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因为药膏上乘,或许因为杜素然手法熟练,总之太平公主被她掌心的温暖揉得很得劲儿。www.dizhu.org
遂不由自主地感叹了一句“好舒服”。
其实,太平公主只是单纯地感叹,并不掺杂旁的意味。
可是她的话一出口,脚踝上的温热就离她而去了。
太平公主皱了眉,睁开眼睛,盯着杜素然,那意思:你怎么不揉了?
太平公主年纪尚小,对于情.事犹懵懂着。
杜素然却不同,她久在外面行走,加上年纪就比太平公主长八岁,在太平公主看来寻常的事,她就又是一番感触了。
“已经无妨了。”杜素然垂下眼睛,不肯与太平公主对视。
同时双手已经彻底离了太平公主的脚踝。
不仅如此,杜素然还特意站起身,向后撤了两步,欠身道:“之前因为情势紧急,对殿下有所冒犯,请殿下恕罪!”
太平公主光着右脚,孤坐在原处,心里面压下去的火气,又腾烧了起来。
她的感觉,杜素然可不是觉得冒犯了她,而是觉得杜素然在刻意避嫌。
太平公主的脸色沉了下去:“本宫是天皇天后的爱女,同本宫走得近,不会妨碍了你的前程。”
杜素然愕住,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太平公主最烦恶这副闷葫芦模样,咬牙恨道:“你就由着本宫这么待着?”
杜素然闻言,目光不禁滑过太平公主赤.裸的脚——
天生天养的肌肤莹白如玉,怪道人说公主肖像天后。
而且肌肤的手感……
杜素然的脸庞上浮上两抹红霞,她慌忙更深地低下头去,不敢任由自己的思绪乱飞了。
太平公主见她听了自己的话,竟似是更离自己远了些,简直怒火中烧。
“是你扒了本宫的鞋袜,这会儿又任由本宫这样!杜素然,这就是你的恭敬之心?”太平公主恼道。
她自幼被人服侍惯了的,从来没有人敢像杜素然这般强扒了她的鞋袜,末了还把她晾在这儿。
既然杜素然敢扒,就得原样给她穿回去,太平公主才觉得找回了场子。
杜素然听到“扒了”什么的话头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一张脸上更觉得如火烧一般。
太平公主年少无知,她却不是年少无知的……这种认知让杜素然觉得羞惭,更觉得难为情极了。www.dizhu.org
“臣冒犯了殿下,是臣之错!”杜素然再拜道,“臣这就唤人来为殿下服侍!”
说罢,转身就要去殿外喊人。
被太平公主喝止:“你站住!”
杜素然于是只得站住。
太平公主盯着她的背影,觉得那副背影带着一股子倔强劲儿。
倔强得让人厌烦,倔强得让人只想将这背影生生折弯,然后让她不得不向自己屈服,才觉得痛快过瘾。
“本宫不要别人服侍!”太平公主扬声道。
杜素然脊背僵直。
她的预感不错,紧接着就听到太平公主大声道:“本宫就要你服侍!”
杜素然身形微晃。
以她久历世事练就的定力,能让她这般反应的,足见她内心的震动之大。
“殿下,”杜素然艰难开口,“臣不是太极宫的奴仆……”
臣不是殿下的奴仆,没有责任为殿下做服侍之事。
“那又如何?”太平公主哼声道。
杜素然心头一紧。
“你久在民间办差,难道没听过民间的俗谚,叫做‘冤有头,债有主’吗?”太平公主又道。
“臣不知何时……”
“本宫的鞋袜就是你扒去的,这就叫冤有头债有主!”太平公主理直气壮道。
杜素然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她转回身来,看着太平公主,默然叹息。
“殿下忘记了吗?臣是为了给殿下疗伤,情急之下才冒犯了殿下的。”杜素然的情绪,此时已经渐渐平复了些。
太平公主不以为然地一扬下巴:“本宫没忘,是你忘了!”
说着,她直视着杜素然的眼睛:“本宫是因为你,才伤了脚踝!所以,还是冤有头债有主!”
杜素然无语。
她很有种这位小公主会不会是刚在不知哪儿学了这句俗谚,非要在自己这儿用个彻底的感觉。
再强行掰扯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非得惊动了旁人,真给自己惹了麻烦,才肯罢休吗?
杜素然在心里反复地劝自己,终是不停地告诉自己:只当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妹妹罢了,不至于为她穿个鞋袜,就是服侍她,就是折损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一想到“小妹妹”这个词汇,杜素然的脸上还是闪过了不自然的表情。
她到底还是重新走回来,俯下.身去,拾起了之前被她丢在地上的罗袜和绣鞋。
体贴地抖落掉上面可能沾着的尘土之后,杜素然才小心地抬起太平公主的贵足,套上罗袜,整理一番裤脚之后,又替太平公主穿上了绣鞋。
太平公主见杜素然一副小心谨慎,又挺体贴的架势,嘴唇动了动,还是抿紧了。
她记起来,自己为什么要没命地追上杜素然了。
那些质问的话,她还没顾得上问呢!
杜素然替太平公主着袜穿鞋罢,稍后两步,让出空间来。
“殿下觉得如何?请下地走几步。”她不敢确定太平公主的身体是否真的安然无恙了。
太平公主则不买她的账,而是“蹭”地在椅上站起身来,于是比杜素然高出一大截。
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可比不得不仰视着杜素然,好多了!
太平公主满意地嘴角翘起。
这使得她整个人都透出了一股子俏皮之感。
杜素然仰视着她,看得表情一呆。
太平公主并不知道杜素然心里面的波澜起伏。
她幽幽地冷笑两声,笑得杜素然头皮发炸——
这种感觉,很像是她面对武皇后的时候的感觉。
杜素然凛然之后,便不由得大皱眉头:这小公主是在刻意学她的母后吗?
怪不得阿娘总喜欢坐在高处训斥责罚跪伏在地的人,这种感觉,可真是好!
太平公主回想着平素所见的武皇后的样子,越发觉得志得意满。
她于是冷森森地开口了:“杜素然,你在母后面前挑唆母后与弘哥的关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的,小心谨慎?”
“臣没有挑唆天后与太子的关系!”杜素然忙回答道,生怕被太平公主扣上这么一顶大帽子。
太平公主冷笑:“若不是因为你的窥视,母后又如何得知弘哥遇见了义阳和宣城两位姐姐?”
杜素然听她唤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为“姐姐”,眉头拧起。
以杜素然的身份,无法评论这深宫中事,尤其是对着地位特殊的太平公主。
只得迂回道:“殿下还年轻,很多事你并不清楚其原委。还请不要妄加评论为好!”
“你在教训本宫?”太平公主不悦道。
“不敢!”杜素然朗声道,“但是这些话头儿,殿下以后还是少说、不说为妙。”
太平公主闻言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猛地跳下椅子,冲到杜素然的面前,一把攥住了杜素然的衣襟:“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母后还要对弘哥做什么?”
杜素然因为她的太过逼近,而感到不适,想要甩脱开她,又怕自己手底下失了分寸伤了她,遂瞥开眼去,看着远处,淡漠道:“殿下还是少胡思乱想的好。”
太平公主被她更激出了火气,攥着她的襟口,强迫她抵近了自己:“弘哥是太子之尊!是父皇亲封的大唐的太子!你们也敢动!”
杜素然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扭过脸来,看着眼前这个为了自己的亲哥哥而质问自己的小公主,心情复杂极了。
论理,有些话不该她说,自有天后教导;太平公主的安危,也轮不到她来保护,天潢贵胄的小公主,哪里轮得到她来献殷勤呢?
可是,杜素然忍耐不住。
她莫名地害怕,害怕太平公主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
甚至,不仅仅是工具,将来某一日,太平公主会成为这鬼蜮深宫之中的牺牲品,就像……就像许许多多的前人一般。
“这等话,殿下不该问臣,而是该去问天后娘娘!”杜素然骤然发力,将太平公主甩开。
这招果然有效,太平公主的脸上先是现出可见的畏惧来,接着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看来,小公主也不是全然地没脑子。
杜素然暗自点头。
她禁不住又道:“深宫之复杂,远非殿下可以想象……殿下还是先学会看清人心,再谈其他吧!”
说完,转身又要离去。
身后,太平公主突然喝道:“本宫如何看不清人心?你的心,本宫就看得清清楚楚!”
杜素然身躯一晃,蓦地定住。
她看清楚……我的什么了?
杜素然的心跳“砰砰砰”地急乱起来。
太平公主不知道她内心活动,哂笑道:“昔年你父亲杜荷参与废太子承乾的逼宫谋反,被祖父下旨处死,你们杜氏满门皆不得善了,只有城阳姑姑和你安然活了下来。城阳姑姑被尚于薛瓘,你便被阿娘留在了宫中……所以你恨所有姓李的,包括弘哥,包括贤和显他们,甚至包括父皇!”
杜素然的背影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太平公主拿捏住了她的把柄,唇角扬起:“可是你别忘了,你的身上,也流着一半李氏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