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也看见了时郁。
她的一边眉毛惊讶地挑起来,然后审视一般地上下打量他,问:“你是谁?”
时郁答不出话来,他觉得脸上火辣辣,对方的问话好像是当众扇了他一巴掌。
他差点忘了,这是厉逍的家,他的妻子,当然也应该在这里。
他双脚定在那里,一动不能动,但是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叫嚣,要他逃跑。
这时候厉逍手中拿着一个文件袋,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先是看见时郁,后者穿着宽松单薄的睡衣,纤细的锁骨和脚踝都露出来,还泛着一种被温水熏出来的暖红色。他头发吹得半干,这时温顺地垂下来,整个人显出一种刚刚沐浴后的清新湿润来。
厉逍的目光在时郁身上停留片刻,而后才去注意到在场的第三个人,而对方正饶有兴趣地盯着时郁看。
厉逍无意识地皱了皱眉,他对时郁说:“你先回避一下。”
时郁脚下动了动,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他们中间没有任何的话语权,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捧着自己的衣服,默默地退回了浴室。
金敏心把目光收了回来,仍然不掩好奇地,问:“他就是那个被你藏起来的人?”
但厉逍看起来并不想和她多谈,他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她,说:“上次我们谈好的,拿走吧。”
金敏心见他一字都不肯漏,切了一声,接过文件袋,打开翻了翻:“哇,这么厚啊。老厉,你真的很大方嘛,给的赡养费这么丰厚。”
厉逍并没有因她的赞美而觉得高兴,他说:“不丰厚,你肯同意离婚吗?”
金敏心弯起红唇,很是撩人地一笑,说:“我们金厉两家,本来是商业合作强强联合,现在你想甩下我,我们金家损失可是不小,不让你掉层皮怎么行。”
又可怜似的诉起苦来:“就这些我还担心不能跟我家里那些老头子交代呢,毕竟现在你继承了你外公衣钵,是名副其实的本市首富了,这样的大肥肉,他们可不舍得我松嘴。”
两人当初结婚本是家族联姻,毫无感情基础,结婚之后也是各玩各的。金敏心这人,美艳又有心机,两人之间的离婚谈判谈了一年多,到前几日厉逍在原来的基础上又让了步,才满足她的胃口,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厉逍知道她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倒也没说什么。
倒是金敏心纳闷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说:“本来我们这样的关系,大家各自开心,表面维持维持就行了,何必非要一刀两断呢?我都还好,反正我又不继承家业,这些年被他们扒着吸血也是已经烦透了,现在能脱离摆布,又有这么丰盛的产业傍身,不用为下半辈子发愁,已经很不错了。倒是你,你也不怕我们两家关系破裂,影响到你们关氏帝国吗?”
“没关系,关氏帝国,”厉逍眼睛微微一眯,里头的野心一闪而过,他冷哧道,“很快就不再是关氏的帝国了。”
金敏心微微一愣,而后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后背一凉,打了个寒颤。
外面都说厉逍投胎投得好,又没有一大堆兄弟姐妹争抢,毕业没两年,就继承了他外公那庞大的家业,白白地就成了首富。有心人还在旁边看笑话,要看这年轻人几时跌落下来。
金敏心嫁给厉逍这几年,多少也知道些他们家的那点儿烂事,关云山也一度是她最怕见到的人之一。
但如今看来,眼前这位,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子。
自己能从他口里夺点食,想来也是他懒得再和自己周旋,急于落定的缘故。
金敏心不由往浴室的方向再看了一眼,随后觉得脖颈一凉,转过头,正好对上厉逍不悦的目光。
仿佛是自己的心爱宝物,被人觊觎了一样。
金敏心讪讪地,心想你们一对基佬,我能有什么兴趣。
但她也识趣,无意再留下去讨人嫌,她将文件袋仔细揣好,往门口走去:“行,那我就走了,厉先生,离婚愉快。”
关上门之前,金敏心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对厉逍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还有,今夜愉快。”
厉逍过来敲浴室的门,对时郁说可以出来了的时候,时郁已经换回了来时穿的衣服。
他蹲在马桶上想了几遍,现在清醒很多了,觉得自己过来是犯了傻。
即便厉逍真的出于愧疚,邀请他来自己家歇上一晚,但宾馆酒店那么多,他非来人家家里插一脚,算什么事呢?
就算厉逍内心坦荡,觉得无所谓,但他却并非问心无愧,他也没法再像从前那样,利用对方那一点善意好心,得寸进尺,去要自己不该要的东西。
浴室门被打开,厉逍看见门后的时郁,眼里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变浓,先觉出哪里不对:“你怎么了?”
时郁穿着整齐,背着他的那个小背包,一副打算要走的样子。
时郁也确实在对他说:“……我想先回去了。”
厉逍脸上的笑消失了,他声音有些发沉:“为什么?”
时郁垂着眼睛,没有去看厉逍的脸,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拖鞋里露出的几个脚趾头,它们也纠结地绞在一起。
他低声地说:“我觉得,这样还是太打扰你们了,其实我出去在酒店住一晚就可以。”
对方有片刻没说话,时郁当他是默认了,他抓着背包带的手紧了紧,但也没有再说什么,他低着头,准备绕过眼前的人,走过去。
但是还没走出一步,手臂就被用力地抓住了。
厉逍抓着他,又捏住他的下巴,逼他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你觉得这是打扰?”
时郁仍不肯直视他,他目光往旁边偏移,睫毛也抖了抖,他嗯了声,说:“是。”
厉逍不愿他总是躲避自己,更凑近了一些,让他眼里不得不映出自己,厉逍又问:“那你为什么来之前不觉得打扰,现在才觉得打扰?”
这种逼问的方式,还有内容,都令时郁觉得难堪,他咬住了嘴唇,没有吭声。
“还是说,”厉逍却不肯放过他,步步紧逼,“你刚刚看见了金敏心,你觉得你要避嫌?”
时郁眼皮又是一抖,他脸色几乎有些发白。
厉逍看着他那显出脆弱和痛苦的样子,几乎要觉得不忍起来,但是心又跳得很快。
这段日子里,时郁总是对他平静又冷淡,面对时郁的无动于衷,甚至是刻意躲避,纵使他一向很有信心,有时也会不知所措,也会陷入怀疑,不确定当年那个迷恋自己,视自己如生命的时郁,究竟还在不在。
明知道他和高琦分明没有关系,看到他那么在乎他们母女,还是会觉得喘不过气,胸口发闷,又觉得细密地疼痛起来。
厉逍手下忍不住加大力度,继续逼问他:“你为什么要避嫌?”
时郁眉头痛苦地皱起来,他从喉间里发出一种脆弱的呻吟,好像是想求他不要再说了。
“上次我问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你避而不答,”厉逍咬紧牙齿,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手指发着抖,神经却亢奋起来,他紧紧盯着时郁的脸,后者已经无法承受他的目光,闭上了眼睛,只是眼皮下,仍在不停地颤动。
厉逍声音嘶哑,几乎是有些凶狠地问他:“你是不是,还是喜欢我?”
有那么一瞬间,时郁一动不动,眼皮下也是一片静止,好像是死了一样。
然后他眼皮下突然动了动,紧接着整个人好像一尾离岸的鱼,弹跳了一下,他张开眼睛,眼里虚幻地映出厉逍爆出青筋,几乎显出扭曲的脸。
他看起来仿佛是犯了很大的罪过,在面临厉逍的审判,他小声又虚弱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想要继续喜欢你的,对不起……我也没有想要继续纠缠你……”
我也不想继续喜欢你,我不想招你的讨厌,不想被你厌恶,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只会嫉妒,偏执又丑陋的害人精。
我有想好好生活的,没有你,我也在认真地生活,我努力地把它们给你看了,但是,但是……你为什么要拆穿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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