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巧说她那么小嫁入朱家是两个原因, 其一是她爹不行了, 原本无亲无故, 所以想要托付给朱家,因为朱家夫妇仁善。其二, 刚好朱蕤大病一场,吃药没什么用,走投无路的婆母去找了个和尚, 给了个冲喜的解法,灵与不灵,不得而知,毕竟是走投无路的最后的办法。
“这两人,口口声声说朱家拿我当童养媳, 让我在家纺纱织布。可乡下哪个姑娘不干这些?民妇也读书识字, 婆母教民妇针黹女红。比咱们村里的姑娘教地都要精细。人心换人心,羊有跪乳之情, 鸦有反哺之义, 家中遭难,民妇所为, 不过是为人子女所尽孝道罢了。”
“好一句,人心换人心!”龙椅上的男人拍案而起。放在大义上,眼前这个女人是可以竖牌坊旌表的, 作为儿媳能卖身为公公看病, 普天下能有几人?
“万岁圣明, 只是后面却让人寒心, 这般的高义,却遭此负心。实在让人惋惜,朱侍郎接了她回来之后,以妹子的名义来安置,这样的安置不足以报答大恩。”
皇上笑了一笑说道:“你且听听王氏怎么说,指不定她也愿意以兄妹相处呢?”
“谁跟你说负心了?你亲耳听见我说了?还是听见我家夫君说了?”秀巧立马反驳,还白了那吴御史一眼,继续说自己的遭遇道:“那牙婆却不遵守诺言,将我买入杭城林家,不过还好,是做了林家小姐的丫鬟,只是林家小姐暴躁,时常打骂下人。林家小姐有位兄长,是个纨绔,他对我起了歪心,找了机会要羞辱于我。我家里是有夫君的,岂可让他得逞,我将他一棍打晕,连夜逃走。这是您最想听的一段,偏偏没有如您的意,是不是让您失望了,我没有失贞。”
“信口雌黄,难道朱大人找到你之后,都没有与你有过夫妻之实?”吴大人笑着说道,这种乡下女人,撒谎也不看看场合。
秀巧转头对他说:“我就是怕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自己的清白,不想牵累夫君,所以没有与他说实情,只愿意与他兄妹相称,免得夫君以后被人说三道四。”
“兄妹相称,就没有过苟且?” 吴御史之前就去铺子外边远远地看过秀巧,那时候他心里也是感叹这般的如花美眷,难怪朱蕤不顾自己的前程要带回来,他自己身为三品大员,家中小妾有八位,年纪最小的不过十六岁,如此颜色放在他身边,吃了药,燃了香,也不能放过。
秀巧不知道作为一个大官,这位吴御史缘何如此下作,这一句话,问得她心里暴怒,她素日脾气好,但是也不是个软柿子,出手的时候都是拿出拼命的气势,势必让对方怕了才行。
秀巧站起来撩起裙子一脚踹过去,她那一脚不是普通闺阁女子的一脚,去集市的时候,左手鸡右手菜,背上还有一个胖娃娃,那力气是练出来了。
吴御史还在一边看着美人,一边心里哼笑,这美人想要撒谎,等下可要梨花带雨了,猝不及防,倒在地上,一时间居然爬不起来,满朝文武没有想到这个看似纤细的女子,竟然如此彪悍。竟敢把朝中的一个三品大员踹在了地上。
还没等他爬起来,秀巧冲过去指着鼻子骂道:“你个老匹夫,果然书上说的好,淫者见淫。就是你这样的人,才会空口白牙的污人清白。我一意要兄妹相称,夫君自然尊重于我,他心中虽然还是要以我为妻,但是在我没想明白前他丝毫没有对我逾矩。想来只有你这样老不修,才会那样想别人。”
“你这泼妇,本官帮你,你竟然如此害我?”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吴御史清醒过来,他还没爬起来,坐在地上说道。
“京城里多少风言风语跟你无关?你帮我?”秀巧激昂地说道:“你去找了这两人过来,你当我猜不出来吗?让我夫君背上忘恩负义之名,而我坐实了失身苟活之份,让天下人耻笑。你错就错在以己度人,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龌龊卑劣。连探查都没有探查清楚,就想扣一定不仁不义的帽子在我夫君头上,你这样行止,乃至心思都不正的人,怎么能当探查不端行为的高官,你本身就行为不端。
旁边的一个高官嘴角扯起笑容,带着丝冰冷的话语说道:“王氏,你也太猖狂了,当众殴打辱骂朝廷大员。”
“我方才说了,他出言毁我名节,缘何我打不得?他污蔑我的还少,我还骂不得?这种事情放在我们乡下,宁可吃官司,也一定要拍断他的牙床骨。”
“名节?这个谎可不好撒。你可知道宫里有嬷嬷专门验看秀女,破没破过身,一验便知。”那高官冷笑一声。
何谦笑着说道:“蔡相,吴御史方才的话,污人清名,是要了人的命。确实是可以拍断他的牙床骨,若是朱大人在的话,恐怕就不是踹上一脚那么简单了。”
秀巧往地上一跪,对着皇上说道:“求万岁为民妇做主。”
“你说!”
“既然宫中有嬷嬷能辨识处子之身,民妇恳请内廷的嬷嬷为民妇验明正身。”
这话一出,朝中哗然。皇上看向她问道:“你当真要验?”
“民妇虽然流离颠沛,但是自尊自爱,敬重夫君,白壁不敢染瑕。若能还我一个清白,我自然要验。”秀巧仰头说道,索性就趁着这个机会在殿上把这个事情给了了,有内廷嬷嬷亲自查验,以后还有谁敢泼脏水到她头上,有谁敢在说她男人戴绿帽?
“休得胡说,你明明已经有了儿子。”吴御史倒在地上,还不忘提及这个关键的证据。
秀巧怒笑说道:“丸子是我捡的。”
“那孩子很多人见过,分明与你眉眼相似。别以为不领出来了,就以为别人不知道。”
秀巧看着上面的赵曦说道:“我家丸子跟皇上还很像呢!难道你能说我家丸子是皇上的儿子。我想但凡良善之人大多长的眉眼舒朗,丸子和我跟皇上都是心境善良的人。所以有些相似,也是正常。倒是你这样子,尖酸刻薄,才独具特色。”
秀巧这么说何谦笑出声来,这朱蕤的小娘子,还真是个有趣的人物。如此把皇上拉了进来,还有谁敢反驳?难道说皇上眉眼不善?
却见皇上从龙椅上起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到秀巧前面,对着秀巧说道:“朱夫人,你仔细说说,怎么捡到丸子的。”
秀巧不知道他为什么脸色这么凝重,只是依言把话题转到了丸子身上:“那时候我逃出林家,东躲西藏。虽然我签的长工的契约,但是您知道,那牙婆是将我卖了的,我算是逃奴。白天躲,夜晚走。专门挑没有人的小路走,到了海宁地界的时候,经过一片荒坟,听见有婴儿的啼哭。当时我想要离开,却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转了回去,看见坟坳坳里有个蜡烛包,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孩儿。我将他捡了起来,带在了身边,有了他,我索性就装成个寡妇,往北而去。”
皇上脸上的笑容无法止住,声音颤抖地问道:“你是说在海宁?”
“嗯!肯定是海宁地界,我从海宁再去的姑苏,然后北上去的武进。”秀巧说道。
何谦失声叫道:“圣上!”
皇上不可抑止自己的兴奋道:“来人,去朱府,请小公子过来!”
秀巧不解问道:“这是做什么?”
皇上偏生不答,继续问秀巧道:“那后来呢?你仔仔细细说说,怎么抚养小丸子的?”
秀巧还没闹清楚,她继续问:“圣上,您什么意思?”
“丸子不是你亲生的,却可能是朕亲生的。”
“啊?”秀巧长大了嘴巴。
原本已经站起来的吴御史,踉跄了一下,他一没想到看上去柔弱的一个乡下女人,口齿竟然如此尖利。二没想到这女人没有失身。三更是没想到那个以为的私生子居然可能是遍寻不找的皇子。
他看向蔡次辅,拿着自己三品大员的官途去充当他的爪牙,朝廷中何谦和朱蕤乃是新皇的心腹,但是如今新皇根基未稳,蔡次辅与蒋首辅联合起来想要拗断新皇的左膀右臂,没有背景的朱蕤肯定要比世家出身的何谦要更容易些。而且朱蕤比何谦做事更果断犀利,如果等皇上羽翼丰满,能完全掌控朝局,他们这些仰赖两位阁老的官员前途堪忧。
蔡次辅到了这一刻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心中更是埋怨这个吴御史,这个蠢货,干了这么多年的御史,如那妇人所言,连事情原委都没有调查清楚就信誓旦旦地说一定可以废了朱蕤的前程,如今倒好,这个妇人在大殿上一张口,若是自己没有底气,怎么敢说出自己是完璧之身。
现在看来所作的一切都是给朱蕤做了嫁衣裳,今天这个妇人在大殿上的每一句话,都是给朱蕤一家塑了金身,朱家两老怜惜孤苦,爱护小辈,这个女子卖身救家翁,还能保全自己贞洁。而朱蕤不离不弃贫贱不移,若是那孩子真是皇子?
吴御史之前还参本骂朱蕤公器私用,当时平时很少动怒的天子,发火道:“朝堂上的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推己及人,你的孩子若是生了病,着不着急?难道就不能当成给大皇子积点德?这点子事情小题大做做什么?”
皇上就这么一个独子还是中宫皇后所出,就算倾尽天下之力救治也不算什么,更何况不过是开个城门,让高邮州府候着?
这件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一定要推出一个替死鬼了,这个吴御史不死他,还能死谁?
看着蔡次辅冷漠的眼神,吴御史心底明了,这一劫恐怕是逃不过了。
好像嫌弃今日还不够精彩,大殿外有太监来报:“圣上,豫章八百里加急!”
皇上最是关心刚刚地震过后的豫章,生怕大灾之后的瘟疫,一旦瘟疫横行,到时候定然又会扣一个天怒人怨的帽子。
“快快呈上!”皇上站在秀巧对过,接过信件,挑开信封,拉出信纸的时候,没想到里面还有一封信,那信封就这么飘落下来,躺在了地上,信封上写地明明白白:“转吾妻秀巧”。这几个字简简单单,却是最有力的证明,朱蕤压根就没有想要抛弃糟糠之妻。
秀巧看到,弯腰去捡,却被何谦捡了个正着,他说道:“茂豫这次可是又公器私用了,拿着八百里加急送起了家书来!”
何谦将信封交到秀巧的手里,秀巧想要拆,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敢拆,只是脸上含羞带笑地将信封珍而重之的放在怀中。
皇上已经一目十行将信读完,道:“朱爱卿信上说,受灾人数已经轻点完毕,死伤两万余人之外,没有再增加。已经动员了当地的富户,让出结实的屋子,安置受灾百姓。湖广一带的米粮第一批也已经到达,每日能让受灾百姓吃上两顿粥。另外,已经开始尸首的掩埋。当地百姓纯良,相互帮助,跟着当地的官员一起在救灾。他让大家伙儿可以过一个安心年了。”
听到这里,对于朝中真心关心豫章的人来说,都松了一口气,但是眼前这个吴御史,对他却是最后的一击,本就是五十多的人了,一口气血上涌,脚上软绵绵,直接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