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内蒙古的寒流来得格外猝不及防。
陈靖从车上下来，望着光秃秃，金黄金黄的草地，忍不住道：“这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霍乔已经先行下车，不知道从哪里揪了根狗尾巴草：“这附近的草原也就七八月份是绿的，你想象的是什么，风吹草低见牛羊吗？”
陈靖把车门关上，看到离着他们车子一百来米的地方也有一辆SUV停在了路边，似乎是一家人出来内蒙自驾游的，此时都在下车拍照。
“这个时候来旅游真不是个好时候。”陈靖顺着坡下去。
霍乔道：“咱们要是夏天来演习，能玩的更好点。今年如果湿润一些的话，十二月还能赶上下雪。”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蓝。
霍乔看了下手表，对陈靖说：“走吧，我们爬上前面的山丘，能看到夕阳。还有体力吗？”
陈靖笑：“就是座小山而已啊。”
“那.....”霍乔把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这样吧，我们两个谁先到顶，就能对后到的人提一个要求。”
陈靖望着前面不高的山丘，纠正道：“必须是正经的要求。”
他刚说完，霍乔就露出了一个有些痛惜的表情：“小陈同志，我明明给你机会了。”
陈靖不明白了：“什么机会？”
霍乔并不解释，一脸高深莫测，又指了指山顶上的一块儿立起来的像是碑一样的石头：“你自己想吧。咱们就定个终点，如何？”
陈靖点头：“来吧。”
“那我数了，3——2——1——开始！”
随着霍乔的声音，两个人同时如同离弦的箭一样朝着山丘跑去。
陈靖出发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自觉跟霍乔保持了五米的距离。
在第三次演习结束以后，11月都走了一大半。先是西北、又是东北最后西南，三地派来的代表部队都没能逃过霍乔这个“老狐狸”的黑手。霍乔真是把雪豹的“优良传统”发挥的淋漓尽致，怎么阴险怎么玩儿，怎么狡诈怎么玩儿。每次演习结束，陈靖在霍乔身后看两军首长会和握手的时候，都忍不住担心下一秒对方的老首长会毫不犹豫地拔出枪来冲霍乔的脑门来上一枪。
第一次开作战会议的时候陈靖提出过异议，但是霍乔却有自己的一套理由。
“这第一呢，自古‘兵不厌诈’，演习要的不光是对士兵的训练，还有对战术体系的打磨，我为什么要把重心放在跟他们硬碰硬上，干脆你们一起扛着枪出去比越野好了？第二，我们一个中队的人数跟他们一个旅作战，历史上多少以少胜多的战役是靠着跟对方硬刚胜利的，你现在跟我说空城计不君子吗？第三，我以我兄弟最少的牺牲和消耗换来胜利，这就是我的原则。第四，小陈同志，我们是蓝军啊。蓝军的使命是什么，我们更没有义务跟他们讲什么正面对战了。”
当时霍乔翘着二郎腿坐在会议桌的一边，身后是占满了整个墙壁的指挥屏，同样在场的还有副指挥官老沙和其他中队的中队长，但他仍然把那“小陈同志”四个字说得仿佛从舌尖上碾过了一遍似的。
三次演习的全面胜利让霍乔心情十分愉悦都给大家放了天假，两个人能有时间开车出来逛一逛也正因如此。
不过对陈靖来说最重要的，是通过跟着霍乔来内蒙的这几次演习之后，他真真切切地了解了霍乔在面对大兵团作战时候的“狡猾”。
现在霍乔跟他说比谁先到顶点，但是又没有说中间不能互相攻击，为了防止霍乔先行动手，陈靖立刻保持了安全距离。
“有长进啊。”霍乔看到陈靖的动作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夸了一句。
陈靖心里忍不住道，跟着你这个老狐狸这么久，我再不长点心眼，那不就太蠢了。
可是渐渐陈靖发现，霍乔落后了。他陷入了新的困境中，他的背后朝着霍乔，无法得知霍乔在他身后会做什么手脚，但是如果无法领先，那他就无法获得胜利。所以他只有两个选择，慢下来，或者尽自己所能地更快地向上奔跑，但是这样做他必须要承担霍乔有和他一样速度的风险。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他似乎对霍乔的能力指标并不了解。霍乔知道他的所有数据，包括自己的极限速度，这些都是霍乔能够获胜的有利信息。陈靖自己从没把霍乔当成对手，所以他从没想过要去了解霍乔的那些量化的数据。想到这里他有些后悔，回基地一定要把霍乔所有的记录翻个遍。
风很大，但陈靖依然捕捉到了霍乔追上来的脚步声。气流发生了微弱的变向，陈靖迅速侧身两手挡住了霍乔的一击。
“反应挺快的。”霍乔说完忽然一惊，“我刚才嘴里的草呢？”
陈靖：“......”他知道霍乔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措手不及，他迅速转身，可是霍乔也并未松懈，手握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拉，陈靖控制不住重心，干脆反手抱住霍乔的腰，两个人朝侧面摔了下去，霍乔立刻抓住岩石两个人才没有一起滚下去。陈靖腾出一只手按在地面，迅速找回着力点爬起来，霍乔两腿勾住陈靖的右腿，陈靖被绊住，两手抓住岩石。霍乔这才坐起来，两个人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让对方抢先再次出发。
太阳渐渐下沉。
霍乔感叹：“再这么下去看不到落日了。”
“那队长.....你先放开。”
“不行，我有要求。”
“你想提什么？”
“你猜。”
“猜不出来。”
“猜不出来，你就给我下去吧。”
“？？”
霍乔说罢腰部用力，两腿把陈靖的右腿用力一扯，然后迅速跳起来继续朝山顶跑去。陈靖虽然没有被扯开多远，但是霍乔当时锁了自己的膝盖，自己一直发力，现在忽然肌肉松弛，小腿一阵发麻。陈靖有些郁结，霍乔哪怕连对峙着的时候脑子里都跟个移动硬盘一样喀嚓喀嚓地转个不停。短暂的酥麻之后，陈靖的速度也提了上来，不过并不比霍乔快了多少，最后霍乔有惊无险的率先到达，陈靖上去的时候，他正坐在石头上拆棒棒糖。
陈靖踢了下刚才发麻的右腿，无奈道：“队长，你真是.....”
“服吗？”
“服了。”陈靖在霍乔身边坐下，“什么要求？”
霍乔把棒棒糖放进嘴里，没有回答陈靖的问题，反而问：“你刚才为什么减速？”
陈靖无语了一下；“我不能把后背对着你。”
“虽然你这么考虑也不无道理。”霍乔看着不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但是你的目标是什么。”
“跑上山顶啊。”
“对，那你为什么在意的不是这里.....”霍乔拍了拍他屁股下面的石头，“而是我呢？”
“因为.....”陈靖顿了顿，声音小了些，“因为......”
“你太在意我，害怕我会在你背后做什么，导致你无法率先抵达目的地，但是你只要一直用力以比我快得速度朝上跑，甚至跟我一样的速度，我刚才恐怕也没有机会偷袭你了。”
“......”
霍乔看向陈靖：“有疑问？”
“但是，我怎么知道能比你快呢？”
“就算没我快，被我追上，比如刚才，你的应对措施不是很不错么？”霍乔手捏了捏陈靖的肩膀，“但是刚才你完全留给了我袭击你的空隙，你放慢脚步让我袭击你。”
陈靖抬头看向霍乔。
“在实战中还是演习里，目标就在那里，你要做的是一直朝这里奔跑。我们所谓的战术也好，训练也罢，都是为了拿到最后的胜利，完成任务，而不是为了战术和训练本身。”霍乔又忍不住把棒棒糖嚼碎了，“你第一次带队出去任务的时候就跟你说过，缜密的考虑是很重要，直觉也很重要，这是你素质的一部分。所以，队长或者副队长不是谁都可以做的。我相信你有这种直觉，而我也并不是什么无法击倒的神。不信你回去翻我的记录啊，咱俩差不多，至少在速度这方面，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最高纪录是比我快的。”
陈靖托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儿就笑了出来：“谢谢你，队长。”
霍乔挑挑眉：“嗯？谢我什么？”
“谢谢你，所有吧。”
霍乔吃完了棒棒糖，指了指天边：“夕阳出来了。”
大片云层被太阳染成了火红的布匹，夕阳总是稍纵即逝。霍乔伸了个懒腰，道：“天快黑了。”
“嗯。”
“白天呢，我是你的队长，你是我的兵，我把我能教给你的都教给你。这晚上呢.....”霍乔从石头上滑下来，背靠石头蹲着，和陈靖肩对肩，“我就是你男朋友了。”
“队长.....这山下面还有人呢。”陈靖不自然地舔了下嘴角。
“啊？”霍乔看了眼山脚下的游人，回过神来，“你想什么呢，我是说我要提要求了。”
“哦哦。”陈靖窘迫地脸颊微红，“你说。”
“过年跟我去秦皇岛呗。”
陈靖“啊”了一声：“……会……会不会太快了。”
霍乔忍俊不禁：“你以为我是带你回去出柜的吗？”
“那你干什么？总不是旅游的吧？”
“带你回去见见我爸妈。”霍乔捏了捏陈靖的耳朵，“算是先打个前站。”
陈靖勾起嘴角笑：“队长，我突然想起来，我过年还得跟我哥给我物色的对象见面呢。”
霍乔听后，英气的眉毛皱起来：“见什么，不准见。”
“可我没办法交代。”
“你跟你哥说，三年内不准结婚，这是军令。”霍乔站起身。
陈靖一脸不可思议，也跟着站起来：“没你这么滥用职权的吧？”
霍乔环住陈靖的脖子，软软地靠在他身上：“队长滥用职权，小陈队长你打算怎么办？”
“恕难从命？”
霍乔眯起眼睛，瞳孔里散发出危险的讯号：“那我就地正法。”
陈靖接受到，还没来得及解码，霍乔已经先发制人，把陈靖放倒在了地上，不过因为霍乔胳膊早就替陈靖做好了保护，陈靖并没有摔得很疼，倒是霍乔压上来的时候，他不禁闷哼了一声。
“队长！”
“陈靖，跟我回去吧。”霍乔挪开身体，抱住陈靖的腰，开始撒娇。
陈靖眨了下眼睛，有一瞬间他觉得似火的云层就要朝他倾轧过来一样。
“让风城认一认他的小舅妈。”
陈靖立刻斩钉截铁：“拒绝。”
霍乔笑。
“对了队长，你刚才说我错过了什么机会。”陈靖忽然想起来。
霍乔难得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陈靖觉得自己一定是花眼了，他居然觉得霍乔刚才有些羞涩。这个词真的能出现在霍乔身上吗？
陈靖一个激灵坐起身。
霍乔也坐起来，犹豫了很久，才艰涩道：“我以为你一直想在上面。”
陈靖怔在原地，他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想说是，也想说不是。他曾经在意过，但现在已经不那么看重了，但是要说不想，哪个男人对自己爱的人没有占为己有的欲望呢？
霍乔说完也有些后悔，看陈靖的反应，对方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但他总是有些担心陈靖在他身边委屈自己，毕竟陈靖从来不是个善于诉苦的人。他想给陈靖完完全全的快乐，不需要任何迁就和忍让。
秋风夹杂着几分萧索。霍乔咳嗽了一声，他揉了揉鼻子，欲起身：“差不多回去吧，明天就回基地了。”
“队长。”陈靖喊住他。
“嗯？”
霍乔漆黑的眼眸里倒影着红色的夕阳，仿佛那双眼睛里藏着一片燃烧着的森林。陈靖喉结滚动着，没来得及细想，已经吻住了霍乔。
“葡萄的？”
“什么？”
“你刚才吃的糖。”陈靖轻轻噬咬着霍乔的嘴唇，反复吮吸着那人柔软的舌尖，仿佛在品尝最美味的糖果。他想他在很多地方比不上霍乔，也看不穿霍乔，但是在这方面，两个人以前那么长时间一次一次地来回试探与被试探，如今他已经有十足的信心，霍乔在感情这方面，心思其实十分单纯，而他已经慢慢开始懂得。
霍乔走了九十九步，如果他如今还给霍乔自己被勉强被委曲求全的感觉，那就是他自己作为男朋友的失职。
天幕暗下来，周围的视野开始变得晦暗。两个人搂抱着重新倒回草地，霍乔皱眉：“轻点.....我可不想带着个牙印回去。”
陈靖拉开霍乔的作训服衣领：“我知道你哪里别人看不见。”
“嗯？怎么知道的？”
陈靖只是笑，眼里有柔柔的光。
“哦——”霍乔明白过来，继而露出几分忧虑，“我都习惯了。”
习惯被你的目光追随着，习惯转头望向你的时候，你一直在原地看着自己。你说你跟我在一起，总是很安心，因为你相信我总能带着你走向胜利，但是你不知道，你在我身边我才是安心的，因为有你，所以我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霍乔抬手揉了揉陈靖的头发：“陈靖，你跟我回去呗。”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