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大人跪下行礼之后, 站起来琢磨着怎么开口跟皇上说一下, 这个官职怎么换一换,虽然知道圣旨都下了, 恐怕已经没有可以调换的余地了, 但是无论如何是不是该试试?
还没等他开口,皇上对他道:“爱卿的治河说,朕一直放在这里!”只见皇上从书架上拿出他在圣上刚登基的时候呈上的治河之策。
那一份策略十几张纸看上去已经被翻地破旧了,圣上说道:“黄河水患一直是朕的心病。爱卿累积了这么多年的经验写就的这一份策略, 朕在此谢过!”说着皇上对着肖大人施了一礼。
“陛下这不是要折煞老臣?”肖大人一直觉得自己的那一篇呕心沥血的策略,送上去之后如泥牛入海, 毫无音讯, 之前还有些心灰意冷。今日看见皇上从未将它忽视,心头一热, 如此甚好, 不如就这么提出,让他换一换,这样大家都好。
肖大人往地上一跪道:“陛下,老臣有个不情之请。”
“爱卿这是做什么?”赵曦说道:“你是朕的肱股之臣,何须如此?”
“老臣自知今日所言实在不恰,然而老臣之心, 老臣之能都是在这河道之上。将老臣放入内阁, 老臣未必能如陛下所愿。”肖旁跪着说道:“朱大人乃是年轻俊杰, 又是陛下的左膀右臂, 他若是能入内阁对陛下来说, 是如虎添翼。”
“爱卿,入阁是为相。日后告老就是阁老退隐。你可知道?”
“相国地位尊崇,自然不假,可若是陛下能让老臣治理黄淮,老臣即便是死在河岸边,老臣也是心甘情愿。”肖大人执拗地跪着,对于已经到手的大学士之位看起来还没什么兴趣。
赵曦对着朱蕤笑道:“你看看,还有人要与你争这样一个吃力不讨好的职位。”
“这哪里是吃力不讨好的职位,若是陛下不是九五之尊,未必不会与我们争这个职位!”朱蕤说道。
“老大人快快起身,待朕与你说上一说,若是听了朕所言之后,你还是觉得一定要你去治黄,朕就准了你的所求,让茂豫与你换上一换。”赵曦笑着扶起了肖大人。
“爱卿,定然一直在想,缘何这个治河良方开了出来这么久朕都不为所动?是也不是?”赵曦看着肖旁说道。
肖旁低头不语,他也不能说是,虽然他耿直,但是也没有到这么不懂人情世故的地步。赵曦接着说道:“朕刚刚继位,说一句百废待兴不为过吧?”
肖旁点头,赵曦说:“可这朝中,你也知道盘根错节,两派相争,互挖墙脚,处处算计。”赵曦拿起桌上的纸张说道:“这些策略再好有什么用?能放下去吗?就是派了老肖你过去,你觉得到了地方上,那些官员会听你的话,你想要征调民夫就征调民夫?你想要银子就有银子?恐怕最后你这样的能臣,也日日纠缠在这样的前后奔走的境地,最后累死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
肖旁没有想到赵曦全然明白这里的难处,忙说:“陛下圣明。”
“所以,朕这一年,就是想要把朝堂上这些事情理上一理,不一定能清理干净,但是要能让这个治河之策可以实施吧?如今蔡鹭退了,这一派算是倒了,朕这才将这个事情放了上来。”
“陛下既然有这个心,老臣愿意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你觉得,你和茂豫两个人同样一句话,在朕的心中的分量有区别吗?”皇上问他。
肖大人不知道怎么回答,说有区别,就是说皇上有偏私,说没有区别,那不是扯淡么?皇上替他说:“肯定有,茂豫是朕的兄弟,是太子的养父。你是朝中的一个大臣。能一样吗?我再问你,治理河道有多少事情是不能等的,要立刻决断的?”
“河患诡变,当机立断最为重要。”肖旁说道。
“当你要征调民夫,要用很大银钱的时候,你敢不请命就用吗?”赵曦问他:“你扪心,你有自信,朕对你,在朝中有人攻讦你的时候,朕完全不相疑吗?”
肖旁摇头,赵曦说道:“就是朕给了你如同茂豫这般的信任,你也没有这个自信,为什么?因为咱俩还没有这样至死不相疑的交情。所以朕给你找了一个志同道合之人,而且茂豫年富力强。他出任河道,有些事情可以比你更为便宜行事。而你继续带着工部,进入内阁,以你的经验和能力,在他治河的时候给他指导,这样有你在朝野里为他说话,为他解释,对他也是有帮助的,你觉得是不是更好一些?你来看!”
皇上拿起桌上的一叠文稿道:“这是茂豫研读了你的文稿又收集了其他资料,扩写的治河细纲。你先坐下看看,他值不值得你的信任,可以和你一样治理黄淮。”
肖大人坐定,拿起了朱蕤的文稿,太监奉上茶水,他开始细细地读了起来。
赵曦对着朱蕤说道:“朕把阿谦也放山东了,陈煜接替了你的户部侍郎的职位,也是让他能够在你治理河道的时候给你最大的方便,让你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这样,内有肖老和阿煜,外边阿谦你知道的定然全然支持你的。”
“臣定然不负皇恩!”朱蕤说道。
赵曦喝着茶道:“你我不仅是兄弟,更何况咱们还都是小丸子的爹,咱们得好好把这个天下给治理好了,才能交给咱们的丸子,不是吗?”
“说起丸子,秀巧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丸子了。虽然丸子在宫里有您和娘娘看顾定然是好的。只是秀巧,您知道,她定然舍不得丸子。”朱蕤和皇上说着家常。
“丸子朕打算一年让他跟着你跑上三五个月,春秋两季,看看春播秋种,这个孩子不能成为一个五谷不分的君主。”皇上说道:“高官需要有外放的经验,君王也是要的。朕若不是走了西北边关,不是走了东南沿海,恐怕也很难知道民生百态。”
肖大人一边看着朱蕤的治河细纲,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他虽然身居高位,却从来没有成为皇帝的亲信,也没有听过皇帝与臣子说过这般交心的话,心里很是触动。当今的这位帝王,为人谦和,做事果断,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英明君主。
手里的这份细纲,确实是传承他的思路,里面的一条条陈情可见写这个细纲的人下了很大的苦功夫,而且却是对黄淮治理也是是有了自己的心得,虽然有些细节之上还需要推敲,但是论能力也是少见的治河人才,自问与他相较自己可能胜在经验之上,但是抬头看看朱蕤那年轻的面庞,或许自己比之他,少的是那一份精力和魄力,这一刻他是真的明白了皇上的深意,看来皇上是布局以久了。
赵曦见他抬头问:“肖大人,看得如何?”
“朱大人大才,老臣佩服。”
“老大人如此褒奖,下官可不敢当。”朱蕤笑着说道。
“有些地方,比如这淤沙堆积处理……”肖旁还是没有忍住要指出问题所在。
“茂豫,朕说的吧!朕给你找的这个师傅可好?”皇上笑呵呵地说道。
朱蕤站起来对着肖大人赶紧施了一礼道:“学生见过老师!”
肖大人站起来说道:“这如何使得?朱大人与老臣同殿为官,老臣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些经验想法给大人说两句,怎么能当得大人的老师?”
“老师何必谦虚,蕤在治河上不过是刚刚开始摸索,而老师乃是前辈,与官职无关,若是老师不能受学生这一礼,学生以后哪里敢时时刻刻来讨教。”朱蕤还是对着肖大人执师礼。
肖大人可从来没敢想收这么个学生,可如今又不得不收,皇上在边上道:“等下在宫里用饭,茂豫,你好好敬你老师两杯。”
“肖相啊!不管是朕的潜邸旧人,还是你这般朝堂上的老人,只要是一心为民办事的,朕都要重用。茂豫与朕的情谊深厚不假,你与朕之间以后定然也能君臣相得。你心里系着百姓,茂豫和阿谦他们也是一样的,朕也是这样的。咱们沉下心,让黄淮百姓不要再流离失所,这才是咱们共同的心愿不是?人心需要笼络,但是咱们笼络人心不过是为了寻找志同道合之人。”赵曦拍着肖旁的肩膀说道。
刚刚一派老臣倒台,现在又重用前朝老臣,这一打一拉,也是为了让朝堂上诸多朝臣的心能安定下来,也是给肖旁一个契机,可以让他笼络一派人,以达到能和蒋首辅抗衡的目的,同时让朱蕤和肖旁在一起,其实也是给朱蕤积累人脉,达到旧带新的目的。
肖旁以前对这个皇上身边的红人,知道他能力卓绝,为皇上效力是拼了命的,以前多少觉得这样的人到底有些谄媚之嫌,所以从未亲近过,心里大约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瞧不起。
听了皇上如今的这一番言语,又看了朱蕤的细纲,才知道这君臣二人为了今日谋划了这么久,不禁又是钦佩,又是心里感激,所谓的知遇之恩,难报万一恐怕就是这样的吧?一时间不禁老泪都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