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巧儿!”这个声音,梦魂之中响了千百遍,当初一袭靛蓝布衫的少年,如今已经是满身锦缎,隐隐散发贵气的青年。
秀巧几欲张口,却被自己颤抖的心跳给阻止了,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
“朱大人,下官先出去?”姚老爷是个知情识趣的主儿,一看两人这个情形,也知道是遇见故人了。
“姚大人多谢!本官等下在和姚大人商议。”朱蕤点头,他这会儿的心思全在眼前的秀巧身上,哪里顾得上别的,五年了,遍寻不着,今儿早上一碗鱼汤面,里面略微带着点紫苏的香气,这一股熟悉的味道,让他的心差点跳出喉咙口。
姚老爷出去还顺带将门给带上,室内顿时光线昏暗起来,朱蕤快步走了过去问道:“巧儿,你这些年是去了哪里了?你可知我找地有多苦?”
秀巧想要张嘴跟他说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看着对过的人身上的袍服丝辉流动,那一派的贵气,又想着这庄子的主人姚老爷对垂手哈腰,看上去他已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不禁想起当初在村里,小河边上,那些女人家洗衣服的时候说的话。
“阿蕤如今中了解元,去了京里定然会金榜题名,听说京里的大官们都兴着榜下捉婿,把那些进士老爷抓了回去,与自家的小姐当夜成亲。”
“是啊!是啊!戏文里不是常唱的吗?宰相家的千金看上新科状元郎。”
“阿蕤总不会抛弃秀巧吧?”
“不用抛弃,秀巧也算得上是朱家买过来冲喜的小养娘,到时候收做了小房姨奶奶就行了。那也是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也算不上委屈秀巧。”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若是应了老家那些嫂子的话,合该他已经被京里的大官招去做女婿了,否则也不会做得官儿比姚老爷还大。
反观自己这些年到处流落,别说当初冲喜拜堂的事情做不得真,就是算自己是个小养娘,给他做小,还有一个丸子,她身上早就有嘴也说不清了,他即便是纳了自己,那也须得往自己头上罩着个绿帽子。
想到这里悲从中来,委屈不已,回过神来两行热泪不知不觉滑了下来,一别五年,早就缘断了,自己却还在寻思这些。
朱蕤看着她冒出了眼泪,一时间情急却也没得法子,这秀巧当年在家的时候,一直带着甜甜的笑,从来没这么哭过,况且这脸上神色如此悲戚,这实在让他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只是温言叫着:“秀巧!”
门外头,姚老爷拉着姚福道:“走,走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福也纳闷,这是怎么回事?没听秀巧说过家里还有人啊?
被老爷一问,想来想去,只回答了他:“她当初带着个周岁不到的孩子,小的瞧着母子俩委实可怜,加上阿青和阿蓝都跟着少爷在外,菊花儿又出嫁了。老太婆也闷地慌,就将她收留了下来,原本只是想让她在厨房打个下手,没想到这女娘在灶上是一把好手,之后就让她当了灶台……”
姚福还待说一些她在厨房里如何勤俭,手脚如何麻利。姚老爷看他说不到重点,问:“她就没告诉你,她家住哪里?家里的情况?”
“没有!小的看她又良善又规矩,也没多打听。”姚福摇摇头,“老爷,您说那位官爷是秀巧的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那厨娘进来还没开口,我这厢就识相地出来了。还想问问你呢,谁想你也是个木头人。”姚老爷如此说道。
“那官爷姓什么?”
“姓朱!”
“啊!”姚福纳闷道:“小丸子就是姓朱。”
“小丸子?”
“秀巧的儿子。”
“难道是小丸子的亲爹?”
说起丸子,丸子这娃儿看见阿娘被阿公叫了去,久久不回来,吵嚷着要阿娘,拉着阿婆带他去找阿娘。
福婶儿安排了人接替秀巧下面,她带着丸子一起拐了弯儿来到了正屋,见着自家男人和姚老爷在说话,她上前施礼,丸子抬头问姚福:“阿公,阿娘呢?”
“你阿娘在里面!”姚福的话才落口,丸子就搬动他的小短腿,蹬蹬蹬地往正厅冲去,边冲边叫道:“阿娘!”
这姚老爷问姚福:“这娃儿看上去尚小,几岁了?”
“三岁还不到些。”姚福回答。
姚老爷脸色变幻了一下,这朱侍郎的履历,他早就打探清楚了,这娃儿?姚福感觉出老爷脸色不对劲问道:“老爷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也许是失散多年的……多年的弟媳?”姚老爷喃喃自语,不过方才看朱侍郎的样子也不像啊!哪有大伯子,这么对弟媳的?
里边秀巧儿抽泣,被朱蕤揽在了胸前,低头闻着她发间略带着烟火气息的发香,记挂了足足这么些年,如今总算找到了,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心里感念老天厚待,又想着她一个姑娘这些年应该是遭了不少的罪。
秀巧贪恋这五年未曾碰面之人的胸膛,却也在心里琢磨,恐怕就是这一回了。这会子能抱一会儿,是一会儿,他身上还是那般温暖如故,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却听得门口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大叫:“阿娘!”
秀巧这才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推开了朱蕤,用袖子擦了擦两颊的泪痕,转身快步往前。
朱蕤在她身后,听见那声呼喊,已经是心头一震,这才注意到她已经梳起了妇人的发髻,脸色渐渐僵化,呼吸渐渐凝滞……
秀巧打开了门,门口阳光投射之下,笼罩在晨曦金光之下的白嫩娃儿,正努力地要翻爬过高高的门槛而不得,秀巧伸手将孩子拎了起来带进了屋子,刚才落地,那娃儿就抱住了秀巧的腿叫道:“阿娘!”
朱蕤看着门口的一大一小,都是眉目如画,那一双眼睛水汪汪圆溜溜像了十成,不是嫡嫡亲亲的儿子,是什么?想到这里,胸口闷地恨不得吐出一口血来。
他俩分离了五年,他的小媳妇有了一个两三岁大的儿子,刚才还在感念老天待他不薄,这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