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又隔了几日,一直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案发头两日,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还在四处追查,但一直没查到什么线索,风声过去,也就渐无人关注了。
宝能会教主和圣使即使在教中地位尊崇,毕竟不是什么官面上的人物,况且一个民间教派在诺大的京城之中纵然颇有些信众,其首脑之死也算不得什么十分要紧的事。qs
最关键的是,连灵光上人和基耶萨的手下,这些苦主此刻都顾不上追查凶手了。
因为宝能会要选新教主和圣使了。
前任教主和圣使突然遇害,没有任何话语留下,信徒众多、香火鼎盛的宝能会却还要继续运转下去。
天启六年五月初六,宝能会十几个主教以及各级教众数百人齐聚宝能会总舵,共同推举下一任教主和圣使。
这些教众忙着互相串联,争权夺利,自然顾不上给前任教主和圣使这样的古人报仇了。
五月初六这天,苏然刚刚从酒坊打酒回来。自那日卢剑星提醒后。他便请了几天病假。
他与沈炼交情不深,但同在北司,卢剑星和靳一川又都是他的结义弟兄,中间有这层关系,二人也切磋过几次武艺,为了不引起沈炼的注意,还是低调些,每日在家喝酒,打拳,练刀。
只是静下来之后,他就总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刚刚在路上听到宝能会今日便要选新教主和圣使的消息,苏然就更感到奇怪了。
教主和圣使突然遇害,按常理说宝能会如今群龙无首,理应陷入混乱之中,可如今数日过去,一切正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甚至就连推选新教主和圣使这样的大事也在这么短时间内便要进行了,这其中定然还有一股力量在操持着宝能会的运转。
前几日为了尽快了结此事,彻底摆脱人情上的枷锁,回归自由自在身。在师兄承认他与宝能会的关系后,未及多想便匆匆动手,如今细细想来,整件事都透着古怪与不合逻辑。
师兄陆文昭说,灵光上人野心膨胀,桀骜难驯,已有二心,并且已经被东厂番子盯上,为了不暴露他们一党密谋对付魏忠贤一事,就必须杀人灭口。
可东厂既然已经盯上灵光上人了,又如何会忽视这在京中影响越来越大,敛财越来越多的宝能会?毕竟没有宝能会,灵光上人这种江湖骗子又算得了什么。
如今灵光上人和基耶萨已死,宝能会还在。陆文昭说整个宝能会只有灵光上人和基耶萨见过他,难道每次给他送那些信徒们上供的银子,都是这二人亲自扛着去的吗?
想到近日宝能会的平静,再联想到当日夜探宝能会总舵,制造白磷的院子中那些明显锦衣卫行事风格的暗哨。
显然,陆文昭在宝能会中还掌握着一股力量,平日里负责保护灵火的秘密,如今则暗中推动着新任教主和圣使的推选。
只是这一切又和自己杀死灵光上人还有基耶萨有何关系?宝能会内部既有内应,杀死这二人岂不是轻轻松松,为什么又让自己动手呢?
苏然越想越不对劲,下意识地在院中绕着圈踱步,忽然他停下了脚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西南方王恭厂方向传来。
虽然爆炸声源自哪里此刻还不能确定,但苏然心中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一定是宝能会总舵发生了爆炸。
苏然望着西南方升起的浓烟,喃喃道:「师兄,好狠啊!」
这一声巨响仿佛一声惊雷,炸响在他心头,也让他完全想清楚了一切。
灵光上人既然已经有了别的心思,难保不会留下后手,岂是杀人灭口便可销毁痕迹这么简单的。而且既然宝能会已经被盯上,东厂番子无孔不入,顺藤摸瓜之下,自己这位师兄迟早会露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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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要怎么才能彻底毁灭一切痕迹呢?
只有让宝能会彻底消失,那样不管灵光上人留下什么后手,不论东厂要怎么追查,都毫无意义了。
但宝能会核心教众数百人,分舵遍布京城周边各地,信徒数十万,让其彻底消失又岂是易事!
必须有一事让所有核心教众聚在一起,然后将它们一举歼灭。而今日宝能会教众齐聚总舵共同推选新教主和圣使,此时下手,岂不是最好时机?
这一切,都在陆文昭的算计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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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苏然死死的攒着手中锦衣卫提供的关于昨日宝能会总舵爆炸的邸报,手背青筋暴起,邸报上面写着:「王恭厂之变,地内有声如霹雳不绝,火药***,烟尘蔽空,椽瓦飘地,白昼晦冥,尘土火木四面飞集,房屋梁椽瓦窗壁如落叶纷飘,火焰烟云烛天,四边颓垣裂屋之声不绝.西北一带相连四、五里许房舍尽碎。塌房一万九百三十余间,压死男妇五百三十七名口」
五百三十七人,这是报给皇上看的,据他得到的确切消息,死伤人数不下万人。
几年不见,苏然还是小瞧了自己的师兄。
宝能会之事,他已然十分小心,没想到还是被陆文昭当了枪使。
这也怪不得苏然,那日在北镇抚司中,陆文昭所言句句是真,没有半点假话。只是他少说了一点,他不只要灵光上人和基耶萨死,也要宝能会上下死绝。
苏然虽然知道陆文昭如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宽仁忠厚的师兄了,却实在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狠毒。
宝能会总舵爆炸不但炸死了连带十几位主教在内的所有宝能会核心教众,还将周边民房尽皆炸毁,无辜百姓死伤无数。
若没有苏然杀掉灵光上人和基耶萨,让这些分散在各处的宝能教众齐聚总舵,陆文昭一个锦衣卫千户又岂能将它们尽数除掉。
如今这些人聚集一处,被王恭厂的火药库一下子炸了个干净,各处纵然还剩下一些底层教众,却绝不可能知晓陆文昭与宝能会的关系了。他们从此便可高枕无忧,无需再时刻担心自己所谋暴露在魏忠贤面前。
虽是无心,苏然却实际上做了帮凶,宝能会那些外道妖孽死不足惜,可周边群众又有何辜?
还有那些一直藏身在宝能会的锦衣卫,他们是死是活?能参与这种机密之事的,定是陆文昭心腹,应该不会就这么被炸死吧。
苏然思绪混乱,心神不定,一会儿想着那天见到的大娘,一会儿想着宝能会总舵中的锦衣卫。
再活一世,一切功名利禄、家国兴亡都与他无关,他只想自由自在、顺心而行的为自己活着,正因无大我,所以重小我,对个人恩仇,苏然看的极重,为报陆文昭之恩,他愿意赴汤蹈火。
除掉灵光上人和基耶萨这样的邪教首脑,即可报恩,又不违背个人道义。但由此伤害到无数无辜百姓的性命,却非他所愿,他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手上没少沾人命,但一人死便是一家哭,无谓的杀孽他不会造。
尤其是,这是陆文昭利用他最看重的情谊所造的杀孽。
就在苏然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一阵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不同于正常人来人往,这明显是十几个健壮汉子的脚步,瞬间他便确定他们是朝自己来的,而且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的感觉告诉他,这些人来者不善。
苏然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屋中,一把抄起腰刀,便从后窗翻了出去,打算绕个大圈再从正门进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只是刚刚翻出去走不过两步,他便听到自己所住的小屋响起了剧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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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声,而后火光四起。
烂骨火油炮!
只听声音和看爆炸的场景,苏然就知道,这是数百颗烂骨火油炮爆炸的动静,这种火器类似于后世手雷,威力极大,乃军中专用。若非苏然此世本身五感极其敏锐,又经过专门训练,听力远远胜过常人,早早便察觉到脚步,而且当机立断,此刻已然死在屋中。
绕了所住的坊巷一大圈,带着从路边摊顺来的斗笠,苏然小心回到家门口。这里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有几个外型硬朗笔挺,一看便是练家子出身的身影,分站四周,直到苏然所住的那个院子彻底烧成灰烬,这些人才对视一眼离开了现场。
苏然认识其中一人,黄放,北镇抚司的总旗,也是师兄陆文昭的心腹。
师兄要灭口!苏然瞬间便弄清了形势。
「噌!」的一声,腰间长刀出鞘,光滑如镜的刀面上映出他杀气四溢的脸。
大丈夫行事,当恩怨分明,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
如今他与师兄之间,恩已了,却还有怨没清。
收刀入鞘,苏然压低帽檐转身离开,只待月上中天,他便要夜入陆文昭府,彻底了结此事。
注:古代房屋柱与柱之间的距离称为「间」,一间房就是四根柱子所围起来的空间。与现代一间房的定义不同。此处内容来自《明实录》与当时的御使王业浩呈天启帝的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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