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方思义的记忆中,那一天晚上,是他和余梅唯一的属于两个人的相伴而行。
其实,余明不会知道也不会明白,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在东方思义的心里,余梅的位置也是如他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的,他的心里和余明一样,只是想着要如何去爱护她的。不管是少男少女那懵懂的情感,还是情窦初开的朦胧意识里,他也没有能找到超出兄妹情之外的任何东西,就像那个纯净的花瓶,只装着岁月的美好愿望和祝福。
许多年后,东方思义曾和余明说到了那一天晚上的心情。因为有余明这个哥哥的存在,东方思义很少有单独与余梅相处的机会,那天晚上算是一次,也是上中学后的唯一的一次。东方思义对余明说:“谢谢你无意中给了我这一次机会,让我体验到了一种特别的少男少女时代才有的朦胧情感。”
东方思义如实地告诉余明说:“我跟在余梅的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只想着要保护她,要像影子一样地伴随她保护她,甚至想永远做她的影子。”那个夜晚,一些少年时代才会有的幼稚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地在他的脑子里闪过,东方思义今天想起来还会哑然失笑。
余明一直都是少年老成的样子,他曾经对东方思义说过的那些话,很多年后都成为了现实。高中毕业后,余梅顺利地考入了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她读的是法医专业。让东方思义百思不解的是,这个曾经看见了死老鼠,也会逃得很远很远的女孩,为什么会选择法医专业呢?
余梅从本科一直读到硕士,读完硕士又去读了博士。读书似乎成了她永远的乐趣,东方思义有时候想,这可能也是学霸和学渣的区别吧。他也读书,但不管是在学生时代,还是现在作为一个法官,他都是被动地学习。只有当自己认为必须去学习,不学习就无法解决眼前问题的时候,他才会强迫自己钻进书堆里。
直到很多年后,同学聚会才又一次见到余梅,当东方思义提到这个当时没有机会提出的问题时,余梅却很轻松地说:“我当初选择医学专业,只是因为对人感兴趣,或者说是对人体感兴趣。你知道我喜欢画画,我也曾经想过是不是要去读美术院校。考虑了很久,直到高考后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才确定下来要去读医学专业。因为,我除了对人体外在的东西感兴趣,也就是对所谓的人的形体有兴趣之外,不知道为什么,更加对人的生理机能等等感兴趣,始终有一种想要进行探究的冲动。”
余梅看着张大着嘴巴的东方思义微笑着:“后来,我便觉得自己或许更适合做这方面的研究工作,这也是我最后选择了医学专业的原因。这是一种最简单的最原始的对人体解剖的一种冲动意识,是这种冲动意识,帮我选择了医学专业,而不是其他方面的因素,更不是所谓的深思熟虑的思考。你听了不会感到吃惊和恐惧吧?在你的眼里,我可能只是一个性格软弱的小妹,不会想到我还会有这种奇怪的潜意识的冲动。”
东方思义现在想来,她的确是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专业,也找到了自己喜爱的事业。东方思义知道余梅已成为国内法医学方面的知名专家,曾利用自己掌握的特殊的专业理论,协助警方破获过很多起疑难要案,被视为警方神助一般的存在。
东方思义和余明在省内读完了普通大学本科后,便回到了县城里,按照当时的大学生分配政策,他们先后被分配进入了县法院和县政府。
余明以自己的聪明才干和少年老成的办事风格,很快就崭露了头角。他从科员开始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地拾级而上,现在已经是县政府的副县长了。因为作风平实,政绩显著,深得民众信任,也算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能人,实现了他自己那个踏踏实实地呆在地上的理想。
那天同学聚会后合影的时候,余明坚定不移地强拉硬拽着东方思义,让他始终站在自己的身边,故意使东方思义再一次失去了要靠近余梅身边的那一点念头。
直到合影结束后,余明才望着东方思义开心地笑了:“有我这个大哥在,永远都不要想打小妹的任何主意。”东方思义也笑了:“老干部你真的是没有一点情调,到今天还是这样地冥顽不化。我要再次告诉你,她不仅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我就不可以关心她吗?你应该知道这种关心是没有任何企图和功利的,只是一个伙伴对另一个伙伴的关心而已,是完全出于一个人的自觉自愿。”
东方思义看着满脸不解的余明说:“这种关心,甚至不需要另一个人知道,更不需要另一个人的任何回报和回应,只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行为。你能阻止我在心里关心她?爱护她?或者也可以说是想念她吗?这是一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你这个老干部却想得过于复杂化了。你知道吗?你这个妹控已经失去了一个成年人起码的理解能力。人与人之间,除了亲情、友情、爱情,还有一种情感,这种情感是既有前面这三种情感的温度,又与它们是有区别的,它就是第四种情感。我想了几十年,才想明白了这件事,我注定与小妹只能保持这第四种情感。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亲情,也可以把它看成是友情,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余明咧着嘴笑了,表情有些复杂地望着东方思义,第一次坦然地承认了自己内心里的另一种想法:“其实,我要说自己很后悔,后悔当年没让你追求小妹,你可能不会相信。有些事可能就是命中注定的,当然,很多事也是人为的结果。我要是让小妹嫁了你这样一个正人君子,可能是她最好的归宿。”
东方思义很理解余明的内心所想。余梅的婚姻并不幸福,她在读研究生的时候,与追求她多年的男友结婚了,婚后也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后来,那个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要爱她一辈子的前夫去了美国读博士,不到半年,便搭上了一个富商的女儿,并和那个有钱的女人同居了。
那个男人并不在意余梅的感受,他在与那个有钱的女人同居后不久,便打电话如实地告诉了自己的决定,并声称他对男女之间的关系是持开放的态度的,余梅可以自己选择和他今后保持情人之间的关系。余梅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那样无耻的话,真是无耻无底线。
余梅主动提出了离婚,当她向法院提出诉讼后,那个男人很快便寄来了有关同意离婚的法律文件。很简单,因为在他与余梅的这段婚姻生活中,他只是一个获得者,付出的只有虚情假意,而余梅却付出了自己的心血和所有的物质担当。这段婚姻让她受伤很重,直到现在她还是形单影只,她说不想让自己再受一次伤害,也不想让自己沉沦在无谓的情感纠葛之中。
东方思义也坦然地笑着告诉余明:“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想过要去追她,更没想过能够娶她。你应该是知道的,我一直认为自己是配不上她的。在她面前,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一种自卑,像一堵墙那般地拦在那里,让我过不去。这种自卑,让我失去了少年的勇气,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过那方面的勇气。或许,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我都感到远远地不如她,她表现的太优秀了,是我们当中最优秀的,让我有一种望尘莫及的自卑和焦虑。”
经过岁月的沉淀,那些少年时的朦胧,青年时的梦想,已变成了中年后的稳重和平静。岁月将一件一件温柔的,如轻纱一般的屏障合拢起来,你可以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它们那若隐若现的存在,却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地将它们轻易地拉开,或许这就是岁月给友情保留的最好的距离。
对于东方思义来说,余梅是他心里永远收藏的那一丝能照亮自己人生的美好时光。他思念她,一如思念春日里的阳光,他关心她,一如关心月之或圆或缺,他在意她,一如在意天之阴晴风雨。有时候,没来由地就会在心里出现她的影子,这种感觉自然而然地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不涉及任何私心杂念,也不涉及任何男女之间的欲望。
几十年的法官职业生涯,让东方思义的内心里被一种孤独所主宰,这是一种主动的孤独,是一种自觉自愿的孤独。东方思义始终铭记着《礼记中庸》中的那句话:“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作为一个职业法官,立于天地之间,当扬天地浩然正气,当行光明磊落之事,克己、慎独、守心、明性。待人处事之细枝末节,即使是别人看不见、听不见的所在,也要谨慎不苟,不做违背道德法律良心之事。万物运行皆有它们的规律,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天道、地道和人道,遵从这些规律而谨言慎行,便是我们应当选择的正道。
有一种友情,在孤独的灵魂心底里,如太阳般的温暖,沐浴在这种友情之中,总是能让人自然而然获取一种精神的支撑。有一种友情,在阅尽世事的豁达者心底里,如花园般的宁静,总是能让人流连忘返怡然自乐。
东方思义和余梅之间的友情,就是这样的一种友情。他会偶然地想起她曾经给予自己的一个相互理解的微笑,一句不经意的关心,一个漫不经心的动作,一声久违之后的问候。她也会同样地记起他,留给她的一双带着体温的手套,一个在她到家之后放心离去的背影,一只能装下属于自己独有的时光与梦幻的花瓶。
(下期预告:第43章爱神与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