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哥淡笑道:“只是出去走走。”
“新夫子如何?”
“甚好。”对他来说, 跟随夫子上课也不过是同他探讨以往所做文章上的纰漏。
刘仲修点了点头, 漫不经心道:“你大姐出事, 你可有耳闻?”
“如今府中早已飞短流长,儿子又焉能不知。”
“你如何看待此事?”
翊哥淡笑道:“诚如爹适才所言,您已为大姐讨回公道,儿子又何必锱铢必究。”
“我儿所言不错, 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安国公府能退到这一步,已实属不易,我们不可因抓住其把柄而步步紧逼。”
“儿子明白爹所思所虑, 您且放心,儿子从来不是莽撞之人。”
砚台皱着脸, 嘴里如吃了苦瓜苦到心里,心中默默道:老爷……少爷的确不是莽撞之人, 所行之事向来都是谋定而后动,想必再过不久, 大姑爷惨矣!
刘仲修心下满意,眸光却时不时窥视儿子脸上的神色,见其脸色和风细雨, 暗暗思忖:如今的翊哥连他这个做爹的也瞧不出他心底的想法,可见此子心思多深,不过如此甚好,假以时日翊哥定能一飞冲天, 那时的镇国将军府,文有翊哥,武有睿哥,只会比现下更加的荣耀昌盛。
刘仲修咳了咳,淡淡道:“可有见过你大伯母的远方侄儿韩琛?”
翊哥挑了挑眉,淡淡道:“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虽他比你痴长几岁,但腹中学问及所做文章为父皆暗暗品过,委实不错。”
“听祖父说,您已收他为学生?”
刘仲修颔了颔首:“此子无论心性还是学问都可圈可点,为父瞧了几日,观其人品才华俱佳,便起了收学生的心思。”
翊哥轻笑道:“听爹这般说,日后儿子闲暇时定多多向他讨教。”
“如此甚好。”刘仲修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满招损,谦得益,翊哥能明白这个道理,日后只会越来越好。
这时,三姐嘴角含笑的进来,对众人福了福身,轻声道:“女儿给爹娘请安。”
二太太起身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边,不住的摸着她的手,柔声道:“今日同夫子上课,可还好?”
三姐觑了觑爹爹的脸色,轻柔道:“自是好的。”
刘仲修含笑道:“最近玫儿长进不少。”
三姐得了夸奖,眉眼越发欢快:“多谢爹爹夸奖。”
“为父虽夸你,却还需戒骄戒躁,不可有了些许进步便忘乎所以。”
三姐福了福身,嘴角微微上翘:“女儿谨遵爹爹的教诲。”话音一落,目光看向坐在一旁的翊哥,怪异道:“大哥,往日这般时辰,你定闭门读书,今日怎有空闲来娘这?”
翊哥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读圣贤书也得食人间烟火,也有七情六欲,也享天伦之乐。”
闻言,三姐吐了吐舌头,讨好道:“大哥,我说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大哥报复心极强,适才话一出口她就止不住的后悔,生怕遭到大哥的报复,尤其是她早已领教过大哥的手段,不动一只手指便能杀人于无形。
“如爹所说,最近你长进不少,戒骄戒躁的同时也要慎言,须知女子谨言慎行。”
三姐忙不迭点头:“大哥,日后我再不会犯了。”
唉!适才王妈妈唤她过来,只是一脸的笑意,问她什么也不说,若早知爹爹与大哥在此,她说什么也不会过来,这哪是一家人的团圆饭,与她而言,分明是一顿鸿门宴。
二太太嗔怒的看着儿子:“难得咱们一家
翊哥淡淡道:“若妹妹谨言慎行,儿子自是夸赞她。”
“夫人莫急,他们这般却也是兄妹感情好,不过自打回京,玫儿确实长进不少,”刘仲修淡笑道:“有何想要的,爹给你弄来。”
三姐眨了眨眼睛,神色无奈的低叹:“绫罗绸缎,金银首饰,这些女儿都有,且还真没有何想要之物,不过……”在抬眼时,眼里带着些许期盼:“若爹爹闲来无事时带女儿出去游玩一番,女儿自是感激不尽。”
刘仲修脸上的笑容一敛,淡淡道:“你看谁家内宅女子随意出门,皆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中相夫教子,她们如此,更何况云英未嫁的你。”
三姐垂下头,低声道:“女儿本是随意说说。”自打回到京中,所言所行俱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怎敢随意放纵,倘若他们尚在苏州,府中由娘亲主持中馈,便是她随意嬉笑怒骂,旁人也不敢多置喙一句。
二太太瞪了女儿一眼,宽慰道:“老爷放心,妾身定好好教导玫儿,似今日这般妄言,再有下次,妾身绝不轻饶。”
刘仲修点了点头,淡淡道:“玫儿不小了,这两年便要慢慢寻人家,行为举止不可让人有一丝诟话。”
“妾身省的。”二太太轻轻点头。
这话说的三姐脸色绯红,只听他爹又道:“翊哥,今年的秋试你可会参加?”
翊哥淡淡道:“有人对我下了战书,儿子又怎能临阵脱逃。”
此事刘仲修早已知晓,含笑道:“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我儿有这般骨气,才是我刘家铮铮好儿郎。”顿了顿,又道:“学业上可曾遇到一知半解之题目,若有大可来问为父。”
“多谢爹关心,并未。”
刘仲修老怀甚慰:“为父对我儿甚是有信心,今年必能高中榜首。”
此言一出,翊哥也只是淡笑,再看旁边的二太太及三姐,脸上俱是喜不自禁的笑意。
这时,丫鬟们端着木案陆续进来,二太太轻笑道:“这都是我让厨房准备你们爱吃的膳食。”桌上四个热菜四个凉菜两碗甜汤,皆是父子三人爱吃的膳食,再看二太太一脸的喜意,根本不在意这些,眼里唯有他们父子三人。
刘湘婉在黄姨娘处用的午膳,自是不同二太太他们那般食不言寝不语,如今在她面前,宴哥手嘴并用,吃成了小花猫,奶娘想为他用膳,他却摇成了拨浪鼓,非要自己拿着木勺舀饭,如今倒好,只见桌上,他嘴边,衣领处全是饭粒。
刘湘婉被宴哥吃饭的凶猛样惊的咽了咽喉咙,瑟瑟道:“姨娘,弟弟这饭吃的跟战场似的,也太……”凌乱不堪。
奶娘抱着宴哥半坐在凳子上,黄姨娘拿起丝帕替他擦拭嘴角的腌渍,淡笑道:“自打他吃上饭菜,嘴里有的味道,便再不肯吃一口奶水。”
刘湘婉很少与姨娘一同用膳,其一是怕惹来太太的记恨,其二则是她习惯一人用膳,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没成想今日在姨娘这用了午膳,宴哥吃饭的模样生生惊吓到她。
赵妈妈眼里唯有姑娘一人,见她放下筷子,轻声道:“姑娘可是吃饱了?”
刘湘婉点了点头。
赵妈妈转身端了杯茶递给姑娘,又从桌下拿出痰盂伺候她漱口,低声道:“老奴瞧着姑娘今日食欲不佳,可是饭菜不合口?”得知姑娘留下用膳,无论是姨娘还是她都很高兴,尤其是姨娘,与她一块银子去厨房,吩咐厨房做些姑娘喜欢的膳食,却没想到姑娘却没动几口。
“膳食很好,都是我喜欢的菜,只是今早吃的有些饱,现下还未饿便是。”
赵妈妈颔
刘湘婉摇了摇头:“金窝银窝不如我自己的狗窝,在哪睡觉也不如在我床上睡得香甜。”
黄姨娘面色无奈,嗔怒道:“姑娘,慎言!”
刘湘婉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眼带笑意的看着对面吃成花猫的弟弟,轻快道:“宴哥,姐姐喂你可好?”
宴哥舀了一勺饭与她,啊啊道:“姐姐……吃……”
刘湘婉摇了摇头:“姐姐吃饱了,宴哥自己吃。”
“吃……”宴哥是个倔强的主,一直举着手非要喂给姐姐吃,见她不动,又喊道:“姐姐……吃……”
黄姨娘面带无奈:“姑娘,你就吃一口吧!若你不吃,他便一直跟你杠上。”这样的场景,数不胜数。
闻言,刘湘婉苦着脸,倾身上前张嘴一把将其吃光,边咀嚼便夸赞道:“真好吃,宴哥真棒。”
宴哥裂开嘴咯咯大笑,还要舀饭与他姐,见此,刘湘婉忙道:“姨娘,外面日后越发足,趁着还未到正中午,女儿便先回去了。”
黄姨娘刚点头,刘湘婉带着招娣福了福身,神色慌张的离开。
出去后,招娣揶揄道:“姑娘,适才您那番举动,好似身后有人追您似的。”
刘湘婉抚了抚额:如何不是……宴哥虽是她亲弟,可用膳时那般邋遢的模样,她真有些受不住,许是胎穿的原因,从小到大她除了惫懒些,其他地方真的很干净,现下回想那般场景,真是谈虎色变。
招娣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头,轻声道:“姑娘,如今日头毒的很,咱们还是走背阴的地方,莫要让这毒日头将您晒伤。”
刘湘婉点了点头,主仆二人绕着林间小路回去,未料到冤家路窄碰到睿哥,避无可避,二人唯有走上前,福了福身,低声道:“二哥。”
睿哥脸色难掩憔悴,有气无力道:“六妹。”
刘湘婉打过招呼便想离开,谁料睿哥一把扯过她的胳膊,垂头丧气道:“六妹,二哥知晓你鬼主意最多,这时候你帮帮二哥,可好?”
刘湘婉扯了扯嘴角,干笑道:“二哥,以我如今庶出的身份如何能帮到你,你还是莫要打趣妹妹了?”说着拿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掰开他的桎梏。
睿哥到底是练武之人,浑身上下有的是力气,若他不想放开你,又怎容得你挣脱,苦着脸巴巴道:“我在此站了半个多时辰,唯有你肯搭理我,想必你心中还是惦念二哥。”
刘湘婉脸色涨红,低声道:“二哥,此处除了我还有别人经过吗?”
“并无。”
刘湘婉脸色一僵,咬了咬嘴唇,苦笑道:“二哥,这是从我姨娘的院子回我院子的必经之路。”早知路上会遇到这只小鬼,还不如在姨娘那歇了午觉方去孙妈妈处。
“那也只能说你我有缘,定是老天爷不忍我伤心,派你过来救我于危难。”
刘湘婉挣脱不开,唯有开口:“二哥,有事相求可不是你这样胡搅蛮缠的。”
睿哥红着脸,低声道:“我这不是怕你跑吗?”总算松开六妹的胳膊,却拽着她的袖子不肯松手。
见此,刘湘婉无奈道:“二哥,你好没道理。”
“好妹妹,如今哥哥也是没了法子,恰好遇到你,你帮二哥想想法子可好?”
刘湘婉叹气,昨儿府中出了两件大事,其一大姐被人害至提前生子,其二便是大伯母罚二哥跪于院中,如今大姐一事由爹爹出面摆平,现下最让大家挠头的便是二哥去戎武一事。
“二哥,以往
睿哥眯着眼睛,哼声道“我的事,你已知晓?”
刘湘婉翻了个白眼:“二哥,你且随便抓个小厮过来问问,府中谁人不知你惊世骇俗之举动。”
睿哥脸色青白交错,咬牙切齿道:“待我功成名就那一天,谁还敢笑话我。”
“如今二哥还是想想大伯母那关如何过吧!”
睿哥嘴角一裂,露着大白牙,贼兮兮道:“六妹,府中众多姊妹,唯有你甚得我心坎,如今哥哥有难,你不能置之不理。”
“二哥,真不是我不帮忙,而是我心有余而立不足。”你堂堂嫡子嫡孙,我不过一不受宠的庶女,论身份你高我一等,论武力我甘拜下风,论口才你我不相上下,你拿大伯母没了法子,我又能有何奇思妙想。
睿哥上前一步,低声道:“六妹,此次若你肯施以援手,便当二哥欠你一份人情,日后金银珠宝,杀人越货,但凡你开口,二哥便是上刀山下火海,绝不说个不字。”
刘湘婉低头,遮住眼里的眸光,脑中不停思忖他的话,不得不说,他这份承诺确实让她心动,可……可天上不会白掉馅饼,此事倘若应下,代价未免有些大。
“怎么样?应与否?”
刘湘婉再抬头,轻声道:“此事着实有些棘手,我……便是我应二哥,结果也不一定如你所期盼。”
睿哥迫不及待道:“无妨,只要能在我戎武前哄好我娘就行。”他娘从初始的置之不理到如今的避而不见,怕是当真对他寒了心,若他一走了之,夜深人静时难免忧心家中老母,遂想在离开前,哄好他娘,也算了了心头大事。
刘湘婉眸光看向她的衣袖,微抬下巴,睿哥闻弦歌而知雅意,忙松开她的袖子,讪笑道:“六妹,若你早这般答应,二哥何至于此。”
“二哥,此处日头太毒,不如我们去凉亭那细谈。”
睿哥忙不迭点头。
到了凉亭内,他二人方坐下,只听刘湘婉淡淡道:“事已至此,二哥可否告知妹妹,对二伯母使了哪些手段?”
睿哥脸色一红,咳了咳方开口:“先是连环计,之后是苦肉计,最后便是走为上计。”
刘湘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睿哥脸红脖子粗,粗声道:“我能有何法子,戎武这条路我定要走下去,遂只能先将祖父我爹拉到我的阵营,为我所用,便是我娘知晓真相,有他二位替我撑腰,尚有几分胜算,”顿了顿又道:“俗话说打铁需趁热,趁此机会,我在用上苦肉计,定能将我娘哄好,谁料……”
“谁料大伯母对你心灰意冷,无奈之下你只能走为上计。”
这次睿哥连耳根子都红了,瓮声瓮气道:“其实我所求不多,此番我去战场建功立业,临行前,只要我娘肯露一面,我心中便在无遗憾,到时在战场上拼尽全力奋勇杀敌,便是不幸身死战场,我也能了无牵挂的离开。”
刘湘婉神色怔了怔,半响儿道:“二哥,戎武这条路不好路,充满了血腥与狰狞,你不怕吗?”
只见睿哥神色郑重,眼中皆是对祖父与他爹的钦佩之色,粗犷道:“身为镇国将军府的子孙,从出生那刻起便注定是刘家的铮铮儿郎,怎会为了怕死而停滞不前。”
“二哥……”看着这样意气风发,置生死于度外的他,刘湘婉心底激起滂湃之情,喃喃道。
睿哥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淡笑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便是不能成为泰山,也要成为衡山。”
刘湘婉满脸钦佩之色顿时愕然:
“六妹,二哥跟你说这么多,也只是期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睿哥垂下头,低声道:“我娘这些年过得不容易,我尚且稚儿时,我爹镇守边疆,我娘守着这么一座空落落的将军府,上要伺候公婆,下要抚养子女,其中艰辛,为人子嗣又怎会看不到?犹记那时我娘背着我们兄弟偷偷流泪,我心头便不止一次怨恨我爹,可随着年岁越大懂得越多,也越发明白我爹的艰难,他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不能回家,手握重兵的将军除非奉旨回京,其他时候只能听候命令镇守边疆,保证朝堂安稳。”
“二哥,你别……”
睿哥苦笑道:“当年我爹让我娘牵肠挂肚,日日忧心,如今我跟随我爹的步伐,走了同他一样的戎武之路,害我娘为我担惊受怕,为人子嗣,我当真不孝。”
刘湘婉低叹:“二哥,此事你容我想想。”
这才是真正的苦肉计!
计中计!
话到此处,六妹妹果然心软,睿哥见有戏,再抬头时眼里闪过一丝亮光,眉开眼笑道:“此事不急,在我离家前,能哄好我娘便可。”顿了顿,又道:“此事便拜托六妹了。”有人帮他出谋划策,他就能安心练武。
刘湘婉揉了揉额头,缓缓舒了一口气,她还真怕二哥此刻便让她想出主意,若是这般,她定是做不到……
他二人谈的热火朝天,却不知不远处的假山旁,郭妈妈与大太太躲在背阴处,只见大太太满脸泪水,郭妈妈低声道:“太太,二少爷心中还是在意您的。”
“可我却比不过他心底的那些念想。”
“太太……”郭妈妈愁眉苦脸,不知如何劝慰。
大太太脸色苍白的挥挥手:“我们回去吧!”抬脚那一瞬间,膝盖一软险些摔倒。
郭妈妈眼疾手快的扶住太太,只见她身子不住的发抖,担忧道:“太太,可是身子难受?”
“走!我们回去!”大太太紧紧握住郭妈妈的手,苍白着脸,咬牙道。
睿哥心里的苦恼她何尝不知,她心里的苦涩睿哥又焉能不知,事关睿哥的命,她做不到视而不见。
回去路上,招娣轻声道:“姑娘,您当真要帮二少爷的忙?”
刘湘婉低叹:“本是为了二哥许的好处才应允他,可听到二哥铿锵之言后,心底那点贪念瞬间消散于心间。”
招娣眼里发着光,仰慕道:“姑娘,奴婢觉得二少爷好生威武,令人十分钦佩。”
刘湘婉颔首,心道:听了二哥那番话,不光是招娣,便是她心底何曾不是同样钦佩二哥,铁铮铮的儿郎将相!
这边刘湘婉绞尽脑汁替二哥想法子,那边转瞬间便到了大姐洗三的日子,今日的镇国将军府可算是双喜临门,卯时刘仲修与大哥一同上朝,圣上对他外任这些年来所做政绩褒奖不已,亲自册封他为从三品开封府尹,众人得知后皆是满脸喜意,其二便是珍儿洗三后,由其夫婿亲自送她回府住对月。
得知老爷高升,二太太搅着手中的帕子,心中是既高兴又庆幸,高兴老爷升官,庆幸瑾姐不用去死了。
御史府得知后,老夫人舒了一口气,只盼闺女聪明些,这样她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三房得知后,夫妇俩喜极而泣,瑾姐终于能放出来,自打瑾姐口出狂言后,老夫人便一直将她拘在佛堂里,旁人谁也别想进去。
镇国将军府这般大的喜事,老太爷却命人紧闭大门,府中众人皆敛声屏气,不敢大肆言笑,生怕脸上的喜意惹怒老太爷,如今的镇国将军府较之以往已大不相同,武有大老爷,文有刘仲修,兄弟二人同朝为官,相得益彰,日后谁还敢小瞧,所谓福祸
二太太则是喜形于色,今日本是珍儿的洗三宴,她本想亲自去安国公府走一趟,可又想到老爷官位一事一直摇摆不定,令她心中忐忑不已,如今却不一样,老爷被圣上亲自册封从三品官位,若她此事现身安国公府,其他府邸的夫人怕是纷纷上前曲意奉承她,讨好她,看她眼色行事,谁料……谁料老太爷一声令下,府中别说欢呼雀跃,各个敛着脸上的神色,小心翼翼干着手中的活计。
大太太走上前,轻声道:“恭喜二弟妹,这些年你跟着二弟受苦了,如今终于熬出头了。”
此话一出,二太太心头发酸,眼眶泛红,握着大嫂的手,低泣道:“大嫂,只有您懂我这些年的心酸苦楚。”
大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轻叹道:“守得云开见月明,你们总算熬过来了。”
“嗯……”二太太又是哭又是笑,眼角瞥见老太爷的脸色,忙拿起丝帕擦拭眼角的泪水。
老太爷瞥向老二媳妇,淡淡道:“老二升官是好事,正因为是好事,我们才需低调谨慎,不可让人抓到一丝诟话。”
二太太福了福身,恭敬道:“爹的担忧,儿媳明白。”
“明白就好,要知炫耀只是一时,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章。”
二太太敛了敛脸上的笑意,轻轻点头。
刘府众人皆在厅中等着刘仲修兄弟回来,只是过了下朝的时辰也不见他们兄弟二人回来,直至刘铁珊珊回府,禀告后方知他二人被曹丞相拉走。
老太爷颔了颔首,大手一挥,淡淡道:“既然他们有事不曾回府,咱们枯坐在这也是无用,不如散了吧!待珍儿一家回府,想必老大他们也不会久留在外,到了晚膳时,咱们一家算是真正团圆了。”说完,背着手离开。
众人起身对其福了福身,恭敬的目送老太爷离开。
二太太神色恍惚的回到院子,沿路不时有丫鬟福身向她恭贺,她只是木愣愣的点了点头,直至回到屋中,方神色木楞的看着王妈妈,木木道:“老爷当真升官了!”
闻言,王妈妈喜极而泣:“太太,真的,老爷升官了。”
“终于熬出头了!”二太太怅然道。
这时三姐神色飞扬的跑进来,福了福身,笑咯咯道:“娘,女儿恭喜您成了从三品的夫人,而我成了从三品大员的嫡女,从今以后旁人在不敢小瞧我。”
“没大没小,若你爹看到又得训斥你。”
“娘……”
二太太拉着她的手,轻笑道:“便是你爹没升官,旁人也不敢小瞧你。”镇国将军府的嫡孙女,再加上公爹众所周知的暴脾气,谁敢欺负他们家的人,除了安国公府那个孽障,不过……今日他送珍儿回娘家,说不得还得对他笑脸相迎,唉!暂且不想他那些荒唐事,一想头就疼。
“娘,您说爹升官了,能不能允我们五姐妹出去见见世面。”哪管只坐在马车里不露脸,也好过每日禁锢在这四方天地内,不得自由。
话音一落,二太太脸色随即一冷,低斥道:“前两日你爹告诫你的话,忘了不成?”
三姐撅着嘴,小声道:“爹爹又没在,我也只敢跟您念叨两句。”
“娘知你初次回京,很想出去游玩一番,可你现下毕竟不是稚儿,似幼时那般被你爹随意带出府玩耍,明年你便要及笄,到时便到了寻夫家的年岁,名声上万不能有丝毫的诟话。”
“知道了。”三姐垂下头,闷闷不乐。
二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可有去过你大姐的院子?”
“如今知晓你大伯母主持中馈的厉害之处吧!”
三姐忙不迭点头。
“娘当年对你大伯母也是诸多看不上,可岁月境迁,现下想来,便是娘都不及你大伯母手段之半分,眼下你还未定亲,这两年用心跟随你大伯母学管家,尤其看她如何行事说话,哪怕学到几分皮毛,日后你嫁人,娘也放心的很。”
三姐羞得脸色通红,直将头埋在她娘的怀里,低声道:“娘,你胡说什么呢?”
二太太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我儿也快是大姑娘了。”日后身边除了儿子儿媳,女儿们都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唉!
三姐猛地想起瑾姐,突然道:“娘,爹爹升官,外祖他们知晓后,悬着的心也能落下了。”
“如何不是。”不光是她娘家人便是她,这几日也总是惴惴不安,还好……老爷此次高升,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平安落回心口里。
“瑾姐倒是好命,竟被她逃过一劫。”
二太太猛地将她拉出怀里,冷脸道:“她便是做的在不对,也是你外祖家的表姐,日后不可这般胡说,听到没?”
三姐翻了个白眼,哼哼应道。
二太太低叹:“你什么时候才能收敛你的脾性啊?”
三姐根本不在意,又道:“娘,安国公府可有派人过来禀告,大姐何时归家?”
二太太轻声道:“今日安国公府洗三,自然要等洗三宴过后在过来。”按风俗本该珍儿出了月子再将其接回家中住对月,可闹出黎山的荒唐事,他们夫妇当着安国公府众人的面,直说珍儿洗三后将其接回家中,理亏的安国公府如何能不应。
“若毅哥来了,府中可就有热闹瞧了。”
二太太想到外孙,眼里喜意更重,嗔怒道:“毅哥这孩子像你大哥,聪慧可人。”
三姐咽了咽口水,毅哥机灵讨喜,惹人喜爱,我大哥却是老成持重,甚爱记仇,不过这话也只能在心里念叨念叨,却是不敢说出口,她娘便是在疼她,也容不得他人诋毁大哥。
三姐昧着良心,附和道:“娘所言甚是。”
“翊哥还未见过毅哥,真不知他们舅侄见面,会是何样情景?”
这对舅侄定是呆瓜对西瓜,一个呆一个嬉!
刘湘婉坐在内室的凳子上,轻声道:“将我为爹爹绣的那个荷包拿出来。”
招银福了福身,轻快应道。
招娣喜不自禁道:“姑娘,咱们老爷高升,以您如今的身份,将来的夫婿定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
刘湘婉翻了个白眼:“你这丫头,成日里都在想什么?”
“自然是期望姑娘越来越好,奴婢们也能跟着您享福。”
刘湘婉恨声道:“就你如今这般不成体统的样子,迟早给你寻个庄稼汉子,让你三年抱俩,胸口踹一个,后面背一个。”
“姑娘……”招娣脸色绯红,恼羞道:“您怎能说出这般没羞没臊的话。”
刘湘婉扶额:不是你先提的话茬吗?
事到如今倒是怨她了!
招银将姑娘早已绣好的荷包拿出来,轻声道:“姑娘,老爷升官,您送一个荷包是不是有些过轻。”
刘湘婉接过荷包,放在手心不住的颠簸,淡淡道:“爹爹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这虽是个荷包,却也是我一针一线绣制而成,怎算不得为人子嗣的一番心意,想必爹爹欣喜的很。”
招银点了点头,又道:
刘湘婉轻笑道:“在意这些做什么,到时自然知晓。”她本是庶女,姨娘又不受宠,手里哪有多少银钱,倘若送贵重的贺礼,不是平白惹来太太的猜忌,反而对姨娘不好,如今弟弟们还小,尚无自保的能力,能靠的唯有姨娘与她,遂在弟弟们长大成人以前,她们定要伏小做低,安稳度日。
招银低声道:“姑娘,奴婢也是担心您被其他姑娘比下去。”老爷如今高升,若姑娘得老爷欢喜,日后定是锦绣前程。
刘湘婉轻笑道:“爹爹不过是升了官品,至于让你们激动成这样?”
招银招娣捂嘴偷笑:“当然,姑娘往常不是说抱紧老爷的大腿,有肉吃。”
“确实……”此话一出,主仆三人不约而同笑出声。
四姐的院子,李姨娘见她不住的换衣裳,皱眉问:“姑娘,你……”
“爹爹升官,我自然要穿的喜庆点。”
李姨娘阻拦道:“姑娘,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四姐脸上的笑容一顿,冷冷道:“姨娘,这般高兴地时候,您总是扫女儿的兴。”
“姑娘,便是你再得老爷欢喜还能越的过三姑娘,庶女就该有庶女的本分,不可期盼高不可攀的东西。”
四姐脸色铁青,狠狠扔掉手中鲜艳的衣裳,恼怒道:“姨娘,同时爹爹的女儿,凭甚三姐高我一等,凭甚张姨娘十分得爹爹的宠爱,而您却被爹爹扔至一旁,不敢不问,凭甚六妹比我讨的太太欢喜,论样貌我比之三姐,论口齿伶俐我比之六妹,为甚她们都比我讨得众人的欢喜?”
李姨娘脸色一变,猛地上前捂住她的嘴,怒声道:“你不要命了吗?”这是京城,不是苏州府,不是那个只守着我们自己院子,且不会露一丝口风的地方。
四姐一把推开她,冷冷道:“姨娘,此话我说过很多遍,您不争不抢,不要希翼我同您一样,委屈的过一辈子,我只会越站越高,越活越精彩,再不要过这般窝囊的日子。”
李姨娘气的身子止不住发抖,低声道:“姑娘,不是你不讨旁人的喜欢,而是你的心太大,总觉得什么都该是你的,可是……”眼眶一红,眼泪簌簌落下:“可你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而我……我是婢女出身,这辈子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四姐猛地捡起地上的衣裳,神色淡然道:“既然姨娘与我道不同,女儿与您也无甚可说。”抬头看向玉兰,淡淡道:“替我送姨娘离开。”
闻言,李姨娘脸色苍白不止,垂下头哽咽道:“好,好……”这已是姑娘第二次冷漠无情的推开她。
张姨娘的院子,五姐拄着胳膊看着来回换衣裳的她,无奈道:“姨娘,妾室是不能穿红色。”
张姨娘恨恨的将其扔在一旁,恼怒道:“我就是比划比划,又没有穿出去?”
五姐翻个白眼,啧啧道:“姨娘,若不是您身份摆在这,女儿猜您怕是恨不得每天穿红衣带绿,打扮的花枝招展。”
“你个孽障,我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生出你这么个专门气我的东西。”
五姐起身走到她面前,拿出一件藕荷色的衣裳,淡笑道:“姨娘上辈子定是积了福分,才能生出我这般贴心贴肺的女儿。”拎着手中的衣裳,在张姨娘身上来回比划,不住的颔首:“姨娘肤白,这个颜色称您,到时爹爹见了定然满心欢喜。”
张姨娘气愤的点了点她的额头,恨声道:“你这个讨债鬼。”说完从她手中拿走衣裳,走到铜镜前比划,嘴角微微上翘:“就这件吧!”
五姐挽着姨娘的胳膊,讨好道:“还是姨娘有眼光。”
对于老爷升官一事,沈姨娘神色极其淡定,低头缝制手中的衣裳,倒是安兰神色焦急道:“姨娘,您不熟悉打扮吗?”
沈姨娘淡淡道:“你何时看过黄姨娘打扮?”
安兰神色一愣,不明白姨娘为何这般说。
只听沈姨娘轻声道:“争不如不争,争到手的不是你的,可是不争东西却会自己落在你手里。”
“姨娘……”
沈姨娘抬头对她淡然一笑,继续缝制手中的衣裳,老爷的宠爱与她而言已不甚重要,轩哥才是她一辈子的依靠,且看黄姨娘便是,当年在府中过得那般艰难,如今六姑娘长大,不知不觉中为她诸多筹谋,再看黄姨娘本就有亲生子,如今膝下又过继了生母已逝的祉哥,其亲姐对其不甚在意,再过十几年,这府中除了太太便是黄姨娘的天下。
七姐淡定的绣着荷包,只听身后随伺的春花轻声道:“姑娘,咱们送老爷什么贺礼为好?”
“荷包。”
“姑娘,万一六姑娘也送荷包,不是将您的比下去。”
七姐淡笑道:“送的不是贺礼是心思,再说便是我们姐妹俩送的一样,爹爹能不能带还两说。”
春花想了想,缓缓点头,心中却不住的轻叹:除了荷包,这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太太赏的或者老爷赐的,没了生母照拂,亲弟又被抱走,姑娘在这府中除了老爷能依靠,便真是孤立无援,可老爷并不只有姑娘这一个子嗣,唉!苦了姑娘!
赵妈妈知晓姨娘的性子,轻声道:“姨娘,一会儿老爷回府,您可要去厅中候着?”
黄姨娘怀中抱着祉哥,淡淡道:“府中这般大的喜事,焉能不去。”
“可要换身衣裳?”
黄姨娘轻笑道:“拿一件平常穿过的,不打眼的衣裳就行。”
赵妈妈福了福身,转身去柜里帮着姨娘挑拣衣裳。
只见绿衣蹲在宴哥身边,手中拿着茶杯,轻声问:“少爷,这是什么?”
宴哥瞥了她一眼,垂下头继续摆弄手中的小老虎,这个玩偶是刘湘婉闲来无事时做与他玩的,布老虎被她绣的活灵活现,宴哥很是喜欢。
黄姨娘见怀中的祉哥渐渐睡着,轻手轻脚将其放在床上,见他已然熟睡,方抬脚走到宴哥身边,拿过绿衣手中的茶杯,柔声道:“哥儿,告诉姨娘,这是什么?”
宴哥看了半天,慢慢吐出:“茶……杯……”
黄姨娘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叹道:“哥儿,日后旁人问你话一定要回答,不然姨娘晚上便不再搂着你睡觉。”
宴哥歪着头,想了想:“娘……坏……”
“不想让姨娘坏,宴哥就要开口说话,知道吗?”黄姨娘指了指他怀中的老虎,轻声道:“这是什么?”
宴哥紧闭嘴唇不吱声,黄姨娘看向绿衣,淡淡道:“将宴哥送到奶娘那,我要陪六少爷睡午觉。”
宴哥憋着嘴,眼光狠狠盯着黄姨娘,黄姨娘不动声色与他对视,半响后,只见宴哥轻皱眉头,眉毛且越来越红,这是他很生气的模样。
黄姨娘淡淡道:“哥儿,若你大哭会吵醒弟弟。”
宴哥刚咧开的嘴角慢慢收了回去,怒目而视道:“老虎。”
黄姨娘嘴角微微上翘:“哥儿真聪明,能一口气说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