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李思脑子里自动浮现了《琵琶行》里那几句背的滚瓜烂熟的“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曲琵琶弹的是荡气回肠如泣如诉。
这才是艺术啊。
李思第一次觉得琵琶竟然能如此好听。
直到满天掌声将李思惊醒。
“好!”
李思击掌。
忽而弦声轻柔了起来,让人无端产生种缠缠绵绵的感觉。
流云朱唇轻启: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去。
一开嗓李思被惊到了。
这声音,这戏腔。
给他带来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让他有种天灵盖被击穿的感觉。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绝了。
短短几句词,反复吟唱了三遍。
每一遍的感受都不一样。
尤其最后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被反复唱了两遍。
一种闺中痴女盼君归的画面感扑面而来。
他前世是听过这首歌的,总感觉缺了那么点韵味。
现在他多少明白了一些,缺的,大概是这种完全融合的唱腔吧。
李思很想赋诗一首,可惜,他不是那块料。
“侯爷好大的架子。”
一名中年男子口气不善的说道。
被吓了一跳的李思自然没好气了:“你谁啊你?”
旁边站着霍渊,这男子的身份自然不难猜。
不过既然是重点打击对象,那李思当然没必要和他客气。
“你”
欧阳添彩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位是江南欧阳氏在京都的主事人,欧阳添彩。”
霍渊抢在欧阳添彩发火前介绍道。
“哦,你就是欧阳添彩?”
李思这才正眼看了他一眼,“听霍东家说你找我?”
“我找麒麟侯谈谈绢帛布匹的售卖价格”
“流云大家下来了。”
“哇,流云大家还是那么温婉。”
离得近了,流云身上那种特有的气质
忽然爆发的声音打断了欧阳添彩的话。
他看了眼正往这边走来的流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流云走到李思身前方才款款行了一礼,轻声道:“不知李公子觉得这首鹊桥仙唱的如何?可有需要调整的之处?”
流云没有喊李思的爵位。
“太好听了。就像就像”
“简直就是如听仙乐耳暂明啊。”
李思想了半天,总算想起这句话,脱口而出。
“如听仙乐耳暂明好,侯爷说的好。”
旁人喝彩。
“公子谬赞,流云愧不敢当。”
“真心话。”
李思由衷说道:“便是之前的琵琶曲也是弹的荡气回肠,令人不觉间沉醉与大家的乐声中。”
“怕是都听不懂吧。”
欧阳添彩阴阳怪气的说道。
李思都懒得搭理他,而是朝流云笑道:“大家若是有闲暇,不如坐下饮茶?”
“那边叨扰了。”
流云也不客气,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老鸨很为难,但在李思目光下,又不得不为流云大家拿了茶盅来,续上杯茶。
“我听大家”
“公子若不嫌弃便唤小女子流云吧。”
“呃,那固然好。”
李思笑了笑,接道:“我方才听流云姑娘唱了三遍,每一遍给我的感受都不一样。
第一遍唱的是男女久别重逢的欣喜。
第二遍唱的是离别难舍但却期待终有相逢日的信念。
第三遍唱是相思缠绵,空闺痴怨的复杂情绪。”
“公子果然对音律颇为精通。”
流云大有知音之感。
“不敢说精通,只是略懂。”
李思老脸不红,吹牛嘛,吹久了人就麻了。
“流云有个不情之请。”
流云犹豫了许久忽然说道。
“请讲。”
“不知那首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可有完整的词?”
流云顾盼生辉的双眸落在李思脸上,满怀期待中又有着忐忑。
“自然。”
李思朝老鸨道:“拿纸笔来。”
老鸨眼睛都亮了。
这麒麟侯要现场赋诗?
才子佳人,千古绝唱的戏码本就是青楼最大的噱头。
也是每一个老鸨可遇而不可求的梦想。
须臾之间笔墨便被取了过来。
“我帮公子研墨。”
流云起身。
能让流云大家研墨,这一幕羡煞在场的读书人。
李思可没有这个觉悟。
捏着笔欣赏流云研墨。
不得不说,流云的名字就很绝。
一套简单的研墨都做得行云流水,极具观赏性。
大概,这就是气质的魅力吧,让她的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却又不落俗套。
让人生不出亵渎的心思。
“公子,请。”
李思收回心思,提笔蘸墨。
回忆了一遍《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的内容后,这才笔走龙蛇。
已有书生围了过来。
他们实在很好奇,写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麒麟侯,又有何种诗词问世。
雨打梨花深闭门,辜负青春,虚负青春。
李思写一句就有人念一句。
赏心乐事共谁论?
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别人是笔走龙蛇,李思自己大概只能算笔走蛇虫。
这一幅字谈不上难看,但与李思忽然冒出尖的才名一点都不相符。
流云却是越看越欢喜。
这种闺怨诗词最适合她这种多愁善感的人。
“可否请公子将墨宝赠予流云?”
“呵,丑了点吧,流云姑娘若不嫌丑,拿去便是。”
流云将纸拿了起来,晾干后这才小心收入怀中,开口道:“等流云谱好新曲,再邀公子来品评。”
“那敢情好。”
李思笑道。
“曲也听了,诗也写了,闲话也说完了,侯爷现在应该有闲暇聊聊布匹买卖的事了吧?”
欧阳添彩阴沉着脸问道。
他可是江南欧阳氏在京都的主事人啊。
何曾被人这般轻慢过?
“你怎么还在这?”
李思皱眉道。
“公子还有事,那流云先告退。”
“曲谱好了,记得派人到侯府或者解忧杂货铺通知我一声。”
“公子放心。”
好在流云终于离开了。
若是他们再聊个两句,欧阳添彩头顶估计要冒出火苗了。
他真的想打人。
“你卖你的布,我卖我的布,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李思不耐烦的说道。
“天下人做买卖都为了逐利,侯爷将又何必将布匹卖的那么便宜,赔本赚吆喝呢?”
“谁跟你说我赔本了?”
李思的反问一下让欧阳添彩愣住了。
这不是常识吗?
他欧阳氏几代人都是做布料生意的,成本几何他还是清楚的很。
他相信李思就算没亏,但也绝对没得赚。
“布帛成本几何我还是清楚的,侯爷又何必在这事上嘴硬?”
“嘴硬?”
李思有些无语了,但也懒得解释。
欧阳添彩继续说道:“洛朝一直以来都是钱帛并举,这么多年来一匹绢帛的价格几无波动,侯爷突然这般低价出售绢帛,乱的可不仅仅是绢帛的行市,而是整个洛朝的物价。”
原本一匹绢可当3300钱使用,可如今,2500文都抵不上;一匹原本300文东麻葛,如今市面上只认可230文。
这让有大量存货的欧阳家大大受伤。
搁在现代,这叫存货贬值。
“这话有意思了。我卖的是布匹,是绢帛,至于百姓买去做衣裳也好,做钱帛易物也罢,于我毫不相干。”
李思看着欧阳添彩,接道:“而且,百姓本来就没什么银钱,能从解忧商铺的布匹里赚点差价,我这个做侯爷的也是乐见其成。”
“欧阳家是几百年底蕴的世家,真要狠下心来降价出货,解忧杂货铺又能撑得了多久?”
欧阳添彩眯起了眼接道:“别看侯爷的盐和酒卖的好,要知道,六大世家进退同幅,若是联合起来降价,到时候侯爷没了进项填补亏空,却不知能撑得了多久?”
“六大世家同进共退?”李思笑了,“同荣简单,共损可就难了。不信?不信咱们走着瞧。”
李思起身,时辰不早了,他准备回府了。
明日还约了晚晴去考察洛河呢。
“欧阳氏可不仅仅只有绢帛。”
“忘了,你们的印染也是独树一帜。”李思笑了笑,反问道:“那就走着瞧不。”
“侯爷真要一意孤行?”
“咱们骑驴看剧本,走着瞧吧。”
很显然,谈判破裂了。
欧阳添彩目光阴鸷的看着李思大摇大摆的走出浣花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