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试图从霍乔转过身后的表情里分辨出些什么。他一上午都没有和霍乔单独相处的机会，但王安邦刚才确实叫了“霍乔”两个字，而不是队长。
背后被人拍了两下，吕丰站在他斜后方：“走吧，飞机来了。”
所有士兵登机完毕，陈靖、吕丰和老沙三人才朝停机坪走去。陈靖和吕丰先进入机舱，陈靖没多想，挑了左边的位置就坐下，吕丰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之后进来的老沙也径直朝吕丰旁边走。忽然之间，陈靖身边的座位像是那两人不约而同为霍乔准备了似的。
陈靖到现在才发现这是有多么不合适，但大家好像都习以为常了这种不合适。霍乔最后一个进来，问老沙：“人全了？”
“全了。”
“走吧。”
霍乔在陈靖身边坐下，陈靖往旁边不着痕迹地挪了一些。
“队长，王队他没事儿吧？”
霍乔头靠在机舱壁上：“没事儿。接下来你和吕丰有个任务，回基地给你俩开会。”
话题被截住。但凡霍乔不想说的事情，陈靖是问不出来的。
回到雪豹的基地后大家各自休整了一下，有任务要出任务，有训练的就要老老实实训练了。霍乔甚至还为没参加演习的雪豹队员安排了考核。年假的到来并没能让雪豹队员有一丝一毫松懈的机会。
陈靖想起自己刚做上中队长的时候，霍乔说过的一句话：“现在严一些，是为了真到了战场上能减少我兄弟的伤亡。”
直升机起飞带走一阵阵巨大的气流。这是个并不复杂的暗杀任务，加上陈靖和吕丰一共7个人。直到直升机飞远，老沙才转过身，看到不远处几十米外的霍乔的时候，他挥了挥手。
霍乔把视线从天上收回来，嘴角勾起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你不是说上午有考核，让我来送小陈他们吗？”老沙跑过去。
“让严强去做了。我总不能老去抢他教官的饭碗。”霍乔侧过身等着老沙并肩而行，“哦对了，那边信儿下来了，年后可以去报道了。”
老沙嘴巴咧着，乐呵呵地给霍乔敬了个礼：“谢队长了。”
霍乔用力拍了两下老沙的肩膀，笑道：“以后请我喝酒就行了。”
“那队长，你也……想走？”
“嗯？怎么这么问？”
老沙揉了揉鼻子：“你让小吕和小陈一起出去磨合，是在为了以后打算吗？”
霍乔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皮快速眨了两下，然后手去摸两个裤子口袋：“我今天没带糖出来，我说怎么浑身不对劲。”
老沙：“......”
五天后，陈靖小队全员平安归来。
机舱门打开的时候，干冷的寒风迎面扑来，打头的叶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阿四肩膀中弹，在外面简单处理了一下，飞机一降落，立刻被送到了基地医院治疗。陈靖在经过的一群人里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抹身影，老沙还在送他们离开的地方等着，朝他招手：“看这一身血，不是你的吧？”
脸上厚厚的迷彩也掩盖不了陈靖的疲惫，他已经三天没合眼了。老沙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赶紧吹哨吼了一句：“别看了，该干嘛干嘛去！明天不训练了？”
陈靖挤出丝笑：“阿四的伤不要紧吧。”
“没事儿，你们处理的及时。以后对他的影响也不大。”
陈靖明白过来：“阿四......”
老沙点头，双手背后：“年后阿四要去京城邢教授的研究所了，队长亲自写的推荐信。......哎你，别看了，队长今天去军部了，明天晚上回来。”
陈靖：“......”
“队长！小叶子！”
陈靖眼前一花，麦子灵活地窜上来用力抱住了他，陈靖没站稳，差点被撞到地上。他咳嗽一声，抬起胳膊拍了拍麦子的背。
老沙嫌弃道：“你猴急什么，没看见小陈很累么？”
麦子松开手：“嘿嘿，欢迎回来。”
陈靖道了声“谢”，麦子又转而去骚扰叶一了。
“不愧是年轻人啊，精力还这么旺盛。”
“麦子哥轻点，我肋骨摔了一下，哎哟.....”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陈靖抬起手背抹了把脸，老沙忽然问他：“对了小陈，咱们队长也有要调走的打算吗？”
陈靖被打得猝不及防：“我不知道啊。”
“卧槽，是不是下雪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老沙和陈靖也停下脚步。陈靖伸手，没一会儿一片薄薄的白色晶状体就落入了他带着血痕和泥土的手掌心。陈靖突然意识到，自己来雪豹已经第三个年头了。第一个新年之后，白新羽走了，第二个新年之后，俞风城燕少榛都离开了，这次第三个新年之后，离开的就是老沙和阿四。
雪下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整个雪豹大队的基地白茫茫一片。
近几年气候的影响，也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如此畅快淋漓的大雪了。陈靖躺在床上，肌肉酸痛让他不想挪动身体，他拿手机透过窗户拍了张雪景照发给了陈谦，一直等到快中午也没有收到回复。
陈靖心里像是放了个火盆，噼里啪啦地时不时蹦出个火星来，烫痛了他的胸口。该来的总会来的，也不是没能预料到现在的境遇，可真置身其中，才会发现一切设想，也只不过是设想。
11点多的时候霍乔才打了电话过来，问了问任务，问了问伤势，也没问他假期的打算究竟如何。陈靖想到霍乔在内蒙说怕自己动摇，而他当时就跟被霍乔在心上猛地打了一拳似的，因为霍乔——不相信他，或者至少并不坚定。
可他有什么可动摇的？因为一顿饭就能动摇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么？还是因为一顿饭就能动摇他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决定呢？不论是哪个，陈靖觉得都完全没有必要。在他答应霍乔的时候，其中的利害他已经完全考虑清楚。
在床上躺到12点，陈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起来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打算出去转转。
“小班长！”
陈靖手里的钥匙“啪唧”掉到了地上，那钥匙是霍乔宿舍的。
叶一三步并两步从楼下窜上来，在陈靖面前站定。目光在陈靖的脸上滑落到地上的钥匙串。他俯下身帮陈靖把钥匙捡起来。
陈靖把钥匙拿回来：“谢了啊小叶，伤好点了吗？”
叶一两手一起扳住陈靖的肩膀，把人压到身后的宿舍门板上。陈靖脸色变得难看。叶一看不见似的，只是执拗地指着门牌：“解释。”
陈靖想昨晚自己就不该在霍乔房间里睡。
“我来拿东西。”
“小班长，你别骗我了。你就是在队长房间睡的吧。”
陈靖站直，抬手打开叶一横在自己身体两侧的胳膊：“是你想的那样。”
叶一一怔，随后高声：“你不是说你喜欢女......”
话音未落只听得“砰”地一声，陈靖推开霍乔宿舍的门，拽着叶一的胳膊进了房间，然后迅速将门关上。
叶一踉跄了一下，就连刚才因为陈靖而破碎的问句也圆不回来了。
“小......”
“叶一。”陈靖推了下眼镜，另一只手还撑在门边，“不管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们都不可能。”
“因为队长吗？”
“和他没关系。”陈靖不敢看叶一通红的眼睛，那让他更能深切地感知到他正在伤害一个孩子，他本来要说的话就都说不出口，只能用他最温柔的语气说，“不论如何，我都是你的中队长，你的战友，这点没变过。但是你想要的那种关系，小叶子，对不起。”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陈靖想揉一揉叶一的头发，手抬起来，最后却落在青年的肩膀上，“你的路还有很长，别在这一个地方钻牛角尖。”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陈靖哭笑不得：“你喜欢我什么啊？”
“我......我不知道，但我就是喜欢你。”
陈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叶一用力揉了下眼睛，打量了一圈霍乔的宿舍，道：“你们已经在一起了是么？”
陈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缄默弥漫开来。叶一喉咙里发出一声难抑的哽咽，陈靖的表情就跟窗外纯白的大雪一样，俊美又冰冷，再往深处，都是无声的拒绝。
叶一嘴唇抖了抖，然后他朝门口走去。
“我知道了。”
陈靖喊住他：“叶一！”
叶一回过头，曾经神采飞扬的眸子此时像是被雨点打落了的树叶，湿淋淋地滴着水。
“这件事情，你可以帮我和队长保密么？”
叶一长长地吐了口气：“我知道，中队长。”
陈靖像是打了一场仗一样，身子歪着靠在霍乔的桌子旁边。这下好了，又多了一个人知道了他和霍乔的事情。他忍不住回想当时自己是怎么发现俞风城和白新羽之间的。最初是有些零星的感觉，后来雪豹大队选拔的时候，他撞见两个人接吻，才真的确定下来。三年前很多细节都有些模糊了，但是王安邦不久前的困惑、愤怒以及恨不得给他和霍乔一人一拳的样子他还记忆犹新。
有的人能理解，比如叶一。而有的人，恐怕永远无法接受，甚至会对他们施以鄙视、厌弃、嘲讽。他自己尚且可以忍受，但是霍乔，他受不了别人说他一丁点的不好。
去食堂简单吃了点东西，陈靖就去了阿四的宿舍。阿四单手在收拾东西，麦子在旁边帮他。看到陈靖，阿四笑着敬了个礼：“小班长。”
“肩膀怎么样了？”
“不严重，过段时间就好了。”阿四笑了两声，拍了拍自己受伤的肩膀，“快走了，就带个军功章回去吧。”
麦子在一旁吐槽：“你这军功章，子弹刻上去的。”
“那可不，货真价实的！”阿四自豪道。
“什么时候走？”
“月底吧。”阿四砸吧了下嘴，伤感地说，“唉，这个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有多喜欢这里。”
傍晚的时候，雪又下了起来。
陈靖在办公室里敲完任务报告，站起来活动了下颈椎，就看到一辆军用吉普开进了基地的大门，轮胎在雪地里留下格格不入的痕迹。
车门打开，黑色的军靴探出，紧接着霍乔的身影出现在雪地里。陈靖转身按了打印键，等到他拿上大衣关好电脑从办公室出来，正好遇到楼梯口的霍乔。
陈靖胳膊上搭着大衣外套，扬了下还带着温热的报告书。
“写完了？这么快。”霍乔摘下手套，把钥匙拿出来开门。
“任务顺利，报告写起来就顺手。”陈靖走过去，看到霍乔大衣肩膀上，落了一层白雪，“去军部挨骂了？”
“我这百战百胜的，领导表扬我还来不及呢。”霍乔推开办公室的门，顺便顺走了陈靖手里的报告书。
“也就三战三胜吧。”陈靖笑着关上门。
霍乔“啧啧”了两声，道：“我参加了多少次演习你全都知道？”
陈靖愣住：“额.....”
“太嫩了。”
陈靖鼓了鼓腮帮子。
霍乔伸手去捏他的脸：“哟，还不服啊？”
陈靖像往常一样不理会霍乔的调侃，只不过这次，他身体力行的直接把霍乔的嘴堵上了，用自己的嘴唇。霍乔带着一身寒气，甚至连嘴唇都是凉的。陈靖有意识地咬住两片冰凉，像是试图要用舌尖去温暖它们。霍乔先是一愣，抓住陈靖的腰，任由他在自己嘴唇上胡作非为。陈靖的吻一向没什么章法，但是这次却缠绵里带着些急迫。霍乔不知道陈靖哪根筋不对了，舌尖触碰的时候两人喘息声都重了起来。
霍乔手上滑扣在霍乔的背上，轻轻拍了他两下：“怎么了？”
“王队知道了吧。”
霍乔笑：“就因为这个？你就不能说你想我了吗？”
陈靖抓着他的胳膊：“叶一也知道了。”
霍乔“哦”了一句，没了下文。
“你就不问我他怎么知道的？”
霍乔挑挑眉：“你出任务的时候睡觉叫我名字了？”
陈靖：“......”
“那总不至于，他问你你就承认了吧？”
陈靖皱眉：“王队会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
“他有什么想法？你说我喜欢男人么？”霍乔捏了捏陈靖的鼻子，“你当时知道新羽喜欢男人的时候是什么想法，安邦就是什么想法。”
陈靖：“你们关系这么好啊？”
霍乔一脸受伤：“我们是同期进雪豹的啊。小陈同志，你对你队长也太不了解了吧”。
陈靖沉吟了一下，老实交代：“昨晚我在你宿舍睡的，结果早晨出来被叶一看到了。”
“叶一又去找你了？”
陈靖觉得霍乔的重点不太对，赶紧道：“他估计以后也不会找我了。我跟他说了。他也......应该接受了吧。”
“应该.....吧.....”霍乔咬牙，“小陈同志，你知道雪豹最忌讳这个搭配了么？太不准确。”
“那他总需要点时间，也许。”最后两个字陈靖也没底气了。
“行吧。”霍乔微微拉开些距离，“你说完了？”
陈靖眯着眼，还是点头。
霍乔叹息着用力掐了陈靖的屁股一下。
陈靖：“！！”
“真是服了你了。”霍乔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了个文件袋，然后说，“走吧，回去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