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玉老老实实答道:「近些日子为了避嫌,谢大人已经许久没来裴府了,大长公主寻常有事也不会找谢大人,即便是要入宫去看您,也不会让谢大人代劳的。」
一时间,顾宁沉默下来。
纵使谢宴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可想要在皇城内来去自如,也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入宫,而反观她,这段时间来,她屡次疏远谢宴……
她眼神晦暗不明,在片刻后又低垂下头,春玉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隐约察觉到她此时的低落情绪。
「现在他还在院子里跪着吗?」
听得顾宁闷声的话语,春玉下意识点了点头。
下一刻,春玉就瞧见眼前的人影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糟了!
春玉见状,脸色大变,连忙追了上去:「县主,现在大长公主正在气头上,您去劝了也没用,只能是火上浇油。」
但顾宁心知肚明,大长公主发怒,绝不仅仅是因为谢宴入宫去探望自己,更重要的是……她或许发现自己与谢宴已经……
一旦联想到了这,顾宁的脚步又加快了。
春玉的喋喋不休全都被她抛在了脑后,一心只想着将谢宴从危难中拯救出来。
大长公主的院子一向安静,近几日更是无人敢发出动静,小心翼翼从廊下走出的下人们低着头,只敢用余光看跪在庭院中的男人。
谢宴一身官服,捧着官帽跪在地上。
即便跪在地上,背也挺得直直的,鲜红的官服与玄色的大氅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不凡。
大长公主坐在厅内,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在她身边,桂嬷嬷小声道:「瞧着这天色,只怕是要下雨了,谢大人也跪了快两个时辰了,不如……」
「少一刻钟都不行。」大长公主语气冷淡,「桂嬷嬷,你去那看着,那一炷香什么时候烧完,就什么时候让谢大人走。」
「是。」桂嬷嬷低低的应了一句,不敢再替谢宴说话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一阵动静。
「让我进去!」
「你们敢拦我?」
清脆悦耳的女声中充满了怒火,门外的侍女连连赔罪,却被人推了进来。
大长公主一听这动静,便皱起了眉头:「宁儿!休得胡闹!」
顾宁提着裙摆,气势汹汹的迈过门槛,但一对上大长公主的眼神,她就熄了火:「外祖母,我就是有点事要求您。」
她的语气弱了下来,带着恳求之意。
然而对顾宁一向是有求必应的大长公主今日却一反常态,她重重地一拍桌子,语气冷冽:「怎么?你是要为了他求情?」
顾宁瞥了眼大长公主的脸色,乖顺道:「我就是觉得您这样做不公平。」
「谢宴也是担心我的安危,才入宫去探望我的。」顾宁弱弱道,「您总不能因为这件事责罚他吧?」
闻言,大长公主冷冷一笑:「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蛮不讲理之人?」
顾宁心中暗道完蛋,听大长公主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因为更深层次的原因生气,而细想自己跟谢宴近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似乎只有那么一件事了……
正在她仔细思索对策时,大长公主冷哼了一声,打断了她全部的思绪:「你若是现在就退下,我还能放你一马,如若不然,一旦我追究起来,你也逃不过!」
大长公主话音刚落,顾宁「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
她抿着唇,并未说话,却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大长公主怒极反笑:「好
啊!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顶撞我!我还当你改了呢!」
「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谢宴失了平日的沉稳,大手一揽,就将顾宁挡在了身后,「公主若要惩罚,臣绝不会有怨言!」
「公主,香已经燃尽了。」桂嬷嬷小声提醒。
大长公主放下茶杯,冷淡地对谢宴道:「两个时辰的时间已到,你可以回去了。」
谢宴仍跪在地上,将身后的顾宁挡得严严实实:「臣自知犯下大错,要打要罚,全听公主吩咐。」
「好!」大长公主冷冷一笑,「既然你自己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桂嬷嬷,去将鞭子取来!」她语气森冷,「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顾宁瞳孔紧缩,立即想到了大长公主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鞭法,那一鞭子下去,即便是谢宴也撑不了多久。
更何况谢宴一定是任由大长公主鞭笞,上次为了金焕那群人,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一时间,顾宁心中泛起许多不安,她抛却了心中所有的顾虑,越过谢宴,小跑到了大长公主跟前,又跪在了大长公主的脚下。
「是我勾引他的!」顾宁眼中满是泪光,「外祖母,您要罚酒罚我吧!他什么都不知道!」
瞬间,这个院子里的气氛降低到了冰点。
大长公主盯着顾宁,一字一句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顾宁,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顾宁低垂着头,小声却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是我勾引的谢宴,此事与谢宴无关。」
「你!」大长公主气极,高高扬起的手掌眼见就要落到顾宁脸上。
就在这时,她的手腕被人抓住了。
谢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制止了她掌掴顾宁:「公主,是臣的错,与县主无关,她只是为了维护臣,这才会口不择言。」
说罢,谢宴就跪了下来,又将顾宁护在了身后。
「好啊!」大长公主内心是抑制不住的怒火,她口中连连道着「好」字,然而看着顾宁跟谢宴的眼神中充满了怒气。
「顾宁,我之前教过你什么?」大长公主咬牙切齿道,「男人不可信,千万不要轻易地将自己交到一个男人手中!楚云逸的前车之鉴,还不够你警醒的吗?」
她又气又急,说完这话,便捂住了胸口喘着粗气,顾宁见了,立刻要去搀扶她,却又被她大力挥开。
「你给我跪在这!好好反省!」大长公主厉声道,「在没有反省清楚之前,你就跪在这,一刻也不准离开!」
说罢,大长公主就在桂嬷嬷的搀扶下走进了里间。
顾宁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盯着青石板之间的缝隙看,她刚才情急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也难怪大长公主会气成这样。
屋内,大长公主语气很是不耐,见蹑手蹑脚想要离开的桂嬷嬷,她语气森森:「桂嬷嬷,难道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老奴不敢。」桂嬷嬷连忙摆了摆手。
只是瞅了眼外面的天色,她又轻声细语的劝说道:「公主,外面那天色阴沉沉的,怕是马上就要下雨了,县主的身体可算不上太好,您总不能让县主在大雨下跪着吧?」
「老奴想着,不如让县主来廊下跪着。」
「她不是要与我作对吗?」大长公主冷笑道,「那就让她在雨里跪着!」
大长公主咬牙切齿的说着话,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桂嬷嬷轻叹一声:「公主,谢大人也算是您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秉性您最是清楚,若他与县主成婚,您难道还不放心吗?」
「再说了,之前您不是一直看好他们两人吗?」
「看好是一回事,他们……那又是另一回事!」大长公主气得脸都红了,直拍桌子,「我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宁儿陪他去冒险?谢宴要走的路九死一生!宁儿被我捧在手心中,她怎么能吃得了这份苦?」
桂嬷嬷闻言,立刻没了声音。
那条路上布满荆棘与深渊,稍有不慎,那就是万劫不复!
大长公主对顾宁可谓是放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又怎么会忍心让顾宁受这份苦?
房间内化作寂静,大长公主揉着眉心,半晌才说出了一句话:「行了,先让她跪上半个时辰,至于谢宴,立刻赶他出府!」
桂嬷嬷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放轻了脚步声,小步往外走去。
这时,天上乌云翻滚,昏暗的天色时不时被闪电照亮,过了几息,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响起,顾宁闭上眼睛,等待着大雨的来临。
然而随着雨声落下,顾宁仍未感受到雨滴。
她下意识抬起头,见到的是黑漆漆的一片,再一看,原来是谢宴将大氅掀开,正置于她头顶,替她挡下了倾盆大雨。
雨声如急促的琵琶声,顾宁身上分毫未湿,她看不见谢宴的脸,只能看到谢宴握着大氅一角的手指节泛白。
「别担心。」
谢宴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远方飘来,在雨声中有些模糊不清,可顾宁能够听出他话语中的坚定。
两人一跪一站,谢宴身上早已被雨水打湿,但他的大氅下,却自成一片天地。
「有我在。」谢宴声音再次响起。
顾宁眼中微微湿润,那些被她忽略的心动,被她抛在脑后的情感在此刻汹涌浮现。
她扯了扯谢宴的官袍,低声道:「谢宴,我也会陪着你的。」
无论前方有多少险阻,无论有什么危险,无论她的任务能否完成……
她都会陪着谢宴,一直到时间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