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离开之后，霍乔在京城又留了两天，确定一切顺利之后，才准备回秦皇岛。恰逢白新羽要去俞风城家里拜年，三个人便一道开车回去。出发前霍乔接到了陈靖那个质问的电话，他想过很久该如何跟陈靖摊牌，却总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最后只得拖着。拖到现在，事实说明霍乔确实很了解陈靖，而陈靖从别人那里得知这个消息，是最坏的结果了。
他打了几个电话过去，陈靖都没有再接，之后俞风城和白新羽就过来了，他便没了机会。等到了秦皇岛，因为白新羽，再加上霍乔难得回家，霍洁积极张罗了一次家庭宴会，霍乔全程都有些如坐针毡，心不在焉。
中间找了借口上厕所溜出去，给陈靖打电话仍然不通，思虑再三，霍乔干脆直接买了去乌鲁木齐的机票。
“你明天就走？这么急？”宴会结束，霍夫人看霍乔回家屁股没坐热呢就要打包回基地，有些着急，“发生什么事了？”
“部队临时的任务……”
“你不是还在休假吗，能有什么任务啊？”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
霍乔回过头：“……爸……”
霍乔还没解释，霍夫人又打断了他：“明天你大哥一家就要回国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不打算跟他们见见？”
霍乔揽着霍夫人的肩膀安慰：“妈，这计划赶不上变化，而且我不是马上回京城了吗，到时候想见就能见到啊。”
这句“回京”让霍夫人态度缓和了几分。霍乔长年在特种部队一线待着一直是她心里的大疙瘩。以前霍乔刚去雪豹的时候她就不赞同，还因为这个跟霍将军冷战了好几个月。
这边霍乔刚要返回基地，另一边陈靖也不得安宁——陈谦几乎每天都要打个电话来问他，做好决定了没。
在陈谦心里，他的弟弟虽然已经有二十五六，但是还没成年就到了军队里磨练，就算几年下来也成长了很多，可是学的终究是“屠龙之技”，除非陈靖可以继续留在军队里，不然退伍了以后，想找工作重新开始生活就可能会出现那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境地。
陈谦不能不提前为了弟弟筹谋。几年前他还欣慰着陈靖争气，在军队里表现优秀，有了考军校的资格。可没想到被家里更有关系的人顶了包。他为了弟弟的事情，联系到了在京城军区的老乡，但是陈靖死活不配合。陈谦知道，其实陈靖是个很简单的人。他觉得对的事情他会坚持到底，不赞同的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所以陈谦很意外，霍乔到底是有多大魔力，能让他弟弟背着他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居然还到了“不想结婚”的地步。陈谦在工作的时候接触过很多跟霍乔家境差不多的太子爷，他不能让自己的弟弟成为牺牲品。
陈谦越这么想，再加上不能跟家里说，就越着急，不自觉的就催的陈靖紧了些。
可是陈靖纠结的点根本不在这里。
“队长，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啊？”
“队长，过年好！”
“队长，您不是休假了吗？”
霍乔匆匆跟几个经过的战友打过招呼，直奔着宿舍楼顶楼而去。本想直接去陈靖的宿舍，但是转弯前，霍乔顿了下，先去了自己的房间——果然陈靖没有来他这里住。霍乔把行李留在宿舍里，一边顺着在路上打好的腹稿，一边关上宿舍门。就在这时，不远处陈靖宿舍门锁“咔嚓”一声，霍乔转过头，紧接着所有腹稿都清了空。
叶一从陈靖宿舍里出来了。
接着是陈靖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声音。
“谢谢你了小叶子。”
青年笑着挠头，一个转身就撞上霍乔探究的目光。
“......队长？你回来了？”叶一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眼陈靖。
陈靖笑容没变，目光在霍乔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轻轻推了叶一一把：“你刚回来也挺累的吧，赶紧回去休整一下。”
“啊好……”叶一语气里带着点别扭，慢慢悠悠往楼梯口走，还想趁机听听霍乔和陈靖会说点什么。可是他都下了好几级台阶，都没听到身后那两个人有动静，连脚步声都没听到。他心里好奇，就跟有个爪子挠啊挠，最后他没忍住，又悄悄爬上了楼梯。
陈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霍乔都没有开口的意思，转身就要关门。
“哎哎哎——”霍乔追上去拉住门框，“陈靖，你听我解释。”
“队长，我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一直想告诉你，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接受，所以就在考虑……”
“那么既然知道我不会接受，为什么还自作主张？”陈靖想到自己霍乔背着自己做的事情，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霍乔，就算你是我队长，你也没权力这么做！”
“你小点声。”霍乔皱眉，一只手按住陈靖的肩膀，“我们进去说。”
“你……！”
陈靖被霍乔直接推进了宿舍，还没开口，霍乔先问了出来：“档案的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陈靖想挣开霍乔的手，刚一用力就被霍乔先发制人顶在了门上。陈靖甩不开，只能放弃，道：“王队长无意说的。说什么咱们一起去京城挺不错的……霍乔，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为我们都好，你是不是应该问问我的想法？”
霍乔直视着陈靖漆黑的眼睛：“我问你，你会怎么回答我？我太了解你了。而且我试探过你很多次，我问你我走的话，你跟不跟我一起。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
“那也不是你一声不吭就调我档案的理由！你觉得我不会为了你放弃雪豹？还是……其实你心里觉得我跟个女人一样，你安排好了一切我只要跟着你铺好的路走就行了？你不觉得你这么做太霸道……”
“我想跟你在一起！”
陈靖被霍乔打断，之后的质问也卡在了喉咙里。
霍乔苦笑了一下：“是，我不觉得你会为了我放弃你的原则。……”
陈靖听后就要反驳，霍乔抢白：“你不用否认，你一直以来的所有行为都让我这么觉得。我如果不带你走，你觉得我们最后还能在一起的可能性有多少？”
陈靖不服气：“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以靠我自己……”
“陈靖，你别傻了。”
“我……！”
“我没有否认你的能力，只是这中间变数太大，我不能拿我们的未来去赌。”霍乔松了些力气，抬起手摸了摸陈靖紧绷的面颊，“我本来想等到档案完全落实了再回来，但是太担心你了，所以提前赶过来。你生气，我能理解。那你现在知道了，还有机会，你来决定。如果你说你不走，我现在就中止你的档案转调。”
陈靖瞳孔缩了缩，表情惊讶。他想他是听懂了霍乔的话，但是又觉得霍乔的语气有股反常的不舍，让他下意识地嗅到一丝言外之意。
“你……什么意思？”
霍乔道：“如果你不跟我走，那咱们就在这儿结束。”
声音很轻，却仿佛平地惊雷。
陈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威胁我？”
霍乔后退了一步：“没有，我只是想你做选择之前清楚每条路到底意味着什么。你可以选择继续留在雪豹，为了你的原则，你的坚持，但你同时，会失去我。”
“那我们一起留在雪豹呢？”话一出口，陈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霍乔不可能一直留在这，他已经是雪豹大队的队长，如果不离开，下面的人就无法出头，雪豹就无法保持活力和战斗力。
霍乔没说话，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陈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泛着柔光，像是有一股温柔又强大的力量包裹在了陈靖的周身，仿佛可以包容他的一切急切、草率、怒火和咄咄逼人。
陈靖垂下目光，无力地靠在门上：“我哥知道了。”
霍乔眼睛微微睁大。
“不是我告诉的。”陈靖揉了揉眉心，站直了身体绕过过去走到桌子前坐下，“总之他很……不赞同。”
霍乔皱眉，听陈靖这语气，陈谦的反应显然没有这么客气。
“他希望我们分开。”
虽然早就有了预料，可是在亲耳听到陈靖口中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霍乔心里还是狠狠地疼了一下。
“所以呢？”霍乔深深地看向陈靖，“你做好决定了吗？”
陈靖不答反问：“你到底在怕什么？”
霍乔愣住。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陈靖叹气，“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只有那一个可能，你不相信我。”
“陈靖……”霍乔无法否认。
“你担心我回家相亲，或者见到父母心软，然后放弃你，你担心你调走以后，咱们两个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新疆，我又会放弃你。所以……你其实一直怕我反悔？还是说，你一直都感觉不到我到底多喜欢你？”
陈靖笑容苦涩：“我如果没想清楚，当初又怎么会答应和你在一起？”
霍乔用力握着拳，才抑制住手的颤抖。他三步并两步上前，环住陈靖的肩膀把人搂紧自己的怀里：“是我把你拉下来的，我不希望看到你后悔。我不希望因为我毁了你。”
“所以你觉得你把我带去京城，我就开心了吗？”陈靖手轻轻搭在霍乔背上，“霍乔，哪怕我是你带大的兵，可我也是个独立的个体，执行任务的时候，我是你的手下，可是在感情里，我不是你的附属品……”
“我没……”霍乔委屈。
“我也有我的想法。”陈靖松开霍乔，“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霍乔看向陈靖。
“我不想再像从前那样仰望你，只能看着你的背影，和别人一起感叹着羡慕着那个雪豹大队传说一样的英雄霍乔，我也不想一直跟在你身后，被你保护着，需要你给我铺路。”陈靖说到这里喉咙有些发紧，他握着霍乔的手，拇指能够轻易摸到男人手上发硬的枪茧。
“我想有一天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希望别人想起我的时候，会说‘那是雪豹的陈靖，雪豹的英雄’，而不是‘那是陈靖，是霍乔欣赏的陈靖‘。”
霍乔眼里微微诧异。
“只有这样，我才觉得我真的配得上你，我问心无愧。”
陈靖眼里闪着坚定的光：“我说过，国家需要我在哪里我就去哪里。可是一直以来，给我力量让我不断前进的，是你。我想让你看到我，我想和你成为一样优秀强大的军人。我也想成为你的依靠，而不是被你带着走被你护在翅膀下的小班长，你懂吗？”
霍乔闭了闭眼，八年前那个清瘦挺拔的少年仿佛和眼前俊朗的青年重合在了一起。他一直想给陈靖最好的，想着用尽全力去给陈靖一个顺利平坦的生活甚至是仕途。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从第一次见到陈靖的时候，他就觉得这是自己的人，当然要自己护着。在他心里，陈靖就是贴着他霍乔的标签的，别人抢不走，连觊觎一分一毫都不行。
心里有千言万语，可是此时看着陈靖的眼睛的时候，他却说不出来了。就算他这次真的强行把陈靖带走，陈靖仍然不会满足。
爱情，不应该让人失去自我。
这是陈靖的底线，是他一直的坚持，甚至是执拗。只不过霍乔现在才意识到，他以前总是拿来和自己做比较的那些所谓的陈靖的“原则”，原来都是因为自己。
这实在是太可笑。
却又让他触动。
可是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和陈靖分开，也舍不得陈靖去受苦。
于是他想再留一丝后路：“陈靖，你……再考虑一下，这真的是一次很难得的机会。如果我走了，以后再想就难了。”
陈靖笑了，很温柔：“我都想好了。”
“所以，你就这么妥协了？”
霍乔一只手握着手机，他不用看也想象得出晏明绪此时的表情有多么震惊。他无奈地仰靠在床头：“我没办法的，他这么跟我说，我还能拒绝吗？”
“那你自己去跟孙叔叔说。”
“行行行，我亲自去赔礼道歉。”霍乔无奈，另一只手轻轻刮了下还睡在旁边的陈靖的鼻尖。
晏明绪默了默，道：“那你们……你想好了啊，这一分开可……”
“注意措辞，没分开。”霍乔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再说了，你那八九年不说话不见面的现在都能复合，我这么想想，突然就不怕了。”
晏明绪：“我们跟你们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哦，当年是你把人家甩了是吧？”
“滚吧，我是说陈靖他哥哥。”
霍乔想到陈谦也头疼：“要不我再去京城见见他？”
晏明绪笑了一声：“问我干嘛？去问陈靖啊。不是说听老婆话吗？”
霍乔：“靠，你嘲笑我？”
“怎么？自己偷偷摸摸酝酿了大半年，让我跟李玄大张旗鼓地帮你找人，现在被陈靖几句话打回去了，我不该嘲笑你，还该夸你模范队长，善解人意吗？”
“好好好，等我回去请你俩吃饭。”霍乔无语。
“……”
霍乔听对面一阵杂乱，继续问：“喂？明绪？”
“霍乔，是我。”
霍乔咳嗽了一声：“李玄啊……”
“霍乔，你这次能尊重小陈的意愿，比只知道一意孤行自以为是的某人强太多了，不用太担心，两个人在一起路总会有的。”
霍乔尴尬了一下：“那个李玄，你俩吵架了？”
“没有。”
李玄话音刚落，电话另一头传来一句颇为委屈的“我那个时候还不是……”，只不过没说完，李玄就把手机拿开了：“就这样吧，先挂了。”
“哎？”霍乔本想嘲回去，陈靖忽然翻了个身。霍乔立刻把电话挂断了。
他重新躺回床上，揉了揉陈靖的耳朵。
希望这一次，他和陈靖都没有选错。
翌日，秦皇岛。
俞风城和白新羽看望完霍将军和霍夫人，正从军队大院里走出来，一辆灰色轿车停在了大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年轻人。
俞风城拉开车门的动作停下，看着对面发呆的白新羽：“新羽，怎么了？认识的人？”
白新羽疑惑：“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有点眼熟。”
“你在秦皇岛还有认识的人啊？”
“别闹，我……”白新羽转过身，忽然想到什么，“他好像是小班长的哥哥？”
俞风城眯起眼睛：“班长的哥哥？”
“我看过照片。”白新羽拿出手机翻出聊天记录又确认了一下，此时年轻人已经被不远处小跑来的勤务兵吸引了目光，朝着勤务兵走去。
俞风城绕到白新羽身边看了眼白新羽的手机屏幕：“那是我姥爷的勤务兵，班长的哥哥来找我姥爷……”
白新羽抬头看着俞风城。俞风城话音减弱，脑中闪过些零碎的画面，心里渐渐浮出了一个令他不安的猜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