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掠了朕的人,就如何把人给朕请下来!”
武皇后的话震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朕的人”作何解释?
这么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解释。
比如, 朕的手下,朕的亲信……
其实, 谁都看得出, 上官娘子极得天后信重,否则,试问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劳动天后娘娘派了太平公主来接?甚至还亲自出城来?
可是, 仅仅是这样的吗?
这个问题, 同时在杜素然和太平公主的心头划过。
两个人竟再次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太平迅速地转过脸去,佯装根本就没有看过杜素然,而始终关注着母亲的一举一动。
杜素然不自在地垂了下眼睛, 顾不得更多, 而去关注长孙仇了——
她真怕, 长孙仇这会儿再忤逆了武皇后,以至于前功尽弃。
师姐……
杜素然暗向长孙仇使眼色。
长孙仇原是被武皇后睥睨的口气和目中无人的态度激出了火气,按捺不住将要发作的。
然而,杜素然的担心, 还是让长孙仇不能不顾及同门之谊。
说起来, 她和对面这对大唐最尊贵的母女俩,还是亲戚呢!
亲戚嘛?
呵!长孙仇攥紧了拳头, 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她和她们是亲戚, 和那个男装的小公主更有着血脉上的关联, 这个小公主……她的母亲的手上,却染着长孙氏一门的血与泪。
可是,长孙仇又不得不承认:若没有这个大唐皇后昔年的所作所为,她和母亲只怕连活下去的可能都没有,更不要说,还有机会重新兴旺长孙氏了……
按长孙仇自己的本心,她是真的不想承继“长孙”的姓氏,更没兴趣复兴长孙氏。
此时,武皇后的凤眸再次眯了眯,施加而来的压迫之感更强。
“怎么?你母亲没同你说过你的身世吗?”武皇后幽幽的开口。
这句话,成了压垮长孙仇的最后一棵稻草——
母命难违!
无论她多么不喜欢这个身份,为了命苦的母亲,她都不得不……
长孙仇深吸一口气,终是认命地甩镫跳下马来。
即便身体离了马鞍,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一只手还护持在婉儿的腰间,像是怕此刻失神的婉儿,再次跌下马来。
周遭的空气,霎时间被抽干,“噼噼啪啪”的火星子蹦响,下一刻就要炸裂成火团,然后扑腾成冲天的烈焰……
太平的脑海之中,闪过这样的一幅画面。
那当然不是真的火焰,而是来自于武皇后的迫人的……火。
怒火,还是……妒火?
太平被自己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这样的词儿,而被惊诧住了。
母亲,会生妒火?
因为长孙仇,不,为了上官而生妒火?
太平为自己刚刚意识到了这个可怕的事实,而眼前一阵目眩。
余光中,太平瞄到了杜素然因为担心长孙仇而想要近前来解围的意图。
杜素然到底是臣子,于公于私皆不似自己与母亲这般亲近——
太平当时是这样想的,她并没来得及深想:此刻若不是杜素然,而是别的臣子想要冲上来,难道她也要为之担心,并为之解围吗?
太平于是抢在杜素然的前面,跳下马来。
她紧接着冲过来,不着痕迹地挡住了长孙仇搭着婉儿腰肢的手,并攀住了婉儿的手腕:“上官!”
声音不大,却足以唤醒怔忡如梦中人的婉儿。
婉儿惶然地低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对上的刚好是太平微微笑着的脸。
“殿下!”婉儿唤了一声。
太平轻轻点头,顺势握住了婉儿的手。
“下马慢些。”她又嘱咐道。
此时,长孙仇已经被太平挤到了一边。
太平此举,无疑是给长孙仇一个台阶下,使得她不至于继续和武皇后针锋相对,徒惹事端。
长孙仇心里明白,也乐得就了这个台阶下。
她于是闪在一边,目光仍是锁定在婉儿的身上。
陡然感觉到一道不善的眼神投向自己……
长孙仇自然知道那是来自谁的眼神,她干脆假装没看到,仍是锁定着婉儿窈窕的身姿。
婉儿很快从失神之中醒过来,意识到眼前是个什么局面。
被太平握住手的时候,手心的温润触感传来,婉儿微张了嘴。
“不敢劳动殿下!”婉儿忙说。
太平不肯放开她的手,犹笑道:“这是母亲的谕旨,不可不遵守的。”
婉儿惊然,下意识地去寻找武皇后的脸。
武皇后却忽的转开脸去,不肯给她一个回应。
婉儿的心头一阵失落。
好不容易囫囵下了马,双脚沾到地面上,婉儿还觉得软绵绵的用不上力气。
太平没有松开她的手,而且拉了她,朝武皇后的马前走去。
“此间事孩儿会处理妥当,母亲请和上官一起回城吧!”太平说道。
她其实还想对母亲说,让自己的侍卫“护送母亲和上官一起回城”,却被武皇后的动作噎了回去——
武皇后骤然提马,向婉儿靠近来。
见武皇后微微歪了头,似是在打量着婉儿。
众人不解其意,更不敢胡乱作声。
婉儿咬着嘴唇,心里面的感觉复杂难明。
“母亲……”太平觉察到气氛的诡异,想要说些什么。
被武皇后挥手止住。
太平于是不敢作声了。
在众人屏息不解,周遭安静如入无人之境的氛围之下,武皇后又向前提了提马。
那匹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骏马不明白主人的意图,倒也乖觉地听话向前……
“踢踢踏踏”的马蹄子踩在地上的声音,那么真实,那么切近,仿佛下一瞬那马蹄子就会踩在婉儿的脑袋上。
婉儿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仰着头,盯着马背上越来越近的武皇后。
别人看不到的是,她的嘴唇已经被咬得泛白,失了血色。
武皇后是唯一看得清楚的人。
她眉头皱起,终于停住了想要再提马逼近一步的冲.动。
婉儿倔强的表情,在她眼中,是一种别样的柔弱。
柔弱得让人……心疼。
放弃了再次逼迫的打算,武皇后觉得自己的心,都柔软了下去。
她不喜欢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柔软的感觉,却也清楚,一旦面对眼前这个小东西,这种柔软,便是注定的。
武皇后遂将马鞭交到左手,右手探出,向婉儿伸了过去。
她的手臂伸得很长,身体都向前倾了过去。
婉儿浑然忘记了周围人的存在,人与马的声音都在她的耳边消失不见。
她似乎只剩下了视觉这一种感觉,而在她的视线之内,能看到的,也唯有武皇后——
武皇后亦作男子打扮,发髻高挽,饰以玉冠;她的身上,穿着的是武人或是男子行猎的时候惯穿的缺胯袍,腰间束着革带,更衬得她气度不凡。
那是一种比女子更多英气,比男子更多华媚的美感。
已经让婉儿看得痴了。
这还不够。
因为缺胯袍的窄袖,武皇后的手臂伸长,右腕便从袖底露了半边。
婉儿眼尖地看到了那细腻的肌肤之上的朱红色圆润的珠子……
那是……那是曾经属于自己的那串南红佛珠!
她竟然……竟然一直贴身戴着!
这个小小的细节,令婉儿心中震撼。
婉儿于是什么都忘记了,像个痴汉一般,随着自己的本心,呆呆地也伸出右手去,握住了武皇后的手……
掌心相触,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气息,从很远很远的时空中飘来,以一种强势之力,侵.入了婉儿的脑际。
强势得一如武皇后这个人……
婉儿鼻腔泛酸,几乎潸然欲泣。
终于!
她终于,再次见到了这个人!
她终于,再次触到了这个人!
武皇后根本不允许婉儿感慨更多,她的手臂猛地发力。
婉儿竟被她拉拽着,双脚离地。
武皇后丢开马鞭,左手托住婉儿的腰,再一用力……
等到婉儿回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神奇地坐在那匹雪白鬃毛的骏马的背上!
武皇后就在她的身后,双手环过婉儿的腰肢,拢住了马缰绳。
而武皇后的身体,更是老实不客气地贴了上来。
婉儿僵硬如石头人。
但是,脊背上温暖的体温是真实的,那种独属于武皇后的霸道独占的架势,也是真实的。
然后,婉儿听到了什么?
她听到,武皇后在她的耳边说:“走了!”
很短很随意的两个字,这人却像是故意的似的,把暖融融的、带着馥郁香气的气息,喷在了婉儿的耳朵上。
婉儿的耳朵,没出息地被喷红了。
马头掉转,“希律律”地高啸一声。
物似主人形,这一声像极了武皇后美人在怀的睥睨高傲。
婉儿被武皇后拥在身前,感觉到劲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陡然而生一种……私奔的错觉。
眼看着那匹马极快地消失在视线之中,长孙仇的鼻子都要被气歪了。
刚才,旁人或许没看到,可是她武功高深,五感敏锐,捕捉到了武皇后最后投向自己的那个眼神。
那分明就是在挑衅!
不,也不全然是挑衅——
也许在那个女人的眼里,自己根本不值得她挑衅。
她……她分明是在嘲讽自己!
长孙仇恨恨地攥紧了拳头。
太平和杜素然凝着远方一会儿,又一次默契地彼此对视。
两个人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讯息:此事,恐怕并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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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亲自当马僮,天后亲自当司机,婉儿这排面可以的~
阿曌:司……什么车?
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