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拿出老花镜,点开五笔打字:“想跟你聊聊,今天学习怎么样。”
那边先是正在输入,大概一分钟后,传过来一张图片,是一张高中数学题,然后是一段语音。
声音听起来应该刚进入变音期,有些不耐烦又带着些抱怨。
“今天学校发了一套高数试卷,难死了,正做卷子呢。”
老人点开大图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纸笔在旁边写写画画,最后点开语音一点一点的教对方该怎么做。
做到最后,他语气慈祥带着些许安慰的道,“不要太着急,慢慢来就会了,上课记得好好听老师的话,遇到不会的就回来问爷爷。”
那边很快回了个不耐烦的知道了。
虽然不耐烦,但遇到不懂的问题也没少来问老爷子。
看上去仿佛就是小孩子不耐烦大人管教的平常祖孙俩。
可沈秋总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看着老人满意的放下手机,他也回到窝里趴下。
他决定再观察两天,看能不能从聊天中看出什么。
时间很快过去,吴子仓的日程依旧枯燥,沈秋还是没能从聊天记录看出些什么。
但这几天,但凡吴子仓找他孙子聊天,必定会转账,最少的五十,最大的两百。
开始先转账对方才会出现。
结束后再转账对方才会说一句晚安。
看起来仿佛就是一个叛逆孙子的模样,可沈秋还是觉得奇怪。
他决定找时间探一探这个孙子的底。
这天聊天结束,老人照例洗漱睡觉,等老人睡着后,他拔掉正在充电的手机,再悄咪咪打开门躲到角落去。
锁机密码他已经知道了,爪子不好用就用鼻头点数字,手机打开后进入微信。
老人通讯录的好友很少,除了亲人就是同事。
沈秋往底下滑,本意是想找老人儿子的微信看看和那个孙子之间有没有共同点赞之类的。
但没想到滑到最底下居然看到了另一个备注为孙孙的账号。
头像是个奥特曼,十分符合年轻男孩的喜好。
但是点进去一看,没有任何聊天记录,再点开朋友圈。
男孩子的朋友圈很干净,只有抱怨作业太多,体育课又被数学老师霸占之类的言论。
在最开始的朋友圈里,沈秋看见了一张全家福。
照片里的男孩子十分阳光,带着一脸灿烂的笑看向镜头,他身前是穿着警服坐着的吴子仓,身后是穿着警服站着的一对中年夫妇。
配文是“令我骄傲的家人。”
这和他这几天看见聊天记录的孙子仿佛不是一个人、
朋友圈日子是前年年底,只有一年的差距变化就这么大?
就算是青春期叛逆也不可能变成那样毫无礼貌的样子吧。
沈秋心里怀疑更重了。
萨摩耶白色的眉头皱了皱,鼻子喷气。想了想又换回聊天的那个孙子账号,查找到最开始的聊天记录。
让沈秋有些意外的是这个账号居然是老爷子自己主动添加的。
添加时间在今年年初。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到的手机号,添加语是:孙孙最近缺钱了吗?爷爷给你转点零花钱。
更奇怪了。
就算是孙子换了微信号,为什么要在申请好友那儿提到零花钱?
好友通过后,老人也是第一时间转了五百块钱过去,那边先是发了个问号然后接受转账。
之后的聊天记录和沈秋这两天看见的毫无差别。
对方不热情,也没有对长辈该有的尊重。
他查了记一下两人之间的交易金额。
从添加好友到如今不过半年时间,交易金额居然已经高达八千。
半年而已。
如果这个人不是吴子仓的孙子……那这个金额已经达到刑事标准了。
萨摩耶深吸口气,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疑惑和震惊。
犹豫了半响,沈秋给另一个人孙子账号发了句“最近缺钱吗。”
狗爪子打字实在是难打,只能用鼻头转换成拼音打字,然后一个按键一个按键的去戳。
艰难打完后,删除聊天记录。
如果明天早上两个号都没有反应,那这件事就可以找刘清聊聊了。
做完这些,沈秋把手机原样放回去,用两个爪子怼了好久才把充电插头怼上去。
月亮爬到当空,萨摩耶回到狗窝趴下,双爪交叠,下巴搭在爪子上,将这件事的各个脉络连起来,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深夜到来,城市喧嚣尽数散去。
养老院里,只剩下两只多管闲事的狗子守在食堂门口,亮着一双绿油油的大眼睛盯着周围的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忽的,哈士奇猛窜了出去,咬住草丛里的一个小东西。
拉拉在旁边没动,等哈士奇把小东西叼出来准备一口咬死时,拉拉终于看清那小东西的长相。
和他们前两天抓的老鼠没有一丝相似。
拉拉站起来,急忙大喊,“哈哈嘴下留情!”
哈士奇歪着脑袋,竖着的两只耳朵抖了抖,“呜呜?”
“这好像不是老鼠。”
哈哈嘴里的小东西有着长长的,毛绒且蓬松的大尾巴,脸圆圆的,耳朵圆圆的,黑夜里虽然看不清楚毛色,却很显然不是老鼠的黑灰毛,体型也比最大的老鼠都要大上一些。
大概是察觉到危险,在哈士奇嘴里不停的挣扎乱动。
哈哈有些控制不住它了,呜呜咽咽的问拉拉,“那我能不能咬死?”
拉拉想了想摇头,“给人类领导带过去吧。”
哈哈有些泄气,但还是忍住没下口,确保小东西不会逃跑又不会被咬伤后,两只狗子并肩往刘清宿舍而去。
之前的教训让他们长了记性,这次并没有把小东西放门口。
而是很有礼貌的敲门。
拉拉上前用指甲在门上敲了好几声。
等里面传来人声才退后。
大半夜被吵醒,刘清语气有些不爽,眯着眼睛打开灯,一边嘟囔着:“谁大半夜扰人清梦。”
一边打开门锁。
先是睁开一条缝往前面一看,没人。
“汪!”
下面有狗叫,他低头一看,哈哈拉拉冲他开心的摇晃尾巴。
再看走廊,没有老鼠尸体。
刘清很满意,正要问它们干什么。
就见哈哈忽然低头像是往地上放了个什么东西。
紧接着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腿间窜了进去。
对方那有些软乎乎又有点刺挠的毛发从他脚踝上划过。
那一瞬间,浑身毛发炸起来,像是炸了毛的猫,刘清两脚在地上跳了跳,大喊一声:“什么东西!”
这一声在寂静的养老院里仿若雷霆,毫不意外的将附近的宿舍的老人们惊醒。
沈秋刚半梦半醒,听见声音整只狗子都从垫子上弹跳起来。
看着吴子仓悠悠转醒,又看了眼还在充电的手机,沈秋有些心虚。
得亏这声音没提前,哪怕提前个10分钟,那吴子仓醒来就会看见一只狗玩他手机的惊悚场面。
沈秋被吴子仓记带着出门,朝刘清宿舍去。
到了地方已经有人提前来了,夜色下几个老人打着电筒在房间里找什么东西。
你带上老花镜,我拿出放大镜,找的十分艰难。
不出意外的,沈秋还在门口看见了已经自觉贴墙站的二傻。
垂着脑袋,很显然已经意识到它们又惹事了。
吴子仓走过去,语气平缓声音淡淡的问,“出什么事了?”
刘清听见声音抬头看来,先是看了球球一眼,然后叹着气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的说,“喏,就那两个家伙,让他们去看食堂抓老鼠。好家伙半夜抓了个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生物过来,还往我门口扔,现在那东西跑进屋里,也不知道藏哪儿去了。”
“不是老鼠?”
刘清摇头,“当时往我脚踝上撞了下,感觉比老鼠大。”
哈哈小声呜咽,“我们明明是好心让他看我们抓的新品种,为什么还是我们错了。”他十分不解询问自家二哥。
至于大哥?他瞄都不敢瞄一眼,生怕看见大哥的黑脸。
了解事情来龙去脉,沈秋哭笑不得。
这次倒不能说是二傻错了,狗也是好心。
只能说……不要太过相信狗子的脑回路,不然他们肯定能做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几个老人在刘清宿舍找了半天,终于找到藏在衣柜角落的黄鼠狼。
对方全身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写满了害怕和茫然。
“哟,黄大仙啊。”
“这可是野生动物,还好哈哈拉拉没下死口,不然吃野生动物可是要罚款的。”
其中一个老人笑呵呵的说完还夸奖哈哈干的好,把刘清弄得颇为无奈。
几人把黄鼠狼抓起来连夜赶到后面的小树林去放了。
黄鼠狼吓的不轻,从蛇皮袋冲出来“嗖”的一下就跑远,背影仿佛都写着“慌张”二字。
这场半夜插曲来的突然结束的迅速,很快养老院又再次进入熟睡。
次日。
沈秋将心神全放在了老人的手机上。
按照老人的日常,白天的时候他很少会跟人聊天,也就有人找才回复一下。
其他时间大多是看新闻,看书,看报纸,拿着手机听广播之类的。
这一天也没有任何不同。
微信更是一天都没点开。
很显然他昨天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了。
或许有可能两个账号真的是同一个人,之所以没回复是因为账号丢失密码忘记或者是其他。
但……为了以防万一,沈秋思考了一晚上,还是在一大早的时候拿着手机去找刘清。
提前把手机解锁,翻到和那个孙子满是转账的交易记录,萨摩耶叼着手机边角找到了正在和老人下棋的刘清。
吴子仓这会儿正在图书室看书,不会看手机,是最好的时机。
“诶,将军!我说你个老家伙,这次没法再赖账了吧。”
“不行不行,再来,再来一局!我就不信今天还赢不了你了。”
小小的石桌围满了人,连个缝隙都不给沈秋留。
他试图挤进去,又被发现的老人牵着狗绳拎出来。
他们注意力都在棋盘上,压根没注意到沈秋嘴里的手机。
沈秋有些无奈,把手机放在脚边冲他们“汪汪”两声。
声音嘹亮,终于吸引了老人们的注意力。
刘清从缝隙里探头看,问沈秋:“球球你咋没跟老吴去图书室啊?来找哈哈玩的?”
在旁边草地上和老人玩球的哈哈做伏地状,随时准备冲过记来。
沈秋冲他嗷呜一声:“不准动!”
哈哈竖起的两只耳朵立马趴下。
沈秋没理他,而是低头将面前的手机往前推了推,刘清注意到了。
有些奇怪。
“这谁的手机?”
他终于从棋盘前走过来,一边捡手机,一边叮嘱:“你们别跟我抢啊,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个老……”
他看见了手机屏幕,满屏幕的转账交易让他眼皮狠狠一跳。
也是巧,刘清退休前就是一名反诈刑警。
这些转账记录很显然触动了他反诈的dna。
止住话头,将记录全看了一遍,又返回聊天框滑到最顶上。
他的忽然沉默引起其他老人的注意,纷纷凑上来看。
有人忽然指着手机说,“这不是老吴的账号吗?”
说着还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翻开微信对比了下,“真的是诶。”
“他给谁转账呢?”
“孙孙?”
“可老吴的孙子不是……”
有个知道内情的老人怔住,看着聊天记录半响,才吐出后面的字,“去世了吗……”
去世了?
沈秋一愣。
其他人显然也愣住了。
吴子仓来养老院不过一年,因为本身比较沉默孤僻,也没什么合得来的老人。
他的情况很少人知道。
这个老人之所以知道,还是和他儿子熟悉,听他儿子说过一些情况,想让老人在养老院里帮忙多照顾一下吴子仓。
但没想到吴子仓不爱和人说话,也融不进人群,这位老人就是想照顾也没法照顾。
他说完,眉头皱成一块疙瘩,那双满是皱褶的脸上一片严肃。
“他孙子在老吴来养老院之前就去世了,这个孙孙肯定是假的!”
刘清也翻完了所有记录,满脸凝重,却还是问,“有没有可能是兄弟姐妹家的侄孙?”
老人也有些犹豫,“可你看这个聊天记录……哪个侄孙要老人转钱才回话的。”
这让刘清更加觉得不对。
他想了想,让其他老人先散开,自己则是带着被吴子仓儿子拜托的那个老人到副院长办公室。
先找了吴子仓儿子的电话,但拨过去却始终没人接。
再换对方儿媳妇的,依旧是忙碌中。
刘清的眉头皱起,看向唯一的知情人。
“老吴和家里关系很差?”
老人紧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才说,“倒也没听过,老吴儿子儿媳都是警察,在隔壁市干刑警和禁毒的,许是在忙吧。”
刑警和禁毒那的确是很忙。
刘清放下手机,决定先了解情况。
“那你之前说老吴孙子去世了是怎么回事?”
靠在书桌下的萨摩耶立马支起耳朵,聚精会神。
提起这个,老人先是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事也是因为我儿子和小吴是同事,因为老吴强烈要求来养老院,所以才拜托到我头上来……”他摇头,脸上带着可惜。
“也是造孽啊,老吴那个孙子我见过,学习好性格好,就是那种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
沈秋不自觉想到了那晚上在对方朋友圈看到的照片。
吴子仓的孙子叫吴远,死的时候17岁,刚参加完高考的那个暑假。
吴子仓的儿子叫吴明亮,按道理说吴明亮夫妻俩都在隔壁市,儿子也应该在隔壁市读书才对。
但因为吴子仓在这里,夫妻俩放心不下老人,所以孩子初中就转到了本市读书,一直陪在吴子仓身边,祖孙俩感情很好。
老人退休后记,一老一小更是经常出去玩。
出事那天两个说要去钓鱼,结果遇到有人失足掉在河里。
当过警察的,看见这事吴子仓第一反应就是丢掉鱼竿要跳下去。
但吴远的动作比他还快,“噗通”一声就跳了水去救人。
年轻人速度快,等吴子仓过去的时候,小伙子已经把人抱起来了,但因为对方一直挣扎抱着吴远不放手,吴远体力被消耗的很快。
在水里救过人的都知道,掉水的人在被得救时会下意识抱住来救自己的人,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十分消耗体力。
吴子仓一看,连忙把掉水人接过来,因为着急把人送上岸,他也没有注意到吴远,只以为孙子会跟在自己身后,等把人送上去,回头才发现孙子被水吞没了影。
和前来帮忙的人一起把吴远救起来时已经晚了。
他腿上被缠了水草,挣扎的时候喝了太多水,肺部大量积水引发炎症,送到医院就被下了病危……两天后到底还是没能抢救过来。
老人说着狠狠叹气,言语中尽是可惜,“按道理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身体强壮体力正好,简单溺水不会引发死亡。”
“但那条河……被一家工厂偷偷排放了污水,本身肺部进水就很严重,又因为水被污染引发炎症……”
老人说不下去了。
十七岁,刚刚高考。
吴远死亡的当天,吴子仓就收到了孙子的录取通知书,全国最好的大学。
只是可惜……吴远再也去不了。
屋内静悄俏的,只剩下各自粗重的呼吸。
沈秋有些难受,脑中不断浮现那张全家福。
照片中的少年肆意阳光,他即将拥有美好的未来,却……
“小吴夫妻两个当天匆匆赶回来就收到了孩子的死讯,悲痛至极,但即便是这样一家人还是商量着将孩子的尸体捐献了。”
“被救人也因为河水污染到肺部没能活下来。”
“那家人来感谢吴家的时候说了河水污染的事情,过后那个工厂虽然因为污染治安环境被罚款整改,相关负责人也因为污水致人死亡的事情判刑,两家也获得了相应赔偿。”
“但……死掉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那之后吴子仓就自责万分,把孙子的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虽然小吴夫妻两个没怪过老人,但吴子仓自己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拒绝了儿子提议的去隔壁市生活,自己选择进了养老院。
老人说完,刘清久久没有出声。
沈秋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
是愤怒那家工厂,还是心疼那个青春正好的男孩。
外面有人敲门,“老刘在吗。”
是吴子仓。
刘清回过神来,神情难辨,他看着办公室门像是在做心理建设,片刻后才过去开门。
“老刘,我手机不知道哪儿去了,你帮我调……”
说完看见沈秋,诶了声。
“球球你怎么跑这儿来呢,我刚刚路过草地看哈哈在那儿还以为你也在呢,看见我手机没?”
他说话时带着些许笑意,笑意不大,但能让人看出他现在心情不错。
晚上能和“孙子”聊天,白天有球球寸步不离的陪伴,较之沈秋刚来的那天,吴子仓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
沈秋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去表示对吴子仓找了个同龄孩子当孙子替身安慰自己的行为。
心疼?怜惜?还是同情?
吴子仓说完才发现屋内情况有些不对,转眼看见屋内的老人,随后看见了刘清手里的手机,面上一顿,很快想到什记么脸色突变。
“老刘你……”
“吴子仓。”
刘清严肃的喊了他全名。
吴子仓愣住,下意识挺直背脊。
刘清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没法出口。
他想站在警察的身份上斥责吴子仓这样带坏孩子金钱观的做法。
可一想到吴远那个孩子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想告诉吴子仓斯人已逝,他再怎么继续自责愧疚,死去的人也不会再活过来。
但……他看着吴子仓眼中迅速暗下去的光,想到他这一年来鲜少提起的嘴角、松开的眉头。
张着嘴半响,到底是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他没话说,吴子仓却是深吸口气道,“看来你们发现了。”
他点点头,又恢复了沈秋第一次见他时的表情,眉头微蹙,眼中黯淡无光,板着脸。
“我会删除那个小伙子,以后也不会再发生这种事,至于我转的钱……也不用要回来,就当是感谢小伙子每天晚上陪我聊天吧。”
刘清刚刚无奈的脸立刻又严肃起来。
“老吴,你是当过警察的人,难道不知道这种情况会对孩子的金钱观造成影响吗?”
“让他觉得钱这么好赚,万一以后走偏路怎么办。”
“又万一对方不是个孩子,他收了你的钱就属于诈骗了知道吗。”
吴子仓没说话,他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头发发白,身形佝偻。
他仿佛一个人站在了巨大的阴影里,和周遭的人都不处于同一个世界。
只这么一个无言的身影,沈秋就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悲伤。
他心脏有些闷得慌。
纯白色的萨摩耶挤开刘清凑过去,用脑袋去蹭老人垂放在身侧的手。
吴子仓看过去,原本黑灰的世界多了一抹极其亮眼的白。
他揉了揉狗子的脑袋,看着狗子闪烁的带着安慰意味的眼睛,深吸了口气。
“那张卡是远儿学校的校园卡,只有学生才有,那大概是个比远儿还小的孩子。”
“我当初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加的,是我先转的钱,和那个孩子没关系,你……语气委婉点。”
他说完又撸了把狗头转身要走。
被刘清眼疾手快的抓住。
“你等等!你在旁边看着,等这件事解决完,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吴子仓有些抗拒,另一个老人立马上前把人按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他没法只能坐下等。
见他坐好,刘清把视线重新转回手机,他们聊天的时间有些久,屏幕已经锁了,就问吴子仓:“密码。”
吴子仓先说了个数字,然后有些疑惑,“你不知道我密码怎么开的手机?”
“手机被球球拿过来的时候就开着呢……”他话音一顿,忽然意识到个一个问题。
手机拿过来没锁屏那肯定是吴子仓正在用,但手机丢了快半个小时,怎么才想起找过来。
“球球?球球怎么拿的。”
“你手机放哪儿的?”
“屋里床头柜上,所以才找你调监控看谁进过我房间。”
沈秋:……
默默缩小身子,眼神乱飘。
只要没证据就不知道是我!
刘清和吴子仓对了一遍。
吴子仓的手机锁的好好的放在宿舍,但到刘清手上时,不仅解了锁,退出的软件也重新登录,还那么刚好点开了聊天记录的交易记录……
两个老人眯起眼睛,怀疑的看向沈秋。
坐的端正的萨摩耶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听不懂他记们的谈话一样。
但这里谁不是人精?
两位老人当警察见过的事可能也就比沈秋重生差上那么一点。
刘清点点萨摩耶的脑袋,“等事情解决了我再找你。”
萨摩耶缩了下脑袋,莫名心虚。
刘清拿着手机斟酌良久,考虑到对方还是个学生,最后选了一句折中的话发过去:“你好,我是这个账号主人的好友。”
对方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才回复。
先发了个问号,然后对话框上面显示正在输入,大概一分多钟。
久到刘清都在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找什么借口的时候。
那边却发过来一段话。
“吴爷爷发过来的钱我都没动,全在这个账号里面。我现在正在上课,等中午放学了,我来养老院找你们,顺便把吴远之前放我这儿的笔记带过去。”
本来以为是哪个孩子一时被金钱迷了眼,但现在看来……对方不仅知道吴子仓的身份,很显然还和吴远认识。
如果对方没有说谎,那他的用意就显而易见了。
假装吴远和吴子仓聊天,以此来安慰这个失去孙子的老人。
办公室寂静了许久,被吴子仓一声自嘲打破。
“我原以为是自己花钱找藉慰,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一个孩子用谎言来安慰我。”
吴子仓似乎是想笑,但是失败了,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倒是我耽误那个孩子了。”
见他情绪再度低落,沈秋连忙凑过去。
把脑袋蹭过去搭在他腿上,再用爪子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脑袋上,萨摩耶嘤嘤两声,眼里写满安慰。
吴子仓摸摸他,“球球真聪明。”
声音带着些哽咽。
沈秋是真怕这个老人会因为这些胡思乱想。
他甚至在想,如果当时弄清楚,如果不把这件事暴露出来会不会更好。
但转念他又想,如果一直不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来说,吴子仓会一直陷在自责的情绪中,往后的日子都将郁郁寡欢。
这不是死去的吴远想看见的。
软乎乎的萨摩耶几乎将整个身体都搭在老人腿上,嘴里哼哼唧唧的仿佛在说着安慰的话。
刘清深吸口气刚要说话,手机响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他瞄了吴子仓一眼,转身走到外面去接电话。
电话是吴明亮打来的,他将如今的情况说了后那边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我原本以为爸他已经放下了……没想到他去养老院只是想找个地方惩罚自己……”
他重重叹气,“我这边最近接了个大案子走不开,我会让我太太回去,麻烦刘叔最近先帮我照顾一下我爸。”
警察,总是没有太多的时间能自己支配。
挂了电话他们又在办公室等了一个小时,那边发来消息说已经再往养老院赶了。
刘清出去接的人。
刘清一出门,吴子仓就有些不安的站起来,站在窗前一直往外看。
大概是看见人来了,他又坐到沙发上,搂着沈秋一直不停的摸。
沈秋能感觉到他在紧张,紧张的手心全是汗水。
另一个老人已经回去了,办公室只有一人一狗。
眼看着外面脚步声靠近,吴子仓却忽然说:“我这辈子敢说自己是个好警察,却不是一个好爸爸,好爷爷。现在甚至连一个好老人都不是了。”
他在自责,不仅是吴远的死,现在还加上了那个为了安慰他装了半年的陌生孩子。
沈秋有口不能言,只能用脑袋蹭他,想让他心里能舒坦点。
“吱呀。”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