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竞把踩在他手上的脚拿开，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蹲下身，面无表情，“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用眼神告诉我就行了，明白吗。”
厉学延呼吸越发的紊乱，明显强忍着巨大的疼痛。
原竞瞟了眼他后背上泛着冷光的刀子，勾眉，皮笑肉不笑道，“本来凭你方才打算对彭放做的，我该直接灭口的。可惜，有些事还没查清楚，就再辛苦你，苟延残喘，多撑一会儿了。”
厉学延嘴里不停淌出鲜血，狼狈不堪。
“第一个问题。”原竞说，“上周在监狱那边的旅馆，袭击我们的人，是你派的。”
厉学延似乎想笑，但却没成功，只是轻蔑地把眼神移开了。
原竞了然，“其实那晚你真正想杀的人是我，然后把彭放抓走，销毁证据，对吗。”
厉学延没理他。
原竞冷笑一声，继续道，“付晓云称你是老板，其实，几年前惠誉的案子，就是你暗中撮合的。”
“惠誉的董事长不好找，我也是废了老大劲儿才查到，原来他东窗事发之时就随你偷渡国外。顺其自然的，国内所有的责任都只能由以许义东为代表的替罪羊帮你们收拾残局。啊。。不对，说替罪羊太有洗白的嫌疑了，许义东和许玥本来也不是什么好鸟，不然，许玥也不会心甘情愿的给你生孩子。”
厉学延目光毒辣，恨不得把原竞撕了。
“当年惠誉之所以出事，据说是付强和那董事因为个人利益纠纷闹得不可开交，于是狗急跳墙，自挖门脚，为了一己之私就把同穿一条裤子的合作伙伴拉下马，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原竞冷漠地蔑视道，“我本来不想管你们这档子破事儿的，可是你们几次三番想伤害我的人，这真的不能怪我，迫不及待把你们的巢给掀了。”
厉学延嘴里的鲜血慢慢地流了满地，眼神逐渐涣散，行将休克。
原竞满意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从他衣服里掏出手机，翻了翻，塞进衣服里。
此刻，彭放急得都快疯了。
“你让开！”
“不行！二少说了！我的任务就是保护好您。”章棋堵在门口，两条胳膊死死地扒着门。
彭放在心里大骂原竞。从昨晚睡觉他就觉得不对劲儿，原竞简直安静得可怕。结果等自己睡得昏昏沉沉直到下午五点才醒过来后，他终于意识到原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自己去找付晓云。还让章棋看着自己，如果原竞的脸在他面前，他肯定控制不住要揍过去。
“他现在怎么样了。”彭放忍着气，却控制不了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不去担心原竞的安危。
“二少说他不会有事的。”章棋安慰道，“有情况他会主动和我们联系。”
“那过去这么久了他怎么还不联系？”彭放摇摇头，胡乱地抓了抓头发，“不成，我还是得去找他。。原竞这王八蛋。。说好不干涉我的，这回他妈闷声不响做的更干脆了！”
“您别急别急。。”章棋还欲说什么，电话就响了，“大少爷。。。”
彭放把他的手机抢了过去。
“哎哎彭先。。”
“原炀。”彭放努力克制着急促的呼吸，可是声线颤抖不止，“原竞现在在哪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车快到你家了，准备下来。”
彭放钻进车里，看了看一脸淡定的顾青裴和阴着脸的原炀，心里茫然，“原竞到底怎么样了！”
“目前没事，半小时前发了定位，警方老早就在山脚侯着了。”顾青裴说，“别着急，一会儿就能看到他了。”
彭放舒了口气，随后心头一紧，“你们都知道他的计划？”
这话算触到原炀的点了，“我早说不要让他去不要让他去，他妈的非跟我逞能！他这回回来就算没流血，我也要把他揍得见红！”
“。。。”彭放心虚地垂下了眉，如果原竞真有个好歹，他一辈子没法原谅自己。
之后车里一片安静，好像所有人都暗暗屏住了呼吸，对前方未知的结果忐忑难安。
最终，他们找到了那个仓库。平常荒凉没有人烟的蛮土枯壤此刻却“热闹非凡”。数十辆警车闪着刺眼的红灯亮在那里，一个个被戴着手铐的人在警察的押送下坐进警车。
彭放看着警察脸上的沉肃和犯人浑身释放出来的不甘的戾气，觉得心跳都要蹦出嗓子眼了。他青白着脸慌乱地扒开人群寻找原竞，期待他可以带着熟悉的，令他心安的笑容，健健康康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抓着每一个从仓库出来的人，迷茫颤抖地问原竞在哪儿，为什么大家都出来了，他还没出来。。
原炀和顾青裴喊了他好几声，个别警察想找他问话，他通通都听不见。他满脑子都是原竞，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比两年前的那场分别更加深刻，比在重庆火场的那次救援更加刺骨。时间越往后推，他就越难以接受原竞面临任何哪怕是一丁点的威胁，更何况这些危险都是因为自己。
就在他红着要崩溃的时候，突然被一双大手用力地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种温暖的轻柔落在他的额头，他忍了好久的红眼圈终于控制不住的湿润了。
“我回来了。”原竞的声音温柔如沐春风。
彭放鼻子酸的迫使他咬紧嘴唇，闭上眼把眼底将要冒出的水光堵了回去，手臂下意识的收紧回抱住他，头埋在他的胸口，脸紧贴着往他的毛衣上靠。
原竞笑着道，“没想到你真的这么担心我。”笑着笑着觉得眼睛一热，拿手摸了摸他的头，真切地吻着他的头发，“我真高兴。你这样为我担心，我真高兴。”
突然感到怀里人颤抖着抽了两下，原竞抬起他的脸失笑道，“不会哭了吧？”
“放屁！你他妈才哭了！”彭放红着眼睛愤愤地瞪着他骂道，“骗子。。你昨晚怎么答应我的！”
“那只能说明你太笨了。”原竞看他口是心非的样子又心疼又喜欢，“我怎么可能让我的人单独去犯险，这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公该做的事。”
“去你妈的，骗人就是骗人。”彭放推开他道，“你知不知道我会有多担心！你只考虑我的安危，你有考虑过自己的安全吗！有考虑过你的家人会多担心吗！有考虑过我会有多。。”我会有多难过吗。
原竞深深地看着他，牵过他的手放在掌心吻了吻，轻声道，“我都知道。可是比起那些，你让我考虑自己的安危，我只怕会后悔一辈子。”
彭放怔住了。
原竞重新抱住了他，一字一句像温酒一般细腻地流淌进他心里，“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也愿意答应你所有的要求，前提是我能保证永远护你周全。”
彭放心里又酸又想哭，“周全个毛，老子一个人活到现在也好好的，谁稀罕你护我一辈子。”
“没事儿，不用稀罕，只要你愿意接受我就满足了。”原竞揉了揉他的头发。
彭放被他完整的温暖和真心所包围，心神一时完全放松了下来。
陆陆续续不少警车开下了山，仓库门口渐渐人气褪去。
“妈的。。。”原炀猛地吸了口烟，一只腿踏在低矮的石头上，“我特么实在看不下去了。”
“怎么了，这不挺好的吗。”顾青裴向四周望了望，“嫌碍眼就别看，也不知道刚才是谁不停嚷嚷说彭放要是怨恨原竞怎么办。”
“我啥时候。。”原炀气道，“我。。我是说希望彭放别恨原竞，但也不用他妈的亲密成这副德行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成何体统！”边说边死死地盯着前方坐在石头上“聊天儿”的弟弟和。。“弟媳”。
“这也没什么，你什么时候对这方面的事开始在乎分白天黑夜了。”顾青裴道。
“什么叫我不在乎！”原炀叫道，“你们仨当真是不操心！看着你们我就来气！”
“你要气就气他俩，”顾青裴斜了他一眼，“我是表面不操心，其实很操心。至于他们，估计。。需要你多担待了。”
原炀烦闷地努了努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看他俩十成是分不开了。”顾青裴看着远方的天空，眼神随着那遥远陷入飘渺无垠中，“尽早找机会，把该通知的人，都通知了吧。”
原炀的眉毛都快在脑门中央团成一点了，“我不敢。”
顾青裴沉默了。他没说他也不太敢。
“要不。。”顾青裴想了想，“先找彭放，让他联系一下他爸。”
原炀僵着张脸，看着不远处彭放脸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明朗的笑容，心里堵得慌，“我说的不敢。就是指彭放他爸。”
顾青裴挑了下眉。
“你我都明白我爸折腾人的本事。”原炀把烟掐了，用抹着烟灰的手指朝顾青裴比划了个“十”，“他爸，这个的倍数。”
顾青裴愣了愣，随即讷讷道，“彭放能长成现在这样，真的不容易。”
这么一看，原炀和顾青裴就像俩家长，远处光顾着“谈恋爱”的俩二傻子还坐在那儿掰树枝。
“到底是什么情况。”彭放问道，“付强背后的人是谁？那天攻击我们的人是他们的人吗？”
原竞漫不经心地看着地上的碎石头，“那人我也不认识。不过已经被抓了，你别担心。”他不打算告诉彭放其实厉学延没死，也不想告诉他自己偷偷把厉学延“处理”了。他在档案里本就是“已死之人”，只不过如今换了副面孔再死一回，也挺配合他毒枭的身份。
“你是怎么做到的。”彭放不太相信，“还有，你怎么把刀带进去的。”
“这是个迷你型的收缩刀，我把它藏在领带夹里了。”原竞得意地眨了眨眼，“你老公是不是很聪明。”
“。。。聪明，聪明。”彭放憨笑两声，“你和他们打架了吗？他们真的没有伤到你吗？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
“不用，压根儿没怎么动手。”原竞突然压低声音，“我用的三十六计中的美人计。”
“啊？”彭放眯了眯眼睛，“后来你竟然没有剁掉他们的咸猪手？”
“还没来得及，太恶心了，直接一脚踹给警察叔叔了。”原竞咧开嘴一笑，从侧面抱住他，他不愿意再继续这个问题。一想起厉学延本来是要把猥琐和肮脏施于彭放身上，他就气得想再砍厉学延几刀。
“哦。。。”彭放似懂非懂，“付晓云和许玥呢？”
“都被抓了。”原竞打了个哈欠，“回去咱们再把证据整理整理，过段时间开庭，就可以直接给付氏判刑了。”
“嗯。。。”彭放点点头，“既然背后的老板都被抓了，那这也算是，破了一桩毒品案。。哎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帮警察干这事儿，原竞你说是不是，。。原竞？原。。”
轻微的鼾声浮在他耳边，原竞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晚上，彭放正打算把睡得昏沉的原竞背回家，被原炀叫住了，“我先带原竞回家吧。免得他给你再添麻烦。”
这话直白得几乎是硬戳彭放的脑门，他眼神黯了黯。
原炀木着张脸，下了车，碰上车门，对驾驶座的顾青裴道，“送原竞回去吧。”
彭放愣愣地看着他。
车开走后，原炀注视着车屁股看了好久，叹口气收回目光，揽过他的肩膀，“咱俩好久没出去喝一杯了，走吧。”
两人去了一家烧烤摊，这家烧烤彭放有印象，初中那会儿就开着，如今已经成连锁了。那时他和原炀每周五都跑这儿来鬼混，无忧无虑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出国。
原炀看都不看菜单，呼呼啦啦念了一长串儿，全是过去他俩每逢来吃饭必点的菜。最后又补充了句，“多拿点儿啤酒。”
彭放全程沉默不语，将视线转移至车水马龙的街道和嘈杂熙攘的人群。
原炀也不说话，坐在那儿静静地抽烟，烟灰洒在衣服上，也懒得弹掉。
两人各怀心事，明明人景依旧，但也物是人非。
菜陆陆续续上来后，原炀踢了他一腿，朝饭桌扬扬下巴，“吃吧。”
彭放没说话，打开了第一瓶啤酒，闷闷地开始灌。
原炀把他手里的瓶子夺掉，“吃点儿东西再喝。”
酒星子洒在彭放嘴角，他胡乱抹了一把，结果惹得整张脸都有了酒味儿，“你想说什么，直说吧。我们之间，别做什么没意义的铺垫了。”
原炀深邃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深吸了好几口气，缓缓开口。“你以前总跟我说，说羡慕我能有弟弟妹妹，而你，一直想有一个这样的家人。”
彭放羽睫微颤。
“其实你知道吗，本来。。本来我妈生下我以后，就不打算再要了。”原炀闷了口酒，“结果我爸说，说他和我妈都是第一次做父母，怕没有经验，怕照顾不好一个孩子，万一孩子以后怨了，恨了，那他该找谁哭诉去。”
“于是，我妈又给我生了一个弟弟。”原炀笑了笑，“后来事实证明，我爸这打算，还真就打对了。在他们心里，我张扬跋扈，顽劣没有规矩，我爸这么个，对自己对他人都严格要求的人，我妈，我妈作为一个从小到大，把礼仪面子当衣服穿的大家闺秀，有我这种儿子，这不等于叫他俩撕破脸皮裸奔吗。”
原炀越说越觉得嗓子辣得生疼，“后来，到了今天，我自认为做出的巨大改变和进步，却由于爱情，依旧是没有办法顺遂他们的心愿。我不后悔，但是我惋惜。我没有脸要求他们像其他父母那样开明，就像你永远没有资格去拿亲人的爱和其他人的关心作比较。”
“原炀。。。”
“所以我爸妈现在投在我身上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能够生活的幸福。可是他们自己的期望，总要有人来传承；我不懂事，我们家不能所有人都跟我一样不懂事。我为自己的幸福承受的一切，不需要别人来承受了。”
原炀说着又大笑道，“所以你说家里有这么多孩子干什么呢，全是惹麻烦的，全都不让人省心。”
“原炀。”彭放低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现实。。”
“我不知道我爸妈知道原竞出柜后的反应会剧烈到哪种程度，”原炀轻声道，突然呼吸加速，定定地看着彭放，“但是你爸那边，你想好会是什么反应了吗。”
彭放愣住了。
“我今晚不是设个鸿门宴来劝你俩分手的，毕竟我自己的弟弟我再怎么不关心也能了解他的根底儿。他和我一样蛮横固执又暴力，即使他平常装乖巧装得像模像样的，可是是狼，总会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我知道他真的很喜欢你，程度可能一点也不亚于我对顾青裴。”原炀说，“我只是想提醒你，家人那一关，你们打算怎么过。说什么过来人的经验之类好像也没啥骄傲的，但是我真不想看到你过得不好，更不想看到原竞过得不好。他是我亲弟弟，你是我这么多年的朋友，兄弟。你让我怎么办。”
彭放清清楚楚地明白原炀的为难，他也一直心知肚明，自己和原竞走到这一步，横在面前的大山一座又一座，可是，即使原炀告诉了自己，说“前面道路不好走，你们回去吧，会受伤的。”他也没办法自作主张把原竞一个人丢在原地。他更明白，就算他们分开了，他也放不下原竞，每天过着一种可念不可望的生活，是他的噩梦和劫难。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迷茫，痛苦地预设未来的幸福。
原炀说得对，或许，他应该先敲定他爸那一关。
他都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去看过他爸了。待他开车回到彭家老宅，首先迎接他的，是管家乔叔。
乔叔忠实敦厚，从小待他如宝，程度不差他爸。看到他回来，激动地嘴巴哆嗦半天，“小放回来了啊。。”
“乔叔。”彭放给了他一个拥抱，笑道，“这么久没来看你，感觉比那时候胖了，脸色也好多了，腿怎么样，还疼的厉害吗。”
“好多了好多了。”乔叔笑道，弯着眉眼亲切地看着他，“你这孩子，口头关心哪儿够啊，怎么这么久都不知道给你爸来个电话。”
“我这不是忙嘛。。”彭放心虚地打哈哈，“其实我前段时间，还找我妈了。”
“夫人？”乔叔眼中闪过一抹惋惜，随后便是欣喜，“怎么样，她还好吗。”
“挺好的挺好的，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轻呢。”彭放边说边往屋里走，“我爸这会儿在家吗。”
“在，老爷午休呢。”乔叔道，“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不用了叔，”彭放把他请到沙发一同坐下，眼珠子飞速地转了360度，“叔啊。。其实那个。。我今天来。。是，是有正事儿的。”
“真的啊，突然这么严肃，”乔叔看着他，调侃道，“是打算先告诉我？那看来。。好像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彭放一顿，“你咋知道不是好消息。”
“一般你有什么情况选择先告诉我，都是在暗示过会儿老爷打你的时候帮你求情。”
彭放撇了撇嘴，丧气道，“您可真了解我。”
“废话，小时候我还给你喂过奶呢。”乔叔目光一亮，“所以真是坏事儿啊，你怎么了，是没钱了还是。。”
“都不是。。。”彭放低着头吞吞吐吐，咬字不清，“是我。。谈恋爱了。。”
乔叔愣愣地看着他。
“对。。我谈恋爱了。”彭放翘起睫毛忽闪忽闪地偷偷观察乔叔的表情。
“这是。。这是好事儿啊！”乔叔激动地兴奋道，“这有啥不好说的，老爷夫人一直盼你成家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成家，就是。。谈恋爱嘛。。哎不是，这不是重点。。”彭放越说越艰难，“只不过。。嘿嘿。。”他干笑两声，
“对象是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