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瑀和陈先生在夜深之时说了什么无人可知,反正等到第二天的时候,顾瑀对叶可燃的热情分毫不减,甚至还主动提出了与他们一起返程。
苏锦不是很确定地看着他,迟疑道:“我只是回家,又不是去别的地方,你跟着回去做什么?”
她说着忍不住往屋内探头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就陈先生和路老在这儿,再加上个不顶事儿的宴周,你走了能行?”
今日一大早谢然就让人过来传了话,说是买走了此处地契的人两日后便会来接收地盘。
话说得好听,好像真跟他没关系,可稍一打听就知道,路老为了筹建书屋抵押出去的地契一直都在谢然的手里,这分明就是他变着法子下的逐客令,要彻底将青城书院笼入自己的手中。
陈先生放心不下自己遭受重创的师弟,绝不可能在这时候撒手就走。
顾瑀不在此处帮忙,跟着自己折腾个什么劲儿?
看出苏锦的不解,顾瑀淡淡一笑,轻声说:“这里的事儿老师说了另有他法,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先回去把自己的麻烦处理好。”
苏锦皱眉:“麻烦?”
“你又遇上什么事儿了?”
顾瑀本不欲多说让苏锦心烦,可余光一扫看到正朝着苏锦走来的叶可燃,到了嘴边的话音一顿,用更低的声音无奈地说:“你别忘了,我还在赌坊里当着差呢。”
这段时日他借口养伤一直都没在赌坊露面,再加上有霍三等人帮着遮掩,到底是没让人察觉到不对。
可隐瞒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那边的人不是善茬,也轻易不会放他离开,要想真的全身而退,还得额外花些心思。
尽管顾瑀说得轻描淡写,可苏锦的眉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拧成了结,心底甚至隐隐翻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暴躁。
顾瑀当真是山里的老黄连成精吗?
怎么这人想做点儿什么事儿,就能艰难成这样?
捕捉到她眼中烦躁,顾瑀忍笑在她拧出了小山丘的眉心轻轻一抚,低笑道:“我此事我心里有成算,不必担心。”
“不会有事儿的。”
苏锦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结果转头就看到叶可燃白着脸站在不远处呆呆地看着自己。
顾瑀温热的手指还笼在她的眉心,从叶可燃的位置看,她跟顾瑀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对上叶可燃仿佛破裂的目光,苏锦鬼使神差地没推开顾瑀,自然而然地往顾瑀身边一站,望着叶可燃笑了。
“你这是怎么了?”
“昨晚没休息好?”
叶可燃勉强打起精神苦笑摇头,闷着嗓子说:“没……”
“没什么,我就是不太适应山里的天儿。”
“山里夜间的确是有些凉。”
顾瑀看似很善解人意地说完,熟练地把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来的外衣搭在苏锦的肩上,温声说:“早起晨风寒意重,阿锦披着这个挡一下。”
苏锦捏着衣摆的一角什么也没说。
顾瑀随手把地上的东西拎了起来,说:“叶兄弟,走吧。”
叶可燃白着脸用力点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山门的远处奔。
苏锦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心情复杂得能在脑瓜里打结。
她怎么觉得,自打见了叶可燃以后,顾瑀这厮的精神状况就很令人担忧?
精神世界成谜的顾瑀一路的发挥远远出乎了苏锦的预料。
他不但没刻意冷落为难叶可燃,甚至还主动多次找到了可聊的话题。
叶可燃比他小了整整五岁,从小就在爹娘的庇护下被养得憨厚单纯。
顾瑀自打会说人话就开始在市井江湖摸爬滚打,素日虽说不爱多言,可练就的是一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逆天本事,不动声色与人接近时更是让人难以察觉抵挡。
叶可燃这样的性子,怎会是他的对手?
不过三言两语的工夫,叶可燃就开始一口一个顾二哥叫得爽快,听顾瑀说起外头的事儿,字里行间掺杂的都是向往的热血单纯。
苏锦隔了一道车帘听了个大概,揪着自己身上仿佛还沾带着顾瑀体温的衣裳,忍不住好笑地闭上了眼。
顾瑀这是野狼披了外婆的衣裳装和善呢,也就叶可燃傻乎乎的,张嘴就从大白牙秃噜到了肚子里,泛起傻气来什么都说。
不过这样也好,省了麻烦。
顾瑀和叶可燃在车厢外说说笑笑,一路车行稳当,苏锦甚至都没察觉到什么颠簸,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了家门口,顾瑀掀起车帘一看眼底晕开一抹浅笑,躬身走进车厢,在叫醒苏锦和把人抱下去之间迟疑了不到一秒,果断把人抱了起来。
苏锦在晃动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等强光入眼就被一只大手挡在了眼前。
“没事儿,困了你就睡。”
苏锦迷迷瞪瞪地嗯了一声,率先一步下车的叶可燃看到顾瑀把苏锦抱出来,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上马上就又浮现出了一缕不自在。
顾瑀像是没看到他的情绪变化似的,自顾自地说:“可燃,这两日麻烦你了。”
“今日还有事儿就不留你多坐了,等过几日有时间了,我带着你二嫂去你家找你喝酒。”
叶可燃白着脸用力点头,哑着嗓子说:“行,顾二哥说了算。”
“那你抱二嫂进去休息,我先回去了。”
叶可燃匆匆忙忙地爬上车驾车离去,被这一通动静折腾醒了的苏锦窝在顾瑀过分宽厚的怀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满意了?”
顾瑀睁大了眼开始装傻。
“阿锦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呵。”
苏锦忍无可忍地抬手在他的胸口揪了一下,没好气地说:“你当我是叶可燃那个小傻子?你说什么我都信?”
“满意了就赶紧放我下来。”
青天白日的,在家门口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
而且……
她分明记得自己跟顾瑀的关系不是这样的……
这人什么时候开始跟自己黏黏糊糊的?
苏锦扑腾着要下来,可谁知顾瑀死活不撒手,两人就这么闹着进了家门,等苏锦双脚落地的时候,甚至连气都喘不匀。
一半是闹的,一半是气的。
她摸着自己早已不烫了恢复如初的手腕,落在顾瑀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可说的狭促。
“顾瑀,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的话吗?”
她初入顾家,顾瑀看似松懈实则一身的刺,她看似好说好商量,其实心里也暗暗藏着戒备。
可谁知现在竟会变成这种模样?
苏锦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下一句,顾瑀就说:“当然记得。”
他眉眼间荡开一股说不出的怅然,叹气说:“不过我后悔了。”
当初说好的搭伙过日子,苏锦什么时候想走,他就什么时候送她走。
他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不会对一个小丫头动心,自然也无所谓苏锦的去向。
可现在他后悔了。
他不介意让苏锦知道他反悔了。
也不在意让苏锦知道他的心思。
他踌躇了太久错过了太多,现如今就是要把自己的所有心思所有阴暗全都摊开在苏锦的面前,让她知道自己所想,让她明明白白地看见自己那从未对人言过的野心和爱意。
苏锦……
这个人为什么可以把出尔反尔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见苏锦满脸的无言以对,顾瑀胸口震动低笑出声,眉眼深深地望着苏锦,轻轻地说:“阿锦。”
“是你先闯入这道门的,既然来了,就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