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年里并非没有往这个方向想,只是只要一想到这里,就不敢再往下细想。到底还是来了最坏的结果,她改嫁了,有了孩子。
母子两个一步一步往他走来,即便是迎着十来个杀手的时候,他都没有想过退却,此时居然有一丝怯懦地想要后退,收紧了拳头再放松,胸闷地几乎无法呼吸,只能一点点地呼出浊气。
“丸子,过来叫舅舅!”秀巧将孩子推到了前面,小娃娃仰头看着一动不动的朱蕤,叫了一声:“舅舅!”
“哥,这是我儿子!”秀巧再将孩子抱起来,娘俩与他面对面,这两张脸,让朱蕤的口头发紧,却又不敢让人看出来,“舅舅”?他其实很想问问秀巧,他算个什么舅舅?
“秀巧,我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去做,等下午归来再来找你,可行?”朱蕤的语速极快,几乎让秀巧听不清他讲什么。
她此刻的反应却很是迟钝,脑子里转了一转,她才应道:“哎,那行!哥,你先去忙。”
朱蕤开门快步走了出去,还在跟姚福讨论的姚大人看见朱蕤出来有些意外,走上前去,只听朱蕤说道:“姚大人,按方才所言,一起去看看本地的水田。”说着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外。
姚老爷跟着朱蕤往外走,边上的官差跟了上去,看着朱蕤也没跟这个女子多聊,想来也只是认识的一个故人罢了。
但是这个朱侍郎素来寡言少语,这种私事也不便打听,他让身边的小厮跟姚福嘱咐,准备等下的晚饭,要招待这位上官。
看着朱蕤带着人,步伐匆匆,秀巧眼里略微些模糊,丸子仰头问秀巧:“阿娘,舅舅是不是不喜欢丸子?”
秀巧回忆方才朱蕤的神情,不喜欢是正常的吧?他怎么可能喜欢他呢?只是揉了揉孩子的头。
福婶儿跟在秀巧身边问道:“秀巧,怎么丸子叫他舅舅?他是你什么人?”
秀巧擦了擦眼角,想着今日方才他匆匆而走,五年时间,她可以有儿子,他也可以另有妻儿,别说自己没法子认他,他也未必想要认回自己。所以她对着福婶说道:“那是同村大哥。”
“那你哭什么?”福婶儿说道。
“他乡遇见同村的,想家了。”
“是这样的缘故啊?那丸子,怎么姓朱呢?”福婶儿问道。
秀巧这会子却没法子回答了,为什么丸子姓朱?她压根不知道丸子该姓什么?那时孩子的亲娘抛弃了他,她一个大姑娘带着孩子,只能认下是自己的孩子。抱着孩子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和朱蕤此生缘断了,私心里骗着自己丸子是两人的孩子。
她只能呐呐地说道:“那不是孩子的爹姓朱吗?”
福婶儿一想也是,朱姓又不偏门,丸子他爹姓朱也没什么奇怪的。如此一来,对她来说也算是疑问都解开了。
刚回到厨房,面已经下完,过来做工的婶子已经开始在清洗家什用具,看见秀巧过来,忙问:“大老爷叫你过去做啥?”
秀巧约略说了两句,那妇人说:“你傻不傻啊!既然是认识的,还做了大官,就求了他去,就凭着你这相貌,做了人家的姨娘,也是一辈子享不完的福。”
“雪梅,你满嘴胡吣个什么?哪有挑唆人做人小的?还不去干活!”福婶子在庄子了很有权威,被她一骂,那妇人闭嘴,转身去洗涮锅子。
“秀巧,你要的螃蟹来了!”外面一声喊,跑进来一个中年的汉子,手里提了四个篓子。秀巧拿起围裙,围在身上,道:“李家阿叔,你过来,把螃蟹倒在里面的空水缸里。”
那汉子依言进了厨房,把篓子打开,往缸里倒蟹,偶尔横行的螃蟹还不愿进去,逃了出去,秀巧忙叫道:“快,要逃掉了!”
小丸子也摇摇摆摆进来追螃蟹,秀巧吓着了叫道:“丸子,你不要去抓螃蟹,要被它咬的。自己倒院子里玩去。”她快步冲上去将那只逃了的螃蟹抓到了手里,扔进了缸里。
“这里多少斤蟹啊?我把铜钿给你。”
“刚好四十斤,这些小蟹也没去路,你肯要也是帮了我的忙,看着给点就好了!”那汉子为人直爽。
秀巧进去拿了三串铜钱给他,那人道:“多了,要不了这么许多。”
“多也多不了几个子儿,您拿着!”
福婶子对着那汉子道:“刘三,你等下再送十来个螃蟹来!老爷晚上要宴客,螃蟹要大,知道吗?”
“嫂子,记下了!”
秀巧走出来对着福婶说道:“婶子,你帮我去找招娣婶子,翠花婶子她们过来,帮我来拆蟹黄蟹膏。”这么多螃蟹,她那里拆地完?
“行,这么多螃蟹,做好了,让贵客也拿一瓶回去。”福婶子扭头去找人。
正在涮洗的雪梅歪了歪嘴,呸了一声道:“不就是男人是庄头,稀罕个啥!”
秀巧也不去管她的阴阳怪气,跟丸子说了声:“丸子,阿娘在洗螃蟹,你进来!”
小丸子蹬蹬蹬跑进了厨房扒拉在水缸上看着螃蟹嘴里叫道:“阿娘,螃蟹在吐泡泡。”
秀巧打了井水,一手一桶两大桶水,做厨子的都有个好臂力,要不然颠不起那一个大铁锅,拎不起那一把大砍刀,拎着倒进水缸里,丸子看见螃蟹在水里高兴地拍手,到底是孩子,这么点东西都能笑地如此开心。
陆陆续续自有庄里的人拿来了新鲜的蔬果、鸡鸭肉食。今天有的忙了,毕竟老爷带了二十多个人过来。
昨天让打鱼的刘叔,让他帮忙从渔民手里收螃蟹上来,现在好了,这种东西今天不做掉,明天死掉些,就不划算了,秀巧只能抓紧时间进去卖力干活。
江南水乡,水系纵横,西北风刮地紧的时节,不管蟹的大小,母蟹的盖子都被里面的黄给顶了起来,公蟹里面是满满的膏腴,一口吃在嘴里,嘴巴都不好张开。
锅里加了水,一大把的香葱打了个结,一大块的姜切了片,扔进锅里,倒了一小坛子黄酒,用爪篱把螃蟹捞起来,塞进锅里,四十斤如十文铜钱大小的螃蟹,须得分个两三锅煮了。
第一锅的螃蟹出锅,几个妇人也已经到了,秀巧捞起了螃蟹,放在竹匾里,拿到外面,让她们在院子里的桌上拆蟹黄蟹膏出来,自己在里面煮第二第三锅。
三斤蟹一两黄,四十斤的蟹,也就拆了这么一盆的蟹黄蟹膏,掂量着两斤也不太到。
倒是那去了黄和盖的蟹身,整整齐齐地码在那里堆成了小山,秀巧调了蟹醋出来,与她们坐在一起,拿了蟹身蘸醋吃了两个,螃蟹小,不过是乱嚼西瓜子的吃法,也没嚼出个肉来。她就站起来,分派了任务,一起择菜,切洗准备。
三个女人一台戏,几个女人坐在一起,又听说了今早上的事情,雪梅站在那里问其他人道:“你们评评理我说得对不?有这种机会不去攀一下,是不是傻?”
“你当人人是你啊!再说了如果是大官,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我听人说扬州的瘦马,那才叫漂亮……”
秀巧听着她们的话,自己在那里切菜配菜,一会儿荤素菜都洗干净切配好。男人在外干活,女人在家哪里会闲着,一家老小的衣服,还要纺纱织布,眼看太阳老高,站起来拍拍腿,要回去了。
秀巧连声感谢,若是没她们帮忙这些活儿?唉,努力干吧!
送她们走的时候,嘱咐她们等下过来拿面拖蟹,面拖蟹里面的蟹虽然没什么吃头,那面疙瘩却是鲜地眉毛也要掉下来的。
“福婶儿您过来下,田里有点事情!”福婶儿被人叫走。小丸子绕在秀巧的脚边,秀巧边跟他说话边将蟹盖子收了起来,用擀面杖拍了拍碎。拿了竹笼罩将那堆蟹身给罩住,别给贪嘴的猫儿叼了去。
在小锅里给丸子炖了个鸡蛋羹,再从钵头里挖了猪油在热锅里化开,将两大盆的蟹盖碎骨倒了进去,小火慢慢熬,熬了小半个时辰,再将一大把香葱和半碗生姜丝倒了进去,沿着锅边倒入花雕酒去腥味提香,直到香葱发脆,熄火。
鸡蛋羹里放了个小勺子,放在靠窗户的小板桌上,拿了个小凳子,招手让丸子过来,说:“饿了吧?”
小丸子拿起勺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吃蛋羹,阳光从窗格栅中透进来,照在小丸子嫩嘟嘟的脸上,秀巧抬起手,擦了擦头上汗,即便是深秋了,这烟火之中也是热得很。
把蟹盖和葱姜都滤了去,锅里只剩下熬了蟹壳的猪油,用炒勺舀起来看,黄澄澄地,飘着螃蟹特有的腥香,再起了小火,倒入蟹黄蟹膏,慢火熬制……
熬好的秃黄油,用白瓷的小罐一个一个装好,这么多螃蟹,也只得了七罐子。余下来小半碗,放在了旁边。
去年她熬了两罐,送给福叔,谁料想福叔舍不得吃拿了进城送了回了主家,姚老爷派人来又拿了三四回才作罢,说是拿了去送人。今年早早地来催了几次,只是螃蟹都不够老,这是今年第一回做。
这东西实在是费时费力,这不已经不早了。
小丸子吃完了一个蛋羹,眼睛半开半合,看上去是撑不住了,秀巧儿抱着他在外面的小凳上坐了一会儿,丸子在她怀里睡熟,站起来抱着她,抬头看天,已经快正午了。
扯了一把厨房里稻柴堆旁的旧棉袄,铺在稻柴堆上,把孩子放在上面,盖上了一件她的旧衣,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子低下才放心。
先把两只鸡做了白斩鸡,猪肚和猪心煮了,五花肉留下一碗,其他的焯水,煮了十几个鸡蛋,等下红烧肉煨蛋,……
晚上客人吃的那些准备的活儿做好了,喝了口水,出去把笼罩底下的蟹身收了进来,原本这面拖蟹的做法是螃蟹切成两半儿,蘸了面糊下去炸了再烧,今儿是废物利用,这么多的蟹身不能浪费了。
锅里还留着方才熬秃黄油的底,加了些猪油进去,烧热了锅子,葱姜爆香,蟹身放进去炒,香味出来,黄酒喷进去,再加上两大勺子的水。大火烧开之后,加了两块木柴在灶里,文火炖着,反正这些去了膏黄的螃蟹也没什么吃头,不过是吊个味儿。
秀巧再起了一个锅,调了面糊,摊了好些面衣子,扯碎了。
再打开那一大锅的蟹,白糖,酱油倒入进去,加入一勺子陈醋,那股子螃蟹的鲜香立马飘了出来。
咕咚咕咚翻滚的锅里,将面饼放进去,煮了面饼,与本地的面拖蟹稠稠的面糊不同,这汁水要稠不稠,如勾了厚芡,同时还能吃到一块块将烂未烂的面饼,去年在做秃黄油的时候也这么做过,当时可是大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