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高登开口,老陈眸中戒备不减,沉默片刻,搓洗双手应道:“既将军有雅兴,那老陈便陪着将军饮几盏也无妨。”
高登闻言,终是一改冷峻神情,面上再度堆起笑容,起身笑道:“这才是嘛,有老陈在旁,我便能放心的饮酒。”
二人正交谈间,厨官老金已在堂外遣亲兵通传,直言酒菜已备好,高登大笑,径直上前,把起老陈手臂,不管不顾,开口高声嚷道:“早就饿了,快快唤老金上菜,上酒。”
令出不久,厨官老金引一众亲兵,将备好的酒菜上桌,老陈不知今日这位草包将军到底犯了什么癔症,非要拉着自己饮酒,但还是耐下性子,陪坐在旁。
挥手遣退众人,高登起身,踱步至老陈身旁,替他斟满盏中烈酒,开口笑道:“老陈随我已有多年了罢。”
老陈忙起身托起酒盏,挂上笑容回道:“自将军入雁北以来,就一直追随将军。”
高登自嘲一笑道:“某是个浑人,自入雁北以来,敛财扰民,无恶不作,害的老陈你也背负了不少骂名,某敬你一盏。”
老陈忙要推辞,却见高登已是仰首抬盏,烈酒下肚,只得咬咬牙,将自己盏中酒尽饮,可还未放下酒盏,却见高将军已是拎着酒盏再至:“这第二盏,便是适才说的喜事,某总算是铲除了匪患,没有辜负圣上所托...”
言出,坛倾,酒出,老陈的冷汗也随之而现,忙开口道:“老陈只是一介医官,不知将军在说些什么...”
“哐—”话音未落,就听得酒坛重重顿于桌上之声。
随着放下酒坛,高登已是饮下了第二盏酒,放下酒盏时,亦顺势单手搂住老陈肩头,伏在老陈耳旁道:“我高登,自入军中,便无时无刻不想着为齐云,为咱圣上分忧,忠心可鉴,身负圣命,入雁北,装纨绔...但咱圣上,又岂能相信一个亲生兄长都摇摆不定之臣呢...”
言毕,拍了拍老陈肩头,缓缓起身,又去寻那酒坛,转身一瞬,先前还面带惶恐,额生冷汗的老陈,已然变了个人。
此时的老陈,面色冷静,不见惊慌,目光扫过正为自己倒酒的高登,定定的瞧了片刻,方才收回目光,缓缓开口:“将军早就知道。”
高登一笑,见得老陈盏中酒已满,收回酒坛,开口回道:“是。”
“何时知道的?”老陈不明白,自己多年潜在他身旁,自诩不曾露出一丝破绽,这位‘草包’将军是如何发现的。
“先前只是猜测,适才老陈你已证实了我所料不错。”高登略带酒意的面上显露计得之笑。
闻此言,老陈面色稍变,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不再似先前起身饮酒,只是将手中酒盏缓缓推至一旁,侧目望向高登,眼中透出让人难以直视之凌厉。
这眼神,不说寻常人,便是习武之人见得,也会退避三舍,没想到高登竟不闪不必,与老陈坦然对视。
瞧见高登这磨样,反倒是老陈心中升起些许慌乱,先移开眼神,瞥向周遭,连连查探,心中暗道:“这高登要做什么,难道他起了反心?”
心慌之下,不由暗运真气,探查适才自己饮下酒中是否有毒,藏于桌下之手,早已缩回袖中,只霎间,掌出袖时,指
尖夹着几枚细长银针,可还未等老陈想要以银针刺穴,提前阻住穴道,以防自己饮下酒中有毒时,却听身侧高登再度开口。
“老陈心中一定是在想,既为人臣,哪怕心中已知圣上安插人手在旁监视,也不会如此堂而皇之的挑明,难道这高登是疯了?还是想要造反?”高登手托酒盏,在桌前缓缓踱步,继续开口。
“只管放心,以老陈你的武境,医术,莫说这大堂之中只有我,便是现在调上一营巡守郡士卒,又有谁能拦得住你。”
老陈眸中戒备已满,自己跟在他身旁多年,虽知这位草包将军不像外人所见那般混账,可也没料到他竟有如此智慧,看的如此透彻,不由想起自己临行之际,九五的叮嘱之言。
“此去雁北,你要替朕牢牢看着高登,如若他敢暗通北晋,可先斩后奏。”
眼前闪动,闪过高登当日回营调兵之时,自己受那封秘旨,暗中将传于高登秘旨放入他房中...又闪过给自己的那道旨意中,命自己暗中协助高登擒住严青川,不可让其相助宁王,势要引出所有隐匿在雁北的所有匪贼,一力剿除。
想至此,不由暗暗心惊,不止是为高登却没负圣上相托,更心惊圣上用计深远,更兼心之狠辣,竟以自己的亲生儿子为诱饵...
收回心思,望向眼前高登,此番他捅破这层砂纸,到底要做什么。
老陈阴晴不定的神情,尽数落于高登眼中,缓缓踱步至桌前,将那被他推开的酒盏再度移回他的手中,敛笑开口道:“圣上让你看着我也好,还是让你协助我擒下严青川,防止他回护宁王殿下也罢,可不止是想铲尽雁北匪患这么简单。”
瞳中骤缩,即便老陈心中有些许好奇,却不愿去听,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偏偏此刻心中大乱,整个人如坠冰窖,即便才饮过酒,亦觉浑身寒冷异常,耳旁又响起高登之声。
“你在雁北军中多年,自然听说过那首诗吧。”不等老陈反应过来,高登继续开口。
一字一句,如击心房:“斑斓毒阵傲雁北,无归将军魂不归,杀尽黩武百万兵,月牙素天血犹腥。”
骤然抬眸,老陈对上高登那双透着精光的小眼,不禁喃喃开口:“你...你寻到了那仙人之阵所在?”
高登冷笑起身,端起酒坛,灌下一大口烈酒,丝毫不在意酒水浸湿将将才换包扎伤口之细布,伸手抹去嘴角酒水,慕地回首道:“不仅寻到仙阵所在,还有破开那仙针传说之法。”
老陈再忍不住,赫然起身,惊呼开口:“你说什么!可是真的!”
高登眼中似迸出无比自信之光,一字一句道:“绝无虚言。”
“在哪?”老陈再抑不住心中震惊,开口发问。
高登盯着老陈那双眸子,从容开口:“就在雁北,就在莫郡...就在这,郡守司中。”
老陈已无暇去想其他,那传说在雁北军中口口相传,即便不信,可听得久了,加之北晋和圣上皆有动兵之念,却在这十八年间,似有默契,不曾妄动,也让老陈不得不相信这传说是真的。
眼下不仅能见识到传说仙阵,更能亲眼看到破阵,怎还有心思去想其他。
想要开口再问时,却猛然回过神来,
圣上当日将暗中监视高登之事交予自己,皆不曾说过此事,便是不想自己知晓,如今自己知道这事,以圣上能用自己亲生儿子为诱饵的性子...
不想再待下去,老陈胆寒后退,只想逃离眼前的郡守司大堂,可还未等退开几步,却听身后传来草包将军之声。
“某既是豁出了这条性命将这等秘事告诉你,难道是你想逃,就能逃的掉的吗?”
似是被高登之言抽干了浑身力气,这位武境高手,恍如失了内力一般,颓然坐地,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盏茶功夫,方才回神,向高登无力开口道:“你费劲心思,又将此等秘事告诉我,想要我做什么。”
见自己已然计成,只差一步,高登知道自己下句话一旦开口,就断无法回头了,不由再现犹豫之色,可转念想到那位天子口中的“天下一统,万世升平”,眸中逐渐坚定,单手伸向身侧装满烈酒之酒坛,一把拽过,仰起头来,“咕嘟咕嘟”尽数灌入口中。
烈酒入喉,酒意上涌,壮了壮“怂人”之胆。
“啪嚓”一声,酒已尽,坛已空,人将醉,趁着几分酒劲,高登缓缓起身,摔碎手中空坛,向着颓然坐地的那位一字一句:“撬开杨虎臣的嘴,寻出那张图,破解图中奥秘,辅佐吾主,出雁北...过赢江...取晋都...伐南唐...天下一统...万世升平...”
此刻的老陈,似乎才第一次认识了面前这位自己追随多年的“草包混账将军”,自己堂堂武境高手,若是与之相比,或许武境高过他,但若论起胸襟、胆色,自己不如他也。
于是定下心神,思忖片刻,赫然起身道:“好,我助你。”
面色涨红的高登,没想到老陈竟如此爽快,自己准备了许多说服之辞,都没派上用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确认道:“果真要助我?”
老陈笑了,这么多年的陪笑、假笑,都不如此刻由衷而笑,再无犹豫之色,爽快开口道:“当然...一条性命而已,将军不怕,我又怕的什么,既然将军肯豁出性命,为圣上开创万世基业,老陈怎得舍不得这条贱命。”
高登仰天一笑道:“好...不过我还有个疑问。”
老陈此刻已卸下伪装与心头重负,当即开口:“有什么,只管问。”
“这么多年了,只知道你叫老陈,你到底姓甚名谁。”
“名字重要吗?”
“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你不是想请我喝酒来着...”
“额...酒喝完了,老金!老金!”高登大吼起来。
门外远远候着的亲兵们,还有厨官老金,只听得堂中自家将军大吼,不知发生了什么,忙入内查看。
“再去搬几坛酒来,我与老陈不醉不归。”高登似事酒意袭来,拍着桌子吼道。
“老金,没听到将军吩咐吗,快去。”医官老陈笑着吩咐道。
众人面面相觑,高将军犯浑,那是常有的事儿,怎的今日这想来稳重的医官老陈,也跟着犯了浑,不过没人敢再此时逆了自家将军之意,正想转身去搬酒之时,却听堂外亲兵来报。
“高将军,郡守司外,莫守民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