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珞抬起满是血丝的眼, 望着常恪手中那只“死狐狸”看了许久,嘴角忽而扬起一抹笑意, 眼中却满满都是苍凉。
小榆死了,送嫁的族人死了, 爹爹死了。至今未曾出现的玉宸, 怕是也是凶多吉少。
新婚之夜, 大开杀戒……折霜,你的心好狠。
玉珞闭上沉重双眼, 低声喃喃道:“亏我一直以为,在你眼里, 我和她是不同的……”
“笑话,前世今生, 不曾改变的魂魄,又能有何不同?”
“对你而言,我就真的只是那个伤害过你的狐狸?你真就从未有过一刻,是撇开了前世,真心真意只在乎我的吗?”
折霜反问道:“你以为呢?连幽精都没有的我,能对你有半分真心吗?”
玉珞:“……”
“我曾同你说过的,若有一日你踏入涂山,我们便是敌人, 路是你自己选的。”折霜的语气算不得冰冷, 却一字一句如同尖刀利刃,将最深的绝望一并递给了那个哭至绝望的人:“你想与曾经的撇清关系,却做得一点也不彻底……你若不是她, 为何我杀了玉枫,会让你感到如此痛苦?”
折霜再一次靠向玉珞,用手捏住玉珞的下巴,将那满面泪痕的脸颊强扭向自己,静静欣赏着那双曾分外动人的眉眼中越渐深沉的恨意。
三百多年了,她终于为斩风报了当日之仇。
曾经,她如何都想不明白,玉落为什么狠得下心那般对她。
如今,她却不再去想那问题的答案,因为她自己,变成了一个比当年的玉落更加狠毒的女人。
那只狐狸啊,粗心的弄破了她命人精心缝制的华美嫁衣,哭花了本应精致的妆容,却仍美得叫人多看一眼,都怕自己的一颗心会随着那跌落的泪珠一同破碎。
对不起……
短短三字,折霜于心中说了许多遍,却始终开不了口。
她原以为自己能做到十足的冷血,可以尽情享受那建立于玉珞痛苦之上的复仇快感,但这一刻,她却忽然发现,自己对这只狐狸的仇恨原是一把双刃剑,握剑的手越是用力,就越是伤人伤己。
她不禁想,当年玉落这般伤害她时,心里是否同此时此刻的她一样痛苦不堪?
“别哭了。”折霜用拇指轻轻拭去玉珞眼角的泪,神色复杂道:“你不是爱我吗?只要你说,你与涂山没有关系,你与玉枫玉宸没有关系,你便是我的妻……”
玉珞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忽然上气不接下气的又哭有笑了起来,直到心痛得再也笑不出来,才颤抖着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冷冷说了一句话。
“折霜,你没有良心。”
如此冰冷的一句话,轻飘飘打碎了折霜心中最后的期许。
双生之花,并蒂而绽。相爱相杀,不死不休。
“对,你说得对。”折霜点了点头,笑道:“我没有良心。”
折霜说着,目光一沉,三两指封住了玉珞的灵脉,用力将她横抱而起,无视着贯耳的叫骂与用力的挣扎,一路将她带回那布置妥当的婚房,又重重地扔在了床上。
玉珞一次次试图站起,却又一次次被折霜轻易推倒在身后的床上。
“你要做什么!”
“你说呢?”折霜冷冷应着。
今日,是她大婚之日。
她自是要与自己的妻子,行夫妻之礼。
“你疯了!”玉珞想逃,却根本无处可逃,一时羞愤难当,眼中只剩哀恸。
从未有哪一刻,她像现在这般抗拒过折霜,抗拒到哪怕只剩
下最后一丝力气,也想要将其狠狠推开。
“你走,你不要碰我!你滚啊!”
愈发用力的反抗,不整的衣衫,散乱的发,无一不让折霜更加愤怒。
折霜附身将玉珞的双手按于床板之上,恨恨道:“你既与我拜了堂,便是我的人!”她说着,手上力度加大,咬牙不住地质问道:“你不是一直期待这一天吗?为什么会如此抗拒呢?”
“我恨你!”
“你现在该明白了,所恨之人若无其事的缠着自己,然后试图以爱之名化解仇恨,究竟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了!”折霜声声沥血,似是控诉:“你能接受现在的我吗?能接受这个双手沾满你亲人的鲜血,还口口声声说着爱你的我吗!”
玉珞如何挣扎,也挣不脱折霜的束缚,绝望似将她彻底笼罩,逼得她情绪几近崩溃。
她嘶哑着哭喊,却没有任何作用。折霜就像一个失了理智的施暴者,对她再没有一丝怜惜。
折霜怎么会这么对她?
她如何也想不明白,曾经就算不懂爱恨,也一直将她呵护于心的折霜,怎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我恨你,恨你……”
她嘴里心里,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一次又一次,恨不得言语能够刺穿人的胸膛。
可最后,她终是累了,不再无谓歇斯底里,而是彻彻底底安静了下来,用最决绝的语气,轻声道:“我宁死,也不做与你同床共枕之人。你有本事,便守我一生,今日我若失身于你,他日但凡你有一分一秒的松懈,我便会彻彻底底的离开……”
那一瞬,折霜停下了那近似疯狂的肆意索取,自玉珞颈边抬起头来,望向那双晦暗无光的眼,不由得一寸又一寸,一点又一点,凉透了整整一颗心。
从前,她总认为玉落欠她——欠她一条哥哥的命,欠她一缕爱恨的魂。
如今,她们终于两不亏欠了,却也谁都过不去“恨”之一字的坎了。
折霜松开了按住玉珞的手,坐直了身子,苦笑道:“你曾问我,当年为何偏偏舍了幽精,那时的我,不通爱恨,也对那件事毫无记忆,并不知如何作答。后来,我重拾了幽精与当日失去的记忆,才知晓其中缘由。”
“我爱你,爱到害怕世间再也没有你,可我却又恨你,恨不得此生再也不去爱你……”她说着,眼角滑落一滴凄然泪珠,满载着悔恨:“若爱恨于我皆如枷锁,留之又有何用?”
玉珞拢紧了衣领,眼中满是苍凉。
难怪,那么多东西可以舍,折霜却偏偏舍了幽精……
“玉落你知道吗?在我决定不惜一切也要换回幽精的时候,我是真的以为我很爱你,爱到不懂爱恨,却会心如刀绞,爱到若拾爱恨,便愿为你放下一切仇恨……”折霜说着,不禁自嘲着笑了笑,道:“可真当我知道何为爱恨时,我却发现爱在恨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其实,早在当年我决意杀入涂山之时,便有了让你狐族千百倍奉还的想法……我竟因对你一时心软,将这一日拖了三百多年!”
玉珞不由得跟着折霜一起笑了起来。
那是多么疯狂的报复心啊。
她也曾以为折霜能为她将一切都放下,却不料折霜只是忘了如何去恨,并未真正原谅过当日杀害斩风的凶手。
若玉宸知道,自己付出代价换来的是这样一颗充满仇恨的心,该有多么懊悔……
“你真不配,不配臭狐狸付出那些代价,为你换取任何东西……”
“你说玉宸?”折霜忽然笑了,她起身背对玉珞,道:“他可来不及为我做过什么,念兮去济安找你时,我早已离开万
妖山脉回到栖霞。”
玉珞闻言,不禁微微颤抖。
这一切都是早早预谋好的,折霜从离开万妖山脉的那一刻起,便计划着向她复仇。
这世上能有什么,比赠人一场美梦再亲手将其撕得粉碎更为残忍?
只是玉珞不敢相信,曾让她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自我的路念兮,竟也会帮着折霜,演这么一出夺命诛心的戏码。
“玉宸呢?你把他怎样了?”玉珞问这句话时,眼中没有一丝期待。
事到如今,她已不敢再去期待什么,问出这个问题,仿佛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明白,这些年来奋不顾身所求之爱,究竟为她带来了怎样的灾祸。
“我命常恪带族中高手于去往万妖山脉的途中布下杀阵,本已将他重创,却不料他狡猾得很,竟找找着机会挟持了念兮,重伤逃走,不知去向。”
这许是不幸中的万幸。
玉珞心中忽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却还不及庆幸,便被另一个念头死死揪住了整颗心。
她不禁抬眼望向折霜,哽咽着问道:“那么你呢?你用什么作为代价,换回了自己的幽精?”
折霜没有回身,只是低垂下眼睫,道:“事已至此,这还重要吗?”
“重要,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给忘了,应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折霜淡淡说道。
玉珞目不转睛望着折霜的背影,含泪的眼中,多了几分犹豫与迟疑。
沉默许久,她终是咬了咬唇,问道:“折霜这名字,可有什么蕴意?”
折霜不由一愣,似无法理解玉珞为何忽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可思虑再三,最终轻叹道:“我与哥哥生于冬日,那一年栖霞山风寒霜重,故而他名斩风,我名折霜……”
折霜话音未落,便闻身后传来无比压抑的抽泣。
——折霜?这名字,有什么蕴意吗?
——霜为寒冬之物,折霜化寒,可暖人心。
“你……终究还是忘了。”
原来,那个将她放于心尖,伴她吃喝玩乐,为她遮风挡雨,由生至死只爱她玉珞一人的苍鹰……
真的死了。
永永远远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