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
如果说,老汗王对中原哪个姓氏最敏感,绝对不是皇家拥有的谢,而是曾经交手无数次,并且让向来势不可挡的他折戟,几次尝到失败感觉的武昌侯闻人家的闻人琏。
他在草原上驰骋,部落铁蹄踏遍无数,征战整个草原,最终将草原统一,但是在他南下的时候,却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感觉。
并且还是在一个从来瞧不起的中原人手中品尝到的。
在之后数年,他从未赢过武昌侯。
只凭他守着陵安城,他的大军无法越过就知道,他们两个到底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他的雄心与野望,都在那时候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人暂停了一样。
作为对手,他尊重敬佩武昌侯,但是作为草原的王,武昌侯是他必须要杀死的障碍。
只有解决掉了他,他才能继续南下,征战中原,将富裕丰饶的中原收入囊中。
好在武昌侯只是南方朝廷一个武将而已,想要他死没有那么难,稍加算计,就有同样想要他死的人帮他。
他杀死了武昌侯父子。
可惜不等他志得意满,准备再次带人南下,早年征战留下的伤就暴露了出来,他的身体受不住了,只能将那个任务交给他的儿子们。
那时候老汗王相信他的儿子也是草原上的雄鹰,会将胜利带到他的面前,可是后来他却发现,他的儿子要比他自己差远了,目光短浅,骄傲自大,眼中只有那么一亩三分地。
现在,他在陵安城的牢房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终于意识到他似乎还是输了。
他杀死了武昌侯父子,但自己也很快就因为身体不行而倒下。
他的儿子,草原上的雄鹰,却明显不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对手。
他最终还是输给了武昌侯闻人琏这么一个从前瞧不上眼的中原人。
不对!
“闻人琏只有两个儿子,那两个儿子,全部都死在了四年前,你到底是谁?”
他了解闻人琏,他只有两个儿子,当初全部被他留在了陵安城,那么眼前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
闻人奚身体微微前倾,和老汗王对视,那双和武昌侯一模一样的眼睛带着和武昌侯如出一辙的坚韧,仿佛没什么可以将她打倒般,“是啊,我爹只有两个儿子,我只有两个兄长,那又如何?”
“汗王既然不想我安心留在京城绣花嫁人,那我只好,过来奉陪了。”说到这里,闻人奚还对老汗王露出了一个笑容,“我的父兄是怎么死的,我自然会为他们,一点一滴讨回来。”
“他们抱憾,没能完成的夙愿,自然有我这个后来者替他们完成,汗王可要耐心看着,别死了啊。”闻人奚直起腰,笑容不变,但那笑容看在老汗王眼中,却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恶鬼。
“狂妄!”老汗王目光凶狠,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闻人奚此时已经被碎尸万段了,“你父亲没能打败草原的勇士,你也一样。”
他知道闻人奚会成为草原大敌,但是他不相信她能做到武昌侯父子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或者说,他不想相信闻人奚可以做到。
最让老汗王恐惧的是,他在闻人奚身上看到了他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无畏无惧,所向披靡。
“是吗。”闻人奚不置可否,并没有争论什么,“草原上的部落是流动的,所以不好找,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将我景朝的百姓,从草原上全部接回来,汗王可要好好看着啊,死了多可惜。”
说完这话,闻人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牢房,到了门口,吩咐守在两边的人进去看好了,可别让老汗王现在就死了。
牢房里的老汗王这一刻才意识到,闻人奚并不是一个少年,而是女儿身。
草原上的女人和中原不一样,骑马打猎不比男人差,但是行军打仗却不行,那是男人干的事情,可老汗王没想到,让自己吃下如此大亏,又间接害得匈奴大军今日大败而归的,居然会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娃。
可他不想相信,不愿意相信又怎么样,整个陵安城,谁在意他的看法?
谢平暄知道闻人奚去将老汗王送去牢房,这么久才过来,顿时探究地看向她,“聊得还愉快?”
“末将确实很愉快,至于汗王愉不愉快,末将就不清楚了。”闻人奚耸了耸肩,明显感觉谢平暄是在看热闹。
啧!
刚大胜了一场,就这么高兴?轻松得热闹都看起来了?
谢平暄:“……”
那必然是不愉快的。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闻人奚的身份,他也不会相信,屡次立下奇功,胆大妄为,奋勇杀敌,杀死最多匈奴的人会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他都可以想象到匈奴汗王此时的心情了,必然是崩溃的。
最崩溃的是,这个人还是让他数次失利的武昌侯之女。
啧啧!
果然是个记仇的女人。
就这样的,不信以后有机会,她不会报复他那个好六弟。
还好他们现在算是一条道上的,谢平晖既然是秦国公的女婿,那自然就是他的敌人了,从前他虽然知道母族和秦国公府有怨,但一直没针对过谁,可这次秦国公过了,那就不要怪他将人拉到敌对名单上去了。
——他其实也是一个小气的人。
当然,有才的人可以例外。
“你的身份暂时不适合曝光,但本殿下可以给你一个承诺,日后只要你想,就会公布你的身份,并且护你无忧。”
这个护你无忧,并不是身为男人护女人的那种,而是主公对追随者的那种保护——既然追随了他,为他办事,他自然会护好她。
闻人奚信谢平暄的承诺。
“那就多谢殿下了,末将身上脏,还需要回去清理一下,就暂时先告辞了。”
“嗯,回去吧。”
闻人奚回到家中,绿茵和方嬷嬷看到她一身血的模样,立刻让下人将早就准备好的热水送进房间,随后绿茵进去伺候闻人奚洗澡。
本来闻人奚洗澡不喜欢人伺候,但是今天绿茵和方嬷嬷都不让,似乎不进去看一眼就不放心一样。
“我没受什么伤,都是轻伤,稍微处理一下就好,都是那些匈奴的血。”
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闻人奚有些无奈地说。
最后她还是妥协了。
算了,要看就看吧,等一下还要上药呢。
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等待奇迹发生,即使被闻人奚的真实身份打击到了,老汗王依旧撑着没有死,他想要看看奇迹发生,匈奴这一次南下并不会惨败而归。
老汗王比谁都要清楚,一旦这次匈奴大败而归,不管是那几个野心勃勃的部落,还是寒冷的天气,都会让他们元气大伤。
草原本来就穷,今年还大雪,现在大部分物资粮草都用来发起这一战了,他原本抱着极大的期望,希望可以南下,就算不行,打到谷草回去也可以,可是现在现在来看,似乎连后者都做不到。
那就是灭顶之灾。
以后多年,草原都无法缓过来。
老汗王不肯相信,自己统一的草原可能会再次走向分裂,并且被瞧不起中原人击败。
他原本准备在被带出去的时候就大声宣扬闻人奚的身份,只要其他人知道她是女儿身,而不是什么有为少年,绝对会给她带来麻烦,甚至可能让她再也不能上战场。
闻人奚既然一直做男装打扮,那肯定是没多少人知道她的身份,在隐瞒着。
可惜谢平暄并没有给老汗王这个机会。
他能想到的,谢平暄自然也能想到,老汗王没有再被带上城墙。
派去接从匈奴王庭逃出来的百姓,以及匈奴家眷的人已经带着人回来了,本来就溃败的匈奴大军再次攻城,看到站在城墙上的同族,还都是位高权重的贵族家属,顿时整个人都崩溃了。
他们一直瞧不起中原人的,每年南下打谷草也从来都胜利而归,这一次的大败击溃了不少普通匈奴的心房,现在这一幕不过是彻底击溃了他们的心理防线而已。
最终,二十万匈奴大军,只有不到一半在苏赫巴鲁的带领下逃回了草原,至于后来就没有再出现的老汗王,直接就被当做已经死亡了,那些被带上城墙的匈奴家眷也顾不上了。
女人孩子,总可以再找再生的,这些没用的东西居然能被抓住,救回去又如何?
远在京城焦急等待,时刻关注战局的景安帝第一时间收到了捷报,看着捷报上的内容,整个人都激动得颤抖,口中连连说了好几声“好”字,下了朝就激动地带着捷报去了中宫,将捷报交给了同样担心儿子安危的皇后看,夫妻两个说了不少话,赏赐如流水一样进了郡王府邸。
匈奴几乎年年南下,从未有过这样的大捷,自从武昌侯死后,匈奴越来越猖獗,这次让他们大败,往后数年都无法恢复元气,可不就让景安帝出了一口恶气。
“朕准备立储。”夫妻两个聊完了,景安帝突然说道。
正拿着捷报的宁皇后闻言一愣。
这种时候和她说立储,立的会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我不懂这些,也不会去为暄儿推辞,说什么暄儿还小,暄儿无能,无法承担皇上期望这样的话来,皇上考虑清楚就好,你们男人的事情,我是没有意见的。”宁皇后顿了片刻直言道。
反正景安帝知道她的性格,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你呀,似乎一直是这个性格。”
景安帝果然没有计较,拉着宁皇后的手叹息道。
和宁皇后说了一会儿话,景安帝又回到自己处理政务的宫殿,拿起刚才没来得及看的另一方奏折。
这是谢平暄写给他的,关于秦国公在背后做的事情。
一看到这份奏折,景安帝好好的心情瞬间就没了,阴着脸将奏折扔到案上,“来人!”
“奴婢在。”
“去宣旨,让秦放那个狗东西给朕滚进来!”
他将运送粮草的事宜交给了户部,可不是为了给秦放机会延误战机的!
如果不是暄儿有所准备,担心粮草不能及时赶到,让人去半途截取匈奴粮草,别说刚才的大捷折子,可能他收到的就是陵安城的城被破了,匈奴南下直逼京城的消息了!
他不管秦家和宁家的那点破事,但是敢在这种关键时刻动手脚,那就别怪他不念旧情!
将秦放之女指给老六当王妃,已经是在看在旧情的份上,既然不识抬举,那就别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