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晚上居委会有活动,赵家晚饭的时间比平常要早那么一点。王援朝吃完饭就跑的没影,这恋爱中的男人一般都是神出鬼没,所以对他的失踪,全家人权当是没看见。婆媳俩是碗筷都没洗就出门,小宝本想带刘霞去月台,可没找到她人,听五一说在居委会,便又跟奶奶和妈妈一起过来。
赵兴国晚上要写份报告,吃完饭就回房。偌大的院子就剩下赵虎头一人,他拉拉二胡自乐一番后便摇着蒲扇,踱着方步去找人侃古论今。但槐树下连个人影都没有,老黄正收摊准备出门。
虎头问:“老哥,怎么这么早就收摊?人呢?”
“都在居委会,我的长板凳全让那些女人借走,不收摊就得让大家坐地上。新社会,新气象,我也去长长见识。”
“那些娘们能开成什么会,不就是唠唠家常,说说张家长李家短的事。”
老黄对虎头直摇头:“我这老思想都能改过来,你这重男轻女要不得,小心你家半边天把你弄到台上去批斗。”
虎头讪笑:“我也只是在你面前发发牢骚,在她们面前哪敢乱说,除非是不想过日子。走,我和你一起去瞧瞧,看她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居委会里挤满了人,一些没位子坐的女人就站在墙边说话。孩子们则在人群中跑来跑去,相互追逐打闹。霞来得早,霸着一张长凳子不让人坐。直到看见赵奶奶和陈岚阿姨,才蹦跳起来,尖声喊叫:“奶奶、阿姨,到这来坐。”
小宝过去拉她:“霞,他们大人开会不好玩,我们去玩吧。”
刘霞心里头惦记石头妈说发鸡蛋的事,摇着头说:“我得替我妈开会,你先去玩,回头我来找你。”
见刘霞不愿去,赵鑫宝自己一个人向月台走去。
李大娘看看人到的差不多,她清清嗓子,尖声说:“安静,安静。今天把大家召集来就是想讨论讨论,如何把我们妇女同志组织起来搞些活动,丰富丰富大家业余生活。啊,这个……这个,开会之前呢我先说个事。今天这会呢主要是妇女同志参加,男同志列席。人多凳子少,男同志就不要占着位子,让女同志坐。小孩呢,你们就出去玩,把凳子给大人。”
十几个老爷们站起来,纷纷笑道:
“让位子……”
“让位子,你们谁到这儿坐?”
刘霞是坐在陈岚身边,她站起来脆声说:“李奶奶,我是替我妈开会,可以不让位子哦。”
李大娘哄道:“你妈没来就算了。乖,你也出去玩啊。”
刘霞又问:“那给不给发鸡蛋?”
李大娘一楞:“鸡蛋?什么鸡蛋?”
刘霞指着高惠敏说:“石头妈说来开会的发两个鸡蛋,没来的不给,所以我替我妈来。”
李大娘瞪石头妈一眼,笑骂道:“就会乱嚼舌根,看看吧,看看吧,孩子都信以为真。话是你说的,鸡蛋也该归你发。”
高惠敏嬉嬉直笑:“我发就我发。霞,你是要水煮蛋呢还是要茶叶蛋?”
刘霞不解地问:“不是说由李奶奶发吗,怎么改成石头妈发啦?”
李奶奶乐道:“这次归石头妈发,下次奶奶再给你发。”
高惠敏立即道:“霞,听清楚了吧,下次开会还要来,你来李奶奶就会发鸡蛋。”
“嗯,”刘霞点着头:“我一定来。”有鸡蛋发她当然会来。
屋里几位小媳妇也跟着鼓噪:“大娘,霞有鸡蛋发,是不是也给我们发两个啊?”
李大娘笑道:“行啊,什么时候你们也生出和霞一样大的娃来,我就咬咬牙,舍点老本,每人给两个红
石头妈忽然叫道:“大娘,今天这会推迟些开。我说那些想吃鸡蛋的,还不快回去找老少爷们下种去。”
女人们嬉笑成一团,让那边上站着的老少爷们叹为观止,个个摇头。这娘们疯起来,比什么都可怕。
“没皮没臊。”李大娘眯着眼睛啐一句,接着拍拍巴掌道:“好啦,好啦,大家都安静些。现在正式开会,我先说两句,开场白和大道理呢我就不讲……”
“不,不,大道理还是要讲。”石富贵打断李大娘的话,起哄道:“我就喜欢听您讲大道理,上次在渡口讲的多好,把那渡口管理员感动的鼻涕眼泪直流,就差没给您老下跪。”
李大娘望着石头爸嘿嘿直笑:“尽瞎扯淡,都几十年的老邻居,我有几斤几两大家还不知道。要让我讲大道理也行,先让我儿媳妇教好我,大伙就备着开个通宵会,别的没有,茶水管够。凤娇啊,先把稿子写好,待会念给我听。”
罗凤娇在讲。保证讲四、五个小时舌头不带转弯,还省得您花精神去背。”
台下轰然大笑,石头妈对石头爸骂道:“你是嘴痒欠揍,没事把那嘴在墙上磨磨。”
“磨墙管啥用,”吕玉秋是北方人,声大喉咙尖,一下子盖过众人叽叽喳喳声音:“得回被窝里让他媳妇磨,保管明天那嘴跟缝了针似的。”
罗凤娇也是爱热闹的人,学着狗子妈的腔调:“咋会这样呢?”
吕玉秋学着亲嘴模样:“啧……啧……亲肿了呗。”大伙笑成一团。
高惠敏笑骂:“你这个死妮子。”伸手来掐狗子妈。
李大娘笑眯了眼,对石头爸说:“你这娃打小就嘴欠。”
又转头对打闹成一团的女人们叫道:“正经点,正经点,成什么样子。这在过去,哪个婆家敢要你们这些个疯女人。也不晓得你们使了什么障眼法,还让你们嫁过来了。”
高惠敏嬉皮笑脸道:“这是新社会,我们是半边天,没有我们这天还不得塌下来。”
李大娘乐道:“有你们在天塌不下来,可这会就得开到明早去。说正经事,说正经事。”
陈岚搂着刘霞直乐,要不是婆婆坐在身边,她少不得也要疯言疯语几句。
李大娘清清嗓子继续说:“这个,啊……是不是……啊……我想说什么来着?”她一时忘记词,又惹来一阵笑声。摇摇头道:“唉,都是你们给闹的。开会,开会。今儿晚上就是想成立个向阳胡同演出队,以咱们妇女同志为主,每礼拜呢活动一次,就定在礼拜六。演出队主要是宣传宣传新风尚,新面貌。啊……这个,这个,要歌颂歌颂邻里互敬互让,家里孝敬父母公婆的好人好事。骂骂陈世美,黄世仁这类坏蛋。我呢就做个名誉队长,替大家跑跑腿,烧烧水。大家都要参加,特别是那些会吹拉弹唱的可别躲着,你们都会些什么我清楚的很。具体的大伙来商量商量,演什么?怎么演?谁来演?今天得拿出个章程来。”
众人七嘴八舌地谈自己的看法,刘霞听得无趣,若不是有两个鸡蛋在勾着她的心,早跑出去找小宝玩。两只脚丫在凳上晃啊晃,直盼着这会早点结束。见那些奶奶、婶娘商量个没完没了,心道这有什么好商量的?站起身脆声道:“就演猪八戒吃西瓜,吃了瓜,丢了皮,摔一跤,痛的直喊妈。”
高惠敏大声叫好:“好,好。我这两个鸡蛋没白给,到时候记住,大伙都做两个布耳朵套上,再往肚子上捆两枕头,让大娘给每人发一大西瓜,吃不完就带回家给娃吃。”
一听有吃的,小霞立即道:“让小宝哥演猪八戒,他最喜欢吃西瓜。啊呜,啊呜,一啃就是一大口。”陈岚乐得直笑。
她转头对彭胜利道:“跟这些娃商量不出什么正经事来。大妹子,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肯定能拿出个好主意来。”
彭胜利笑道:“依我看,演出队刚成立,先拣简单的来练,最好是大家喜闻乐见通俗易懂的。像我们这个地方,大家都喜欢听黄梅戏,大伙也能唱上两句。真要演出,十里八乡看得人也多,演得也有劲。”
黄梅戏起源于湖北黄梅和安徽宿松一带,由于唱腔淳厚质朴,表演形式灵活多样,深受这一带百姓喜爱。浔阳城与这两地毗邻,城里人大多会哼唱几句。像《天仙配》、《女驸马》、《夫妻观灯》、《王小六打豆腐》等等,都是当地人喜闻乐见的好戏。碰到有戏团义务演出,哪怕走十里八里,也要赶去看一看。
彭胜利的建议一提出来就获得众人的赞同,大家兴高采烈地探讨该演什么,如何来演。
李大娘敲敲桌子,放开喉咙说:“大伙静静,静静。黄梅戏?好,我赞同,就这么敲定。咱们这个向阳演出队,就先唱一出黄梅戏,至于唱什么,大伙也别争。在这胡同里,唱戏有谁唱得过许家媳妇!人家是市黄梅戏团的当家红旦。婷婷妈,你来说一说,演什么才好?该怎么个演法?”
孙晓燕站起身脆声道:“我看就演洪湖赤卫队吧,这是新剧,比那些老剧更具时代性,也有新鲜感,看的人肯定会很多。”
高惠敏连忙说:“这个好,这个好。大妹子,你先给我们唱上几句,让我们过过耳福,”
转身面对左邻右舍大声鼓动:“大伙想不想听啊?让婷婷妈给我们来一段。”
那些女人立即起哄:“来一段,来一段……”
孙晓燕道:“行,我就唱几句,反正都是左邻右舍,也不怕丢脸。”
轻启歌喉,唱道:“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呀么是家乡……”
她这一启歌喉不要紧,一些女人喉咙也痒起来,陈岚率先跟着伴唱:“清早船儿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仓。”
罗凤娇也立即跟唱:“四处野鸭和菱藕啊,人人都说天堂美,怎比我洪湖鱼米乡。”
石头妈、狗子妈,还有好些个女人也加入到合唱中来:“洪湖水呀长呀么长又长,太阳一出闪呀么闪金光……”
一时间,这居委会变成歌声的海洋,煞是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