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换了个新地,但裴云归依旧一夜酣睡无梦,晨起伸了个懒腰,打开门窗,春日的悠扬之风便带着花草的清甜扑面而来,只捣人心。
离开季府的第一天,快乐、自在。
裴云归给自己烧了壶水,一边喝茶一边大量着院落。
经年失修、荒废,她院中已是杂草丛生,她琢磨着得挑个好天气打理打理,这边种点儿花,那边载点儿树,至少得让自家的小院变得稍微入眼一点儿。
如是想着,裴云归的眼神便流连于杂草丛生的墙根处。
草根突然动了动,从里头伸出来一条毛茸茸的白尾巴,左右晃动,颇为悠然。
裴云归定睛一瞧,迈着步子朝墙根走去,还未等她挨近,一只毛色如雪的猫便从里头探了出来。
她被突然蹦出的一只肥猫吓了一跳。
那猫却十分亲人,见了裴云归,便直冲冲走过来,蹭着裙摆软昵地叫着。
没有那个姑娘能拒绝一只毛茸茸的黏人生物,裴云归也不例外。
她当即蹲下来,伸手扎进雪白浓密的毛发中。
“你是从隔壁过来的吧?”裴云归手法生涩地抚着白猫的脑袋,轻声问道。
顾凛的府邸就离她的宅院不到八尺的距离,这只猫应该是顺着高墙跳进来的,叫圆圆还是满满来着。
满满甜腻地叫唤了一声,抬起脑袋蹭裴云归的手背。
裴云归欣然,双手齐下,抚摸着白猫手感及佳的毛茸脑袋。
顾凛浑归浑,但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养出来的宠物惯会讨喜。
裴云归如是想到。
双手摸着,徒然碰到白猫脖间的一个冰冷硬物,裴云归细白的指猛然一顿
她拨开纤长的毛发,骤然在白猫脖间看见挂着的一个小竹筒。
这是给她的?
裴云归目露惑色,凑着脑袋定神瞧去,只见竹筒上刻着遒劲的四个字:“赠裴云归”。
她疑惑更甚,取下了那截竹筒。
顾凛又在玩什么花招?
有事说事,她家和顾府隔那么近,实在不想多走那两步路,站在楼阁上吼两嗓子也能听到吧,怎地还扭扭捏捏玩起了飞猫传书?
不像他的性子呀。
不解间,裴云归三两下打开了竹筒,拿出了里边的一张小纸。
纸上写道:成郊西行四余里,有医馆,名曰湘云,乃尊君往年谋事之地。若尔适之有所得,则以某之疑虑解答为交易。
湘云医馆?
裴云归捏皱了信条的边角,心跳加快。
里面真有她父亲的信息?
她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个医馆的存在?
裴云归皱着眉头,深挖幼时的记忆。
对于同父母的相处,她印象最深的便是与他们周游各州的日子。
好似从记事起就和他们一同浪迹天涯。
湘云医馆……她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不过幼时的记忆本来就已经逐渐模糊不可查,双亲亡故后,她受了很大的刺激,重病多日,忘了许多前尘往事,或许湘云医馆也名列遗忘之中,随着那些片段消散在脑中。
裴云归又将纸上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仿佛在确认墨字的真实性。
顾凛再怎么坏,从一品将军,应当不会戏弄于她,况且后面条件交换的前提是以她得到有用的信息为前提,左右她跑一趟也不会吃亏。
尽管对纸上的内容将信将疑,裴云归还是打算去城郊的湘云医馆看看。
概因手上没有可用的资源,对于十一年前那件事的了解只来自季家夫妇和顾凛的只言片语,调查的进度停滞不前。
倘若湘云医馆真的存在,父亲又恰好在里面,对于她的调查来说,将是一个重要的突破。
*
说动身就动身。
有了上次被跟踪的经历,裴云归不敢在夜里一个人瞎晃悠,便在当天上午出发。
她在集市租了辆马车,又雇了名车夫,便按照顾凛给的指示,摇摇晃晃往外郊出发。
京城成内繁华如烟,而城郊和城中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分隔线,将内外划分为了两个世界。
郊外芳草萋萋,一碧万顷,这里的草木更得天赐,长势喜人,偏偏没有人的足迹,似还维持着最古老的纯真。
马车便在碧丛中缓缓前进,从远处看,好似泛泽中的渡江一苇。
大概行了半个时辰,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裴云归撩起帘子,问道:“大伯,可是到了?”
车夫下车拴好马,抬头应道,“姑娘,郊外西行四余里,就是这了。”他环顾了一眼渺无人迹的茫茫荒野,多问了一句,“你一个姑娘,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作甚?”
裴云归跳下了马车,日头刺得她眯起了眼。
“听闻先父老友居于此地,小女便前来拜访。劳烦大伯在此处等候,小女去去就回。”
“成,荒郊野外,姑娘注意着安全便是。”
裴云归应了一声,便往前寻去。
城郊除了野草还是野草,深得瞒过膝盖,似要将人淹了,除此之外,再无人烟。
方才行车路上倒是见了几间屋舍,不过全是废弃的屋子,没有人居住。
裴云归继续往前寻,别说人影,鸟影子都没一个。
她寻累了,便随意找了个阴处歇脚,心下也不禁对顾凛的那张纸条产生了怀疑。
自己在京中住了那么久,都没听说过有湘云医馆这号称呼,顾凛从哪挖出来的?
况且一个医馆不设城中,为何还设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顾凛不会真讹她吧?
裴云归对那纸条上的内容愈发疑心起来。
她望了眼越来越胜的日头,决定再往前走一段路程,若是过了晌午还没线索,便原路折回。
裴云归抹掉了额头上的薄汗,再往前寻,目光搜视着远方。
收入眸中的除了苍莽葳蕤的草木和连绵起伏的丘壑,便无其他建筑了。
日光已经热辣起来,灼在肌肤上,透着正午特有的火辣感。
她咬咬牙,再找一刻钟,要是找不到,她就回去。
裴云归提起灌了铅的脚,继续往前走。
这回还未迈动几步,便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绊了一脚。
待裴云归反应过来,已经脸朝地地摔在了草丛间。
“哪个野小子不长眼,饶人清梦!”
草里传来一道痛呼,随后便响起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
裴云归一下摔懵了,楞神了一会儿才从丛间抬起脑袋,稍稍低眉便看见自己手掌下垫着的一只黝黑长臂。裴云归心头猛然一跳,霎时退出了几米。
她刚刚是不是绊着了一个人?
裴云归瞪圆了眼,惊魂未定地瞪着那处动来动去的草丛。
荒郊野岭的,突然出现第二个人真的有点惊悚了。
那草丛动了动,确实从里面供出来一个人。
那人皮肤黝黑,脸上皱巴巴的恍若一张揉废了的牛皮纸,须发皆白,头上还顶着几根随风飞扬的杂草。
召衡吐掉了嘴里叼着的狗尾草,一脸凶相,“就是你吵醒的我?”
裴云归又默默退了一段距离,道:“小女未曾注意脚下,绊醒了大伯,实在抱歉。”
召衡爬了起来,拍掉了身上沾染着的草,突然瞧见了胸口处一个清晰的鞋印,顿时怒从中来。
“老夫就这一件衣裳,现在被你糟蹋了,你看看,这还要怎么继续穿!”
裴云归凝神瞧去,看到了老人胸口那处绣鞋的印子,不免羞赧。
没想到自己出城找线索,竟然还给自己找了一个麻烦来。
她小心翼翼道:“大伯若是不嫌弃,不若就让小女赔您一件新衣裳?”
“算了算了,麻烦得紧。”召衡啧了声,厌烦道:“赶紧走吧,别在这里惹老夫的烦。”
“啊?”裴云归愣了楞,还没丛摔懵了的状态中缓过劲来。
“我说让你赶紧走,瞧着挺水灵的一姑娘,怎么就这么木讷呢。”
“哦。”裴云归摸了摸鼻子,木头人一般的转身走。
踏出几步,裴云归骤然回神。
不对呀,这么一大片野地里好不容易蹦出了一个大活人多难得,他或许知道一些湘云医馆的事情,自己怎么能白白放过一个打探消息的好机会呢!
裴云归一拍脑门,又虎虎生风地奔到了召衡身前。
召衡还在拍那脚印,被眼前突然蹦出来的大活人吓了一跳。
他脑门两根神经跳了跳,“你怎么又回来了?找骂啊。”
“不是,”裴云归喘着气道:“老伯,实在不好意思,打搅您了,小女想向你打探一个事儿。”
“有屁快放。”召衡眯着眼,语气不善。
裴云归捋顺了嘴,立即问道:“老伯知不知道湘云医馆在何处?”
忙不迭听到这个词,召衡以为自己耳鸣了,他掏了着耳朵说:“你找湘云医馆干什么?”
“您知道湘云医馆?”裴云归眼睛一亮,仿佛开到了希望,“那可否请您告诉小女那医馆坐落何处?”
召衡上下将裴云归打量了一遍,目露警惕。
“医馆闭门多年了,你从和得知这个名字的?”
闭门了?
裴云归愣了愣。
难怪她从未听说个这个医馆的名号。
看这老伯对“湘云医馆”四个字的反应,似乎对其甚是熟稔的样子。
莫非……老伯也曾经在医馆就职过?
裴云归如此想着,便也不欲隐瞒,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此行的目的道来。
召衡听着听着,逐渐变了脸色。
他沉声道:“你说,你是裴正天的女儿?”
裴云归立即点头。
“老伯也认识我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