中,一颗被残破的小小灵篓温柔相护的蛋。

而早已无力再冲破重重天雷与反噬灵圈回到阵心的玉珞,竟是顺着与那颗蛋之间微弱的感应,在折霜肉身消散的瞬间,断去最后三尾,拼上所有余力,这才为其魂魄撑起了一处极小的庇护之所。

——结魂阵尽,舍身咒成。血肉重塑,魂魄归体。

天罚散去之时,重获神识的玉宸匆忙赶至那余灵未消之地,只见折霜魂魄已经不知飞散何处,唯余一缕命魂,被紧紧束于那个蛋中。

而玉珞,则浑身是血,九尾尽断,命魂险散,若非寒水之力稳住了她的命脉,只怕根本撑不到他赶来。

尽管拥有寒水之力,他仍是用了七七四十九日,才勉强为玉珞强续上一尾,捡回了一条性命。

等到玉珞清醒过来,已是三个月后的事。

那之后,玉珞忘记了许多事,零零碎碎的记忆中,除了折霜,再无旁人。

玉宸小心翼翼问询着玉珞对过往究竟记得多少,最后发现她的记忆虽是十分混乱,但无一例外,全是折霜的好。

所以,他决定用一个真假参半的谎言,骗玉珞安稳一生,反正……她既已将所有痛苦都忘了,便最好再也不要记起。

至于折霜,命魂得寒水之力长久滋养,若真能寻回散去的两魂七魄,也许真有可能重归于世。

所以,自那一日起,他便从未停止过对折霜魂魄的搜寻。

可茫茫六界,入不得轮回散魂碎魄何其之多,真有那么好找,天地不早乱了秩序?

他倾妖族之力,于各界搜寻鸟族魂魄无数,每当看到一丝希望,结果却都是些灵息相似的散魂碎魄。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第一个百年,他于冥界幽魂烬火中寻得折霜伏矢。

第二个百年,又于人界朱山的通仙之境中寻得折霜爽灵。

第三个百年,第四个百年,第五个百年,吞贼、除秽、雀阴、非毒,纷纷于六界各处寻回。

第六、第七个百年,一无所获。第八个百年,寻回臭肺与尸狗。

至此,三魂七魄,仅余幽精未归。

漫长的等待中,玉珞重新修回人形,可当年自断九尾,损了胎光,修出人形已是极限,此生修为应再难精进分毫。

玉宸时常能看见玉珞盯着那颗装着折霜两魂七魄的蛋愣愣出神,眸中神色复杂得令人猜之不透。

他小心试探过玉珞是否想起了什么,结果自是一点异样都没有试出来,一次又一次于心底暗自嘲笑自己实在是思虑太多。

第九个百年,玉宸得知苍云之巅似有一缕鸟族魂光,但其藏于重重冰封之地,又魂光又过于虚弱,发现之妖念及修为过低,生怕一不小心将其损毁,故而不敢轻取。

为此,玉宸即刻放下一切事物,亲自前往。

那一缕魂光,静静徘徊于那无边昏暗的冰封之地,灵光微弱,仿佛谁都可以轻易将其毁去。这样的灵息,确实属于折霜,可玉宸如何都没想到,那一缕幽精,竟是如此残破不堪。

他小心翼翼将其收入掌心,不经意间透过附着于那一缕残魂中的弥留神识,看见了一段——无人知晓的往事。

廖无人烟的万妖山脉,忽有一只半妖形态的苍鹰于林中狩猎妖兽,她飞行速度极快,出手狠辣,不足半刻,便将一只千年妖兽击倒在地。

妖兽于地面低吼着想要挣扎,却最终被她一刀封喉。

她心满意足的将那妖兽扛于自己瘦弱的肩膀之上,一路返程,似要回去哪里,可最后却停下了脚步。

她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地方可以回去,山脉之中,那个曾经属于她的“家”住进了一个对她而言极其陌生的魔,那魔族左腿残疾,说起话来似不带有任何感情。

他说,那是他的“牢”,与她没有分毫关系。

可怎么会呢,那分明是她和那只小狐狸的家,她们在那里住了那么久,怎么会忽然就成了旁人的“牢”?

她颓然跌坐于那死去的妖兽身侧,紧紧按着太阳穴,不停回想着那只小狐狸去了哪里。

下一秒,她竟忽觉头痛欲裂,双手抱头,将整个身子都痛苦地蜷缩了起来。

——折霜……你不愿我离开,我又何尝想要离开?

——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我与你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折霜,我早就做好了随着她的梦一同灰飞烟灭的准备,我很早很早以前便不想离开了……

她想起来了,一切都是一个梦。

她是那只狐狸命中注定昙花一现的虚影,再如何用尽全力,也逃不出那个必然崩毁的“万妖山脉”。

——有时我会想,你与她……是一个人吗……

——我多希望是啊,可我越想越明白,你一定是她,她……却并不一定是你。

可笑那时,她深知自己可能就此不复存在,却仍骗那只小狐狸说:“我在外面等你。”

那只小狐狸,是她的妻,是她命中一点微芒,于眉间自心上,至死不可割舍的挚爱。

如果那真的只是一场梦,注定崩毁消散,她便亲手将那小狐狸安安全全的送出去。

“我不准你死,你一定要活着!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梦,你就乖乖出去,我在外面等你。如果你在骗我,你只是想偷偷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那么我告诉你,你若不存于世,我也绝不独活……将你送出去后,此处若未崩塌,我会立即自毁元神随你而去!”

那一刻,她曾是那么坚定。

天崩地裂,暴雨惊雷,都阻挡不了她想护她一生的决意。

可她曾是那么的爱那只小狐狸,爱到甘愿自毁元神将她追随,仍抵不过梦醒之后,记忆虽存,爱却消散无踪。

——折霜,我在梦里,遇到一个傻瓜。她将我放在心上,我亦将她放在心上。

——她将我

送离梦境时对我说,若我骗了她,若那不是梦,她便自毁元神与我同死。

——她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她不是别人,她是你……

她看见玉珞哭得那般痛心,慌忙间想要向前靠去,却不料每多靠近一分,玉珞便后退一分。

她一时慌忙无措,努力回忆着那仅存于梦中的种种,试图找到记忆中最最温柔的口吻,对玉珞说出那些自己曾经说过的承诺。

她失了爱,可她仍愿护她一生,仍愿娶她为妻,仍愿对她好,陪她玩、陪她闹,会为她做吃的,不再像从前那样罚她抄书……

可不知为何,话至于尾端,竟脱口而出一句:“只要你愿意留下来,从此与涂山划清界限,你便是我的妻,我会永远对你好。”

不……她没有想这样说。

她没有,没有想要说出那样的话。

——看来,你什么都记得。

她看见玉珞眼中深深的痛苦与绝望,与此同时,就好似有一双手狠狠掐住了她的咽喉,她越想开口解释,便越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可你不是她。

不,她……

她是,可那曾于枕畔同她低声细语之人……为何于忽然之间,再也不信她分毫……

——你要如何爱我呀,折霜?用一段回忆,还是用那所谓的责任?

——你也曾真心待我,纵使我伤你至深,仍愿以一魂换我轮回转世……可你为何偏偏舍了幽精?

——你既决意斩断爱恨,又为何还要来招惹我?你明明不爱我,却要一次一次对我好,一次一次让我产生错觉……你可知我心中所有的希望、绝望,全都源自于你?

她怔怔看着玉珞句句紧逼,言辞如刀似剑,生生将那一颗真心刺得鲜血淋淋。

——你是在报复我吗,折霜?

——你做到了,你让我明白,一切的美好都只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我不会再痴心妄想了……

为什么,她只想做那万妖山脉中无忧的鹰,却最终在梦醒之后,不得不背负起另一个“自己”的一切。

她望着玉珞的背影,一时只觉千言万语堵在心里,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我不想留在你身旁卑微乞怜了,你能放我走吗?

原来,玉珞对“她”有那么多的怨,而她,终是变成了玉珞口中那个“不懂爱恨”的无情之人。

可她们之间分明爱过,她们分明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有一生一世的诺言……她怎能不去兑现?

绝望之中,她选择不惜一切换回“自己”曾经抵掉的幽精。

可谢书林却告诉她,能与幽精等价之物不多,性命,或是梦中那段记忆,别无他选。

——为什么,是那段记忆?

——那是你的另一次生命。

——所以,我会消失?

——对。

她沉默了许久,于心间轻声询问另一个“自己”:“你爱她吗?”

“她”缓缓应道:“我当然爱她,若是不爱,又怎会为她舍了爱恨。”

“既是如此,往后,便由你替我……护她一生吧。”

那是她短暂一生中,做得最最可笑的错误决定。

意识彻底消散的那一刻,她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再次苏醒,可当她再临世间之时,“她”已将玉珞伤得彻底。

——她是我此生藏于心间不忍伤及分毫的人,你答应过我,会爱她一生……

——可为什么,我将她交予你,你却终是把她的心……践入了泥泞?

她疯了似的掐着自己的脖子,痛苦挣扎中,神色异样的癫狂,仿佛恨不得将那伤害玉珞的“自己”彻底掐死。

终于,她拼尽全部力气,杀死了那个眼前满是仇恨的“自己”。

而下一秒,她体内的幽精竟一寸一寸缓缓碎裂,其中一半,随风消散。

她终是将那在心底生根发芽的恨,彻底于驱逐殆尽。

可是……什么都晚了。

她缓缓抱膝,于那妖兽彻底冰冷的躯体旁,紧紧蜷缩着嘶声痛哭。

就像是一个,黑暗之中失去了最后一缕光亮的孩童,绝望而又无助。

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人吗……

玉宸怔怔看着掌中那一缕残魂,一时心间所有不安竟都渐渐消散。

近千年来,他每多寻回一魂一魄都在担心,担心若有一日魂魄集齐,未入轮回的折霜带着往昔的记忆重归于世,会再次伤害早已放下了一切的玉珞。

若不是玉珞如何都放不下折霜,他必然不愿出手相救,毕竟折霜骗婚是真,借此机会杀他父王更是不容否认。她本就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不管对玉珞有过多少真心,最终也还是为了心中仇恨对玉珞伤之入骨。就算可以重来一世,谁又能保证她不会再反复无常?

如今,他已至天劫之岁,也许在几个百年后便会在某次天劫后不存于世,真留这样一个折霜在玉珞身侧,他又如何放心得下?

这般犹疑,于他心中久居千年,如何都挥之不去。

万幸,在这一刻,终是散去了。

幽精已残,此后折霜的命中,只余下爱,再无一丝仇恨。这样的她,应能护得了玉珞余生了吧……

玉宸是个大骗子。

他分明说过,只要找回三魂七魄,折霜便能回来,可时至今日,距最后一缕魂魄寻回之日,已过了足足百年。

一转眼,千年已过。

玉珞从未想过,自己会等一个人一千年,可这一千年来,她竟没有一刻想过停下这样的等待,仿佛命中注定,生死皆要与那人相依相伴。

“折霜什么时候回来啊。”她一次又一次的问,可不管是玉宸还是路念兮,都无法给她一个准确的答案。

“快了吧,应该……”

对玉宸而言,这蛋那么多年孵不出个东西,他这个当年夸下海口之人比谁都头疼,疼到几次想找个小锤子把那蛋敲开个缝看一眼,瞧瞧里面的小鸟到底长多大了,顺便问一下它究竟打算何时出世。

可是玉珞哪准啊,自从知道玉宸有那种丧心病狂的想法后,每日都将蛋护得好好的,片刻也不松手,玉宸手里但凡拿着点看上去比较危险的玩意一靠近,她就下意识想躲。

这些“看上去比较危险的玩意”包括但不限于刀剑、钉锤、镇尺、竹简、酒坛,甚至于西瓜、核桃一类好像可以砸蛋的食物。

岁月如白驹过隙,日日夜夜的等待,淡去了很多曾于心底无比深刻的记忆。

玉珞差点以为,玉宸对她撒了个谎,她这一生再也等不到了。

可就在一夜梦醒后,她猛然看见一只毛绒绒、小小只的幼鹰正背对着自己,站在枕边扑扇着毛都没长齐的小翅膀。

“折霜?”她犹疑着叫出那个名字。

它转身将她回望,豆般大小的眼中闪过一丝窘迫。

久别重逢,恍如隔世。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久到,仿佛有两世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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