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书陶闭上眼,大颗大颗的泪珠直往下掉,可她丝毫未有挣扎,俨然一副一心求死的模样。
冥夜辰将她扔在地上,下着最后通碟:「若有下次,本尊便让整个苍擎峰为你殉葬。」说罢,他转身欲走,却听得管书陶歇斯底里的哭喊声自身后传来,「不会再有下次了,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缠着你。」
凄厉决绝的声音仿若泣了血,叫停了冥夜辰前行的步伐。管书陶从地上爬起,颤巍巍与他擦肩而过,纤弱身影仿若风中劲草,摇摇欲坠却又倔强不服输。
黑夜吞噬了悲伤,面具掩埋了失落,冥夜辰踌躇着,终究也没有上前,堪堪转身与她背道而行。
执扇看了看管书陶,又看了眼形单影只的冥夜辰,心中大抵猜出了一二。她揣测着,冥夜辰在管书陶心目中的位置应该很重,否则以管书陶的性子,定是拼了命的喊打要杀,而不是以这种激进的办法,逼着冥夜辰替她做出决择。
眼下,他们之间隔着弑师之恨这一道难以跨越的屏障,想要言和,基本没有可能,除非,默濮能死而复生。
思忖间,躺在地上的」戴月」突然咳嗽了几声,执扇将她唤醒,搀进了屋子。
屋中的气氛略显静谧,冥夜辰手持茶盏,盏中水雾氤氲,茶香四溢,但冥夜辰却在走神。
执扇顿了顿脚,思来想去也没好开口打扰他,只好自作主张将」戴月」放在了她之前躺过的那张床上。」戴月」似乎伤得极重,白衣血染,一条条深可见骨的伤口从颈部蔓延至全身。
执扇犹疑着,以往,戴月最是怕疼,平日里划破手指也能咋咋呼呼叫唤好半响,可今日她受了这般重的伤,愣是连眉头都未皱一下,这未免也太过反常了。再则,以戴月怯弱的性子,断不能做出独闯苍擎峰之事,眼前这个」戴月」,恐是来者不善。
虽已了然,但执扇暂时不想打草惊蛇,索性揣着明白装糊涂,只道自己要去寻些治外伤的药来,并不愿耗费灵力替她疗伤。
然,就在执扇转身的那一刻,伤重的」戴月」竟撑着床沿坐了起来,她唇角勾了勾,纤手一拂,一把若隐若现的瑶琴便搁置在了腿上。
随着她手指拨弄琴弦的动作起伏,执扇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涣散,最后竟关了门,温顺地蹲在她面前,趴俯在了床沿上。」戴月」抚摸着她的长发,像哄着孩童入睡一般,在她耳边低低呢喃:「你与管书陶是好姐妹对吧?你也不想看到她伤心难过是不是?」
执扇半眯着眼睛,如梦初醒般呓语:「对,我不想她伤心。」
「很好,那我们帮帮她吧!」细软的声音带着蛊惑,执扇点了点头说好,不消多时,便开门来到了冥夜辰身边坐下。
伸手夺走他手中茶盏轻晃了晃,她递至唇畔悠闲的品着,半响才放下茶盏,左手托腮,似水柔情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冥夜辰脸上的面具道:「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你无情吧,你还救了我,说你多情吧,管书陶你都下得了手。」纤长食指有意无意地擦过冥夜辰下颚,抚上了他脸上的银狼面具。
冥夜辰一把捏住她手腕,制止了她摘面具的举动,道:「你想说什么?」
执扇悻悻然抽回手,抓起桌上的茶盏再次浅抿了一口,这才回他道:「我听闻这世间有一种罕见的起死回生之术,想来,你应当有所耳闻才对?」
「你想复活默濮?」
「为什么不呢?复活默濮,苍擎峰就多了一员猛将,其余将士也会更真心的拥戴你,就连管书陶与你之间的隔阂也能不攻自破,一举三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这世间若真有起死回生之术,我也不会苦觅一人九万余年,我所知道的复活,
不过是一种以树木锁住残魂的无奈之举。你当真觉得,这样的方式能换回一员猛将,这样的默濮,还会是管书陶想要的那个师父吗?」冥夜辰的语气略显凝重,他的确能救默濮,但他不愿救。
毕竟在当时,执扇已经被大火烧回了原形,若非冥夜辰没日没夜为她灌输了五日的灵力,执扇到现在或许都还只是一株生机全无的枯草。他寻了九万年才找回的妹妹,又岂能容忍别人伤她分毫,默濮该死,死有余辜!
「你说得不错,这样的师父定不会是管书陶想要的那个师父,但至少,她能感受到你想要与她握手言和的态度。人很多的时候,追求的都不是那个非黑即白的结果,而是过程中,那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心理安慰。」执扇粲然一笑,起身时,又喃喃说道,「冥夜辰,你不是无情之人,没必要将自己伪装成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那样真的、太累!」
言尽于此,执扇便转身回了房,将最终的决定权留给了冥夜辰。
之后的两日,执扇都没再见过冥夜辰,就当她以为冥夜辰不会妥协的时候,冥夜辰却在这个星月无踪的深夜里回来了。
今夜的露似乎格外地重,浸湿了冥夜辰浓墨色的袖袍,当他将一棵荧光闪闪的幼松递至执扇面前时,执扇无意中触碰到了他寒凉似冰的手指。
像是出于本能地关心,执扇随意将幼松搁置在桌上后,便推着冥夜辰坐到了凳子上,亲自倒了杯热茶塞进了他手中,用带着命令的口吻说道:「握紧了,暖手!」
冥夜辰将茶盏放在桌上,伸手抚了抚幼松细密的松针,他面色凝重的叮嘱:「此乃荧金松,是我从极北苦寒之地带回来的,其耐寒耐罕的属性,可大大减少精血的摄入量。待我成功召回默濮的魂魄,你替我转告管书陶,只要她将荧金松养在冰窖里,每月施以精血一滴,不出半载,默濮定能死而复生。」
「你为何不亲自告诉她?」执扇满心好奇,不料冥夜辰给出的答案却是,「没那个必要。」
执扇没来由得有些气恼,拍了拍双手站起身,她问:「怎会没有必要?你千里迢迢寻了荧金松回来,不就是为了减少失去精血对管书陶带来的伤害吗?你明明很在意她,为何非得装出一副冷漠无情的模样来?」
「这只是你的想法,当不得真!」冥夜辰抓起荧金松,起身避开了她的视线,「我这么做,不过是在履行千年前许下的承诺,待此间事了,我与她之间,也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
「什么了结,怎么了结?」执扇再行追问,冥夜辰却不再有回应。眼瞅着他踱步出了门,执扇大步追上前,问道,「你要去哪儿?」Z.br>
「樱花村。」
「去那里做什么?」
「樱花村处于阴煞之地,地底下有一条直通地府的幽冥河,河里的水极为滋养阴魂,想要复活默濮,樱花村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执扇定住脚,眼睛斜斜的瞟了眼屋中晃动的人影,末了作出决定:「我陪你一块去。」
冥夜辰稍作迟疑,最终什么也没说,任由执扇跟着自己到了樱花村。
樱花村经大火肆虐后,早已没了当初的景象,入目皆是一片焦黑的土地,以及那七零八落的颓垣废址。
周遭没了树木,似乎连风声都静止了,唯有脚下踩断枯枝的声音,不时便能传入耳中,为这注定不寻常的暗夜,更添几分诡谲。
湿重的雾气氤氲在前方的道路上,手中紧攥的玉扇也只能照亮脚下的路,执扇亦步亦趋紧随冥夜辰的步伐而行,其胸前悬挂的玉指环也在这一刻隐隐发着光。
也不知走了多远,总算听到了哗哗的水流声,离得近了,不时便有一团缥缈鬼火飘过,照得四周忽明忽暗。
也不知从何时起,执扇悄无声息拽上了冥夜辰的手,而冥夜辰也自然而然的握紧了她小手,沉声道:「别怕,闭眼!」
「怕」这个字眼在执扇面前显得尤为陌生,但由心而生的紧张却是十分显著。冥夜辰的手指依旧寒凉,拽在手中的感觉就好像握了块冰,可就是这样冰冷的温度,竟让执扇的心莫名安定了下来。
执扇听话的闭了眼,只听得耳畔风声骤起,刀光剑影恍若昙花一现,等她睁眼查看时,四周的一切早已豁然明朗,数不胜数的荷花灯漂浮在幽深的暗河里,映出了两人紧密相依的浅影。
「刚才发生了什么?」执扇后知后觉抽回了手,略显尴尬地抚了抚自己脸上肆意张扬的碎发。
「没什么,有人自愿为我们照明,我便成全了他们。」冥夜辰讲得十分轻松,但执扇还是听出了其中的不寻常,「你是说,河里这些荷花灯,皆是你用刚才那些人的阳火所做?」
「怕了?」冥夜辰反问。
执扇摆了摆手后退,打着哈哈道:「不,不是怕,是惊讶!不愧是令三界望而生畏的冥神大人,这速度,杀人比宰鸡都快,佩服佩服!」半遮眼睛瞟了眼河中密密麻麻的荷花灯,执扇暗暗庆幸自己不是冥夜辰的敌人,否则,就算命有千条也不够她挥霍的。
细思极恐,执扇突然发现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竟带着些暗讽之意,都怪平日里油嘴滑舌习惯了。但话已出口,想收也收不回去了,只好另寻话题转移冥夜辰的注意力:「那个,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招魂引魄。」冥夜辰并未在意她的口无遮拦,言语间已挥手化出一方木祭台,惹得执扇又一阵膛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