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看见机会来了, 直起了身子, 对着秀巧开始讲述道:“奴是姚家的外孙女儿,自幼常常住在姚家。”
福婶在秀巧耳朵边上说道:“不是眼前的姚家姑奶奶生的, 姚家姑奶奶没有生养, 是养在她跟前的。”秀巧看了一眼姚家那位姑奶奶,看上去略有些软弱可欺。
“嗯!然后呢?”
“与二哥哥青梅竹马地长大,打小儿的情分。那时候大人们就让我叫舅母为婆母,二哥哥待奴一直不同。大舅舅一路升迁, 我家乃是商户人家,原以为贫贱不能移, 谁想到等到成年后, 二哥哥却另娉了新妇。”那女子边说,边凄婉地抹着眼泪道:“兰珍自知与二哥哥今生无缘……”
那女子趴在地上哭地梨花带雨, 情真意切, 楚楚可怜。
秀巧听到这里不禁用悲悯之音:“可叹!有缘无分啊!”秀巧这话一出,姚家的几位看向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女子仰头,泪流满面,似是受到鼓励,她再接再厉, 悲戚道:“夫人, 奴与二哥哥情投意合, 打小儿的情分您当能知我的心。”
这个, 秀巧不可置否, 转换语气道:“既然无缘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便是,你来这里闹,是为什么?”
那姑娘也能借驴下坡,顺着秀巧的话题道:“奴也以为从此便是如此无缘了,家里也与我另寻的人家,本来是今年秋天要成婚的,我便是死了这条心。只把表哥当成哥哥,把表嫂看成亲嫂嫂般亲近。”
这些话,让原本在屋子里,咬着牙看着外边的那位姚家大房的二奶奶走了出来,红着眼道:“你哪里是把我当成嫂嫂?你故意接近我,讨好我,整日在我身边看见我怀着孩子,身子笨重,就过来与我说笑话解闷,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不知吗?可笑我愚笨,还当你是真与我投缘,竟然看不出你的险恶用心。”
她的亲娘跟在身边扶住她道:“瑜儿,你才刚刚出月子,别再伤心了,娘心里疼。”
“表嫂,兰珍从没有恶意,只是想陪着嫂嫂,为嫂嫂分忧,并无半分坏心啊!”那姑娘指天誓日地说道。
“你住口,你没有恶意,没有恶意?你处心积虑地讨好我,不过是为了找一个机会,爬到你的好表哥的床上。”那姚家大房的二奶奶指着这个女子,恨得咬牙切齿说道。
那女子怯懦地对着姚家大房的这位二奶奶说道:“表嫂,奴一心一意尊敬您,陪着您聊天,跟您讲解姚家的事情。”秀巧听着这个女子说的话,差点笑出声,若非知道这个姑娘与黄婉定然不认识,她都以为这两人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姚家这个儿媳被她给气地浑身发抖,她指着这个女子说不出话来,那女子抬起头,边哭边伶俐地说道:“表嫂,那一日奴千不该万不该,看见表哥有些醉了,奴不过,不过是给表哥添了一碗茶,表哥对兰珍旧情难忘,他……”说着就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再抬头的时候说道:“这样的事情奴也不想,奴也是想要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奴为什么正头娘子不做,要来做人小?只是走到了这一步,奴也没有办法,但是奴只要一个遮风避雨之处,断然不会与嫂嫂争什么。”
“你明明处心积虑,却说得如此无辜。你还要不要脸?”
秀巧叹息一声道:“福婶儿,咱们走吧!”这个女人的嘴脸实在太难看,她只能同情一下这位产妇,刚刚生完孩子,还有面对这样糟心的事情,做下这件事情的男人,还影儿都没有。
“夫人说过,会为奴说一句话,讲一句公道。”那女子喊住了她,秀巧被她喊住,她顿然觉得自己还年轻,没有到自己说了什么都忘记的地步,什么时候要给她说句公道了?
丸子拉着秀巧的手道:“阿娘,走了!走了!”
秀巧却被这个女子的无耻给惊到了,对着丸子说道:“丸子先跟夏雨姑姑玩一会儿好吗?”
她低头看向那个女子,道:“你真要我说。”
那女子膝行到秀巧面前,磕头道:“夫人设身处地为奴想想,奴已经是一退再退了。奴不过是想要个容身之所罢了,在姚府里有个角落讨口饭吃。”
“我肖家的女儿不是给你们家如此作践的。”姚家的亲家,扶着气得发抖的二少奶奶道:“瑜儿,我们回去,但凡你爹娘还在,总有你一口饭吃。”
姚夫人忙拦住道:“亲家,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这件事情我这里定然处理了,绝不会委屈了孩子。今日是孩子的满月宴。”
那位肖夫人冷冷一哼道:“若是能好好商量,还会让她在这样的日子,来说这些话?我那好女婿呢?他惹的人,怎么自己不出来?”
姚夫人问身边的婆子道:“还不去把二少爷给叫进来!”姚夫人此刻也尴尬,对着身边的仆妇说道:“把她拖下去严加看管。等过了今日再行处置。”
婆子们要塞了布在那女子口中,被她身边的那个姚家姑奶奶给拉住了,她跪下对着姚夫人到:“嫂嫂,求嫂嫂开恩。”
“是我求求你开恩,你自己家里妻不妻妾不妾的。一定要弄得我们家里也这样的吗?带着这样的小妖精过来,你是有多害怕他们家?我亲家的讲的那句话没错,别说母亲还在武进养老,就算是我们这两房哥哥嫂嫂也是愿意养着你终老的。”
姚夫人对着她的大姑子接着说道:“你委曲求全,让他们蹬鼻子上脸也就罢了。拖着我们一大家子,接济你,帮着你,可你是要来拆散我一家子。不是你们家门楣不够,是我看不上你们周家!今天我话在这里,要么你留下,从此作为咱们家的姑太太,姚家小辈给你养老送终,要么送你们回周家,从此永不来往。”
那女子,边哭边说:“朱夫人救救奴。可怜可怜奴吧!”
秀巧笑着看向她道:“你这一手赖上别人的好功夫不错啊!”手上传来李氏的劲儿,李氏的意思很明白,让她别掺和。
那个女子抬起头来看向她,道:“夫人!”
“你方才说道,只要我说一句,哪怕是说你错了,你也认了,可做得数?”秀巧问道。
那个女子说道:“夫人良善,定然会体恤小女。”
“姚家的事情我做不得主,但是你想要问我,我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我却可以跟你好好说说。”秀巧说道:“我且问你,你说姚家另攀高门,姚家可有确切给你许过诺言,或者姚二公子曾经许过诺?”
“两家并没有提起,但是表哥对我却是有心的。”那女子低头娇羞着说道。
“怎么有心,有心的话,他可曾为了你,对他的父母提起要娶你为妻?”秀巧问她。
“舅舅与舅母早就为他定下了肖家五姑娘,他不敢忤逆父母。”
“哦,既然你们情投意合,如今你们也算是在一起了,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才在一起呢?而不是在他刚刚成婚的时候,或者成婚之前?”秀巧问她,“至少那个时候你们在一起,不是还能争一个名分?”
那姑娘抬起头来,看着秀巧无辜而凄苦地说道:“表哥至孝,不忍忤逆父母,奴从未想过要再跟表哥在一起,但是那一日实在是……”
“那一日并非你所愿?”
“自然不是奴所愿。”
“你怎么会进你表哥的书房?”秀巧问道。
“那日奴看过小侄儿,路过表兄的书房,见表兄醉酒,就给他端了一杯醒酒汤来。”
“你表哥的书房在哪里?”秀巧问道。
那姑娘指了指房间,那一间房间与他们夫妻的正屋隔开了三间屋子,靠着里边一间。
秀巧看着她呵呵一笑道:“出院子的门,是往这边走。如果你是来看孩子和你表嫂,那么看完就该顺着这条回廊往外走,你往里边去做什么?分明是故意过去找你表哥。”
那女子再次眼泪婆娑道:“难道奴就连跟表哥说句话都不成了吗?”
“那一日房间里有丫鬟伺候吗?”
她摇了摇头,秀巧问她:“你虽是商户人家,可好歹男女大防,你不懂吗?你表哥也是外男,没有旁人的时候,是你能私底下相会的?”
那女子没想到秀巧会这么问她,她说道:“自幼当成了亲哥哥相处,我没想到。”
“好一句没想到。就算你是兄妹情深,看完了,你就该走了!怎么就有了后面的故事?”秀巧问道。
“表哥酒醉了,奴替他倒了一杯水,他便拉住我了。”
“他拉住你,你就不能走了?”
“表哥是男子,力气大,奴家力气小。”
“就算是你表哥强迫你,不过中间隔着三间屋子,二奶奶这里刚生完孩子,定然婆子丫鬟都不少,你叫唤两声,总会吧?我看你刚才哭喊的时候,声音也够响,若是那时候你喊了,何至于到那般地步?”秀巧呵呵笑道。
“表哥他情难自禁!奴不忍伤了他的名声!”
“如今你说给我一个外人听就不是伤了他的名声,尤其是你表哥的父亲还与外子同朝为官,我还与皇后娘娘走得十分近,你今日说这些可是可以上达天听的。如果你真是不愿意伤了他的名声,那就这件事情发生闭口不谈。而不是到大庭广众来闹,你这么一来可是要害了你表哥的前程不说,连他父亲的前程都可能会害了,也未可知。”秀巧弯腰冷笑着说道,姚夫人的脸惨白,看着秀巧,又恨恨地看向这个女子。
“奴,奴一个女儿家,并不知道这些轻重。”那个女子扭了扭身体,许是跪久了膝盖疼地难受。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看看你今日的这个样子,你那表哥,并不是对你情深义重。”秀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想起那个黄婉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在她身上,难道也是别有所图?如果她也是图的是她的那个人,那么是什么缘故让她能孤注一掷。
“表哥,对奴是有情的!”她说这一句话的时候脸上绯红。
秀巧问道:“哪里有情了?若是有情,他会娶了别人?若是有情,他会无名无分就让你与他有了这等事情?”
“你不过都是一厢情愿罢了,你一厢情愿地以为你的表哥与你有情。又一厢情愿地以为身子给了,人家就会给你名分。再一厢情愿地以为就算最差,姚家会顾着名声也不会让你闹开,还是会收你进来。实在不行,逼着你嫡母过来,看在你嫡母的面儿上,也能成事。最后什么都成不了,居然就打起我的主意来了,以为我一个乡下来的女人,今儿又是跟着自己的婆母过来,为了显得自己贤惠,定然是认为女人把清白给了谁,就该跟谁一辈子。更是不敢说出不让男人纳妾这种话来。可你就没想过,就算是纳妾,也该纳个品性端正的。你这等心机的,当别人看不出来?”秀巧笑着道。
这些话出来,秀巧看见姚家大房的那个二奶奶母女脸上有了些许笑容,那女子一直左右挪动,看起来是越发心里不安了,她说道:“夫人,奴的清白给了表哥!如果不能有个名分,奴还怎么活?”
“你自己都不觉得自己的清白贵重,随随便便地给了人,还巴望别人来敬重你?从走这条路开始就该有最坏的打算,最坏的打算就是一条死路。要行险招,就该知道最坏的打算是什么。你有没有活路,这是你要考虑的事情,不该来问我,不是?”秀巧说道。
“所以夫人要见死不救吗?”那女子问她。
“这条路你已经走得绝了,我若是说,按照我的想法,你如今还有最后的路就是回家去,找个老实本分的,说清楚缘故,安分守己地嫁了。你可愿意听?”秀巧说道,“你刚才想要问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觉得够了吗?”
至此那女子瘫倒在地上,喃喃道:“你们官官相护。这是要我的命啊!”却没有了刚才的气焰。
却见姚家的姑奶奶,看着姚夫人,姚夫人对着婆子们道:“去把表姑娘和姑奶奶请进青华堂,好生伺候着。”
等那两人被拉走,姚夫人的亲家,肖夫人走到秀巧面前,弯腰行礼道:“夫人实在通情达理。多谢给我儿这番公道。”
“肖夫人过奖了。能撑着我讲这一番话的,是蒙了大长公主的教训。长公主对着陛下说道,大楚历来后宫清净。更何况历朝历代但凡三宫六院的,也没有能子孙昌盛的,倒是如顾家这般和和美美的如今四世同堂,所谓家和万事兴。陛下当场谢过了老公主的教训,也说与娘娘感情甚笃,无需充盈后宫。姚家与我有恩,今日我才说了这一番不该说的话,若是陛下都后宫清净,臣子们后宅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若是闹出个一二三来,传到陛下耳朵里,一个家族的前程都影响了,也未可知,这件事情要好好处置才是。”秀巧说这话的时候是看向姚夫人的。这话完全是帮着姚家的这个儿媳妇的。
姚夫人之前只知道秀巧是老家庄子上的一个厨娘,听那福婶介绍,顶多是知道她勤快麻利,长得好看些,做饭也好吃。
这些日子自家虽然得了朱家很多好处,也只当是朱蕤要报恩,或者是因为小殿下的缘故,今日一见秀巧,举手投足之间与那些大家出来的媳妇没有两样,话说处事更是有条有理,刚才那一番话,看似提点,却又是敲打,这等手段,就是京城里的那些大家夫人都未必能有。忙道:“夫人说的是,今日多亏夫人指点。”
“你我俩家的情谊,实在不必说这等话。”秀巧转头对着那位二奶奶道:“你刚出月子,还是去好好歇着。”
姚夫人忙说:“是啊!亲家,你和瑜儿进去歇一歇,时辰不早了,怕是宾客马上就要到了,我就先去前头了。旭哥儿媳妇,你这里陪着太夫人和夫人。”
“伯母忙去吧!侄媳晓得!”姚旭的媳妇今日见识了大房的这一顿折腾,对着那位弟妹十分的同情。暗暗感叹还是自家那个只知道做文章的相公为人实诚,不知道若是考中了,到时候在京城这个花花世界会不会学坏了,今日看着秀巧这番言语,又听福婶说她那二品大员的夫君待她很是敬重,又看方才她婆母在她身侧,虽然是长辈,但是也没有端着长辈的架子,略有规劝,倒是好似十分依赖她的样子,作为女人若是能活成她这样,那才叫舒心畅快。更是想要亲近于她。
那姚旭娘子带着秀巧一起去到他们夫妻俩与姚福和福婶住的院子,院子略有些偏僻,颇为安静。让人奉上茶水,聊起了这姚家京里的这一摊子事儿。
“其实,那一盏茶到底是什么东西都说不清楚!”姚旭娘子说道:“小叔出了这件事情,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被下了药,找过我家夫君。夫君忙着应试,也没时间关心这个。”
“下药?”秀巧问道。
“是啊!夫君和我说,小叔他自己觉得模模糊糊,他说他对这个表妹实在没有什么,但是事情又做下了,也无可奈何。”
福婶说道:“那为什么不跟他娘子讲清楚?”
“他那娘子也是性子烈的,又出身高门,您也看到了,今儿那肖夫人,一开口就要带着女儿回去。他想要解释,他那娘子说他有胆做,没有胆子担当。”
在姚家吃过了午宴,秀巧辞别回家的路上,问丸子:“丸子,你说婉姑姑以前常问你阿爹的事情?”
“嗯!她问我阿爹喜欢什么,还喜欢吃什么。我跟您说过啊!”丸子回答。
秀巧沉思,李氏看向她道:“秀巧,你觉得那个黄婉跟今日的这位姑娘是一样的?”
“阿娘,我觉得差不多,您说呢?”
“阿蕤可不是这姚家二郎,他哪里是这么好接近的?”李氏笑着说道:“我之前来京里的时候,你还不在他身边,那些姑娘想要近他身尚且不那么容易,更何况如今你在了。”
“阿娘,我对哥放心。只是有人要觊觎他,我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不是?”秀巧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