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前</p>
左大都尉济嬗来到王帐前时, 遍地的尸骸已经拉走。</p>
呼邪单于背着手站于琴案边, 摆弄着琴弦道：“你说中原人的琴, 比起我们的胡笳，哪个好？”</p>
济嬗道：“中原人这玩意儿造得太精细，一掐就断, 声音跟蚊子叫似的，不响亮, 哪里比得上我们的胡笳。”</p>
“说得好, ”大单于很满意, 挥挥手让人把琴抬下去, “来，坐下陪我喝酒。”</p>
济嬗看着地上斑驳的血迹，哪里喝得下酒, 他皱着眉道：“大单于, 阿迦罗世子今天冲撞王帐, 还屠了骁狼卫，大单于不罚, 为什么反而要赏？”</p>
呼邪单于意味深长道：“济嬗啊, 你说是一群猪豚管用，还是一头猛兽管用？”</p>
济嬗道：“当然是猛兽了。”</p>
单于道：“被杀死的都是猪豚，杀弱才能存强。”</p>
济嬗恍然：“所以大单于让世子训练骁狼卫, 就是要训练出猛兽！”</p>
呼邪单于沉思片刻, 别有意味道：“济嬗, 你是草原数得上的好猎手, 你说这草原上有没有既极为漂亮，又极其凶猛的野兽？”</p>
济嬗想了想：“没遇到过。”</p>
呼邪单于大笑：“左大都尉都不知道，那便是没有了。”</p>
然后他回头吩咐道：“把这张琴修好了，给世子妃送去，另外再选取些珠玉宝器一同送去。”</p>
*** *** ***</p>
回到营地，单于的使者已经到了，一箱珠宝，连同两千身穿精甲的骁狼卫。</p>
萧暥瞥了眼，并没有太意外。</p>
呼邪单于不愧是草原的大单于，也不愧是发动了兰台之变的人，阿迦罗冲撞王庭，他非但不怒，反而激赏，委以重用，颇有枭雄气魄。</p>
而且萧暥认为刚才在王帐，相比觊觎美色，他更像是在试探，逼自己露出爪牙，这头狼王恐怕在自己身上嗅到了同样危险的气息。</p>
阿迦罗看向那些面露恐惧的士兵。经此一役后，这些骁狼卫见他都有些发憷。</p>
阿迦罗的神色无喜无忧，只道：“先去吃饭，午后到校场集合。”</p>
众骁狼卫如获大赦。</p>
进帐后，阿迦罗取水擦了把脸上的血渍。</p>
就听萧暥道，“我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你不是没有部众，但你若带着他们冲杀王庭卫队等同谋反，你是单于的儿子，单于不可能灭你的族，那就成了杀他自己，但是你的部下，单于会灭了他们的族。”</p>
阿迦罗把帕子往水里一扔，皱眉道：“萧暥，你是想知道我手下到底还有没有可用之兵，你不用绕这么的大弯子。”</p>
萧暥不必为然，接上刚才的话，静静道：“你是不想连累他们。”</p>
阿迦罗眉头一簇，这只狐狸真是麻烦，很会揣摩别人的意图。</p>
其实阿迦罗不去调兵还有个原因，没时间调兵，他了解他的父王，办事从不拖泥带水，等他调兵兜一圈回来，估计王帐里都完事儿了。</p>
当时的情况，唯有悍勇，尚可一搏。</p>
阿迦罗走过去，大手拍了拍他的胸口：“萧暥，不要以你们中原人的心思来揣度我，我杀人就是杀人，没想那么多。倒是你，你总是在琢磨别人，活得很累罢？”</p>
萧暥一愣，竟然被这蛮子噎住了。</p>
他确实总在琢磨，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说的话越来越少，想的事越来越多。</p>
他甚至发现他已经渐渐忘了萧宇是个什么样的人了。</p>
从一开始射杀个山匪手都要抖，到现在带着军队将整个部落劫了，眼睛都不眨一下。</p>
西征这一路走来，他攻城略地，杀伐果决，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p>
可是他真的功成了吗？还是不过在走原主的老路？</p>
原主众叛亲离，死于狱中，到头来想要守护的山河也没有守住。</p>
在萧暥死后，庄武帝横征暴敛穷兵黩武，使得海内虚耗人口减半。武帝薨后没多久，王朝倾覆，九州分崩。虽然那时北狄已经没落，但是草原上新崛起的西戎人连同其他几大胡人部落，在武帝死后没几年发兵中原，长驱直入烧杀掳掠，将中原腹地变成了牧场。</p>
他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p>
萧暥忽然看向阿迦罗，道：“世子你可知道，今天单于是在试探你，也是在试探我。”</p>
阿迦罗凝眉：“你什么意思？”</p>
萧暥快速道，“他在激你，看你沉不沉得住气，如果你沉得住气，必是胸怀大志，他会立即动手解决你，以确保维丹的王位，但你今天单枪匹马杀入王庭的鲁莽举动，倒是让他觉得你冲撞冒失，你会是一把锋利的刀，却不是一个持刀的人。所以他才继续打磨你。那两千骁狼卫就是磨刀石。”</p>
“萧暥，别绕弯子。”</p>
“如果维丹成为少狼主，今后这种危局会越来越多，世子还不打算跟我摊牌？”</p>
阿迦罗冷笑，“萧暥，你就跟我说实话了吗？你为什么要杀穆硕。”</p>
萧暥一晒手道，“那好，我说实话，因为兰台之变，穆硕害死了我的姑姑。”</p>
阿迦罗目光如刀：“所以是复仇。”</p>
萧暥坦然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世子应该懂得。”</p>
阿迦罗一字一顿纠正：“你不是朋友，你是我的妻子。”</p>
萧暥无奈，道：“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该隐瞒我。你不信我，为何要和我成婚。”</p>
阿迦罗道，“你想听什么？”</p>
“真话，”萧暥道，目光如剑指向阿迦罗，“难道世子就坐视维丹五天后在月神庙加封吗？你会向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折腰行礼？让统一十八部落的宏图夭折在年迈的狼王对于幼子的偏爱中？”</p>
闻言阿迦罗置于膝头的手隐隐握紧，骨节突兀。</p>
他霍然抬眼：“我确实有计划。”</p>
……</p>
一番深谈后。</p>
萧暥道：“届时，穆硕和西墨部交给我对付，我助你夺取单于之位，也是报你今日浴血之义。”</p>
阿迦罗断然道：“我不要你报答，我做的任何事都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做事，也从来不需要报答。”</p>
“那么衣服脱了罢。”萧暥道。</p>
什么？！</p>
阿迦罗顿时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p>
他有点不大习惯萧暥这么主动……</p>
“你要做什么？”他居然有点紧张</p>
萧暥低咳了声：“给你把伤口包扎了。”</p>
特么的想什么呢！</p>
片刻后，萧暥已经满手是血。</p>
阿迦罗全身十七道新鲜的伤口，如果不是体魄强劲，都不知道是怎么撑到现在的。</p>
他拿着创药一点点涂抹，有几处刀伤颇深，触目惊心，阿迦罗硬是咬着牙一声都没有吭。</p>
萧暥看着他额角渗出细汗，忽然生出种同病相怜之感。</p>
倘若他将来如果还是逃不了千刀万剐的结局，到时候寒狱之中，怕是连个替他上药的人都没有。</p>
还真特么惨啊……</p>
“你在想什么？”阿迦罗问。</p>
他随口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以后的事。”</p>
“说说看。”</p>
萧暥真的不想说啊，这倒霉事有什么好说的。</p>
见他神色黯然闭口不言，阿迦罗道，“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p>
萧暥道：“何事？”</p>
“秋狩那夜你酒醉，我把你抱回帐中后，你问了我一个问题。”</p>
萧暥按了按额，能不能别提这黑历史……</p>
“你问我，人要挨多少刀才死？”</p>
萧暥怔了一下，什么？</p>
“酒后之言罢了。”他立即道。</p>
“萧暥，我不觉得是醉话，”阿迦罗忽然抬起手，认真地扳过他的脸，凝视着他道，“若将来中原的皇帝敢动你，我就率领草原部众和他拼命。让他的疆域将永远不会安宁。”</p>
他说着一刀划开手心，把鲜血抹在嘴唇上。</p>
草原上的汉子以血抹唇，所说的话就是血誓。</p>
萧暥叹了口气，这刚给他包扎完，怎么又多道口子？</p>
午后，阿迦罗去校场训练那两千名骁狼卫。</p>
萧暥趁此机会，迅速地将呼邪单于王庭得到的消息写下，装入信筒，让鹞鹰送往大梁。</p>
如果呼邪单于要将凉州战事传告天下，务必要让谢映之截住消息，至少在鹿鸣山狩猎之时，他得胜回朝之前，不能引起诸侯们的警觉。</p>
同时，阿迦罗今天已经把他的计划和盘托出，草原上一场狂风暴雨将至。</p>
而萧暥是一只狐狸。他要帮阿迦罗夺下单于之位是出于战略考虑。</p>
呼邪单于在位，那么早则狼火节后发兵中原，晚则明年开春发兵。年迈的狼王急需一场胜利来巩固他的权威。</p>
但萧暥还没有准备好，东北还有北宫达虎视眈眈，若此时和北狄人开战，北宫达必然趁火打劫，他将会陷入腹背受敌。</p>
而阿迦罗的战略是先统一十八部落，再发兵中原，这至少可以让战争推迟几年，让他腾出手来先除去北宫达。</p>
*** ***</p>
营帐中</p>
魏瑄利落地取下缠在梳齿间的发丝，那发丝乌黑如墨，流水般垂落。</p>
他不由就想起桓帝高高的发际线，心中苦笑，用不了多久他就要像皇兄那样了吗？</p>
苍青看到他指间一摞青丝，顿时到抽了口冷气：“魏瑄，你……你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p>
变成石人的下一步，伴随着右臂完全石化失去知觉，他的发丝开始脱落。</p>
苍青看着他那典雅俊美的脸容，实在难以想象他没有头发的样子。</p>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脚步声，苏苏忽然嗖地从猫窝中窜起，如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p>
魏瑄心中一惊，立即手一番，一丈青丝徐徐坠入火炉。</p>
与此同时，帐门掀开，苏苏像一只八爪鱼般牢牢趴在萧暥胸前，伸长脖子不断尝试舔他的下颌。姿态极为嚣张。</p>
萧暥被迫不得不时时让开脸，问道：“阿季，这里说话可方便？”</p>
魏瑄立即明白他有紧要的事：“叔，这里只有我和苏苏，你有事？”</p>
萧暥点头。</p>
*** *** ***</p>
入夜，被云越拎住了后颈皮的苏苏在空中手舞足蹈。</p>
“将军，主公回信了。”云越道。</p>
魏西陵立即接过，展开信纸。</p>
只见上面清隽的字迹写了一行诗。</p>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p>
云越差点把苏苏摔到地上，“咳……将军，你们这是？”</p>
魏西陵神色冷峻地收好信。</p>
萧暥要见面。</p>
这说明，情况已经很紧急了。</p>
※※※※※※※※※※※※※※※※※※※※</p>
番外：军规</p>
入夜，云越见魏西陵营内的灯还亮着。</p>
萧暥是夜猫子，一天要吃四顿，三餐外，忙得晚了，子时还要吃一顿。床头柜子里的小粮仓总是要存满。</p>
所以云越理所当然准备了羹汤送过去。</p>
魏西陵正在批阅军报，头也不抬道：“不用了，拿回去。”</p>
云越立即意识到做错事了，道：“是，主公以前习惯吃宵夜，所以我……”</p>
“我知道，”他搁下笔，忽然抬起头，</p>
灯光映着他清俊的侧颜，冷峻又温暖。</p>
淡淡的三个字，似乎是有关那人的一切小习惯，他都知道，从小就知道。</p>
云越心中微微一震。</p>
魏西陵道：“既然你是我副将，先去把军规记熟。”</p>
……</p>
半个时辰后。</p>
云越一路看下来，足足一百零一条，事无巨细皆有章可循，看得他眼皮子直跳。</p>
军中必须着战袍，不得着装不整。</p>
军中无命令不得擅自离营，不得散逸疏懒。</p>
一日三餐，禁止夜食。军中禁酒。</p>
不许携带任何规定之外的私人物品。</p>
当晚云越默默地把紫砂茶具、熏香、手炉、折扇、书卷、衣物，还有萧暥最喜欢的小粮仓等一堆东西留在了野芒城。</p>
忽然发现除了一把剑，真没什么可带的。</p>
瞿钢敲门进来的时候，就见桌案上放着一册军规，其后是云小公子生无可恋的脸。</p>
卯时点兵，违期不至者杖三十；</p>
不听约束，累教不改者杖五十；</p>
……</p>
还有这条，下级军官不得违抗主帅命令，不得自作主张，擅自行动。</p>
云越有点奇怪，这种条还用写在军规里？不服从主帅命令？擅自行动？胆儿肥了吗？十个脑袋都不够砍！</p>
而且……</p>
“这条怎么没有写如何惩处？”</p>
瞿钢道：“不写如何罚，就是什么惩处都有可能，比砍头还有威慑力。”</p>
云越一脸不置可否，继续往下看，等等，这又是什么？</p>
他惊诧道：“这条呢？”</p>
——远离行为乖张、作风偏斜者。</p>
“听说魏将军治军甚严，这样的人能进魏将军的军队？”</p>
摘自——《云小公子的工作笔记》或者《在战神身边上班的日子》(*/ω＼*)</p>
感谢在2019-12-10 22:25:43~2019-12-11 23:2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p>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雨 1个；</p>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冼冼824、有只卷毛＿、相逢总在彷徨时、萌莎莎的瓜、W长工每天不睡觉、时刻回返 1个；</p>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Ka、小月亮、叉叉叉叉叉叉、41079011、七月 10瓶；小顔 7瓶；凉秋、婪魍 5瓶；阿果 4瓶；萌莎莎的瓜 3瓶；氤晓、独领风骚一枝花 2瓶；红耳怪、蓝胖子、重三的蘑菇 1瓶；</p>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
喜欢第一权臣是病美人[穿越]请大家收藏：()第一权臣是病美人[穿越]更新速度最快。</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