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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这天下了小雨,墓园里的香案蜡烛,有些已经被淋湿了,墓前的花朵吸饱了雨水,绽出一种丰润的光泽来。
有人已经先来过了,还送了花。
时郁撑着伞,站在奶奶的墓前,看着墓碑上奶奶的照片,照片里奶奶是笑着的,没有平日的愁苦相。
时郁放上花,摆上一些水果,插了三炷蜡和香,因为飘着雨,打火机点了几次才点着。
又防着香被淋湿,时郁把自己的伞撑到墓碑上,罩住那小小的墓碑,和微弱的香火。
时郁重新站起来,细雨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
“奶奶,时间过得好快,这是您走的第六年了。”
开场白过后,时郁便无话可说了,他的生活如今安稳平静,已没有什么可值得诉说的,何况他也并不习惯于倾诉,对着活人不能,对着死人没道理就突然变得话唠起来。
他在雨中沉默地看了自己的奶奶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再说,鞠了一个躬,转身离开了。
细雨落在道路两旁的树叶上,涓滴下来,淅淅沥沥的落在耳中。
时郁没有撑伞,石板路滑,也不敢走得很快,等他走出墓园,已经被淋得湿透了。
他看见有个男人撑着一柄黑伞,背对着他,站在路边。
男人背影看起来很高大,穿着一身似乎刚刚公干完回来的深色西装,男人只是站在那里,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连背影也让人不大敢靠近。
时郁站在最后一节石阶上,头顶上有树荫,雨水不断聚集在树叶的根脉处,然后滴落下来。
滴——答——滴——答——
雨水落下的声音,突然变得缓慢而清晰,他站在那里,眼前被雨水氤氲得很模糊。
但他还是从台阶走下去,他站到了男人的旁边,看见了伞下对方的脸。
那是他从前总是在梦中,现在却只在电视里会看到的一张脸。
时郁张了张嘴,但万幸雨水没有淹没他的声音,他听见自己用一种十分正常地,因为见到许久不见的旧相识,而带了一点惊讶的,普通而平稳的口吻,说了一句:“真的是你。”
厉逍转过头来,也看见了他,随后笑了:“真巧,好久不见。”
时郁便也跟着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厉逍说他的外公也在这座墓园,他祭拜完外公,在这里等助理开车过来。
时郁哦一声,点了点头。
他看到报纸上说过,厉逍的外公两年前去世了,但他不知道厉逍的外公也在这座墓园。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当年时郁奶奶之所以进这座墓园,也是厉逍帮着办的。
厉逍问他:“你没有带伞?”
不是没带,但时郁觉得解释起来似乎有些麻烦,他口舌不好,怕说不清楚,便嗯了一声。
厉逍看他浑身都被淋湿透了的样子,便往他走近一些,时郁感觉到头顶阴影笼罩上来,下一刻他和厉逍被罩在了一把伞下。
那点刚才的生疏和畏惧感,因为这小小的举动好像弱了些,时郁又觉得,其实对方好像还是没有变得太多。
厉逍又问他:“来给你奶奶扫墓?”
时郁嗯了一声,又突然想起来奶奶墓前的那束花,问:“花,是你送的吗?”
厉逍点了点头,他看起来很坦然:“我当初送了你奶奶一程,这个时候看一看老人家,也是应该的。”
时郁又嗯了声,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片刻,才又礼貌地补了一句:“谢谢。”
两人久别重逢,其实却没有什么话可说,一时陷入沉默。
厉逍等的车始终没有来,时郁也不时抬起手腕,看自己的表。
厉逍注意到他的动作,有兴趣似的,问他:“现在开始戴表了?”
时郁放下手腕,又是很模糊的一声嗯。
又过了一会儿,一辆汽车从雨幕中划过来,停在两人的面前。
车窗开了条细缝,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地从车里传出来:“爸爸!我和妈妈来接你啦!”
厉逍撑着伞,看了他一眼,时郁便对他笑了笑,说:“是我女儿。”
厉逍没有说话。
这时车里的人下来了,是个挺漂亮的女人,挺高,长头发盘起来,看起来干练,有些强势。
她撑着伞,走到时郁身边,看见时郁身上湿淋淋的,怪他似的,说:“怎么弄得这么湿,你不是带伞了吗?”
时郁解释一番,说:“伞被落在奶奶墓前了。”
对方皱一皱鼻子:“待会上车,把身上的水擦一擦,还有不准让真真抱你。”
等时郁都答应了,才又看向厉逍,有些困惑地:“这位是?”
“以前认识的一位,”时郁顿了顿,毕竟没有脸说是朋友,只说,“一位故人。”
又对厉逍说:“这是我的妻子,高琦。”
高琦对厉逍大方地笑了一下:“你好。”
厉逍也说了一句:“你好。”
他看起来淡淡的,似是并没有想要继续寒暄的意思。
当然时郁也觉得没什么可寒暄的,他浑身湿透,觉得很冷,脚也有些站麻了,便说:“那我们先回去了,谢谢你的伞。”
“不用。”
对方的声音仍很淡漠,时郁拉车门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是也没什么好再计较的,这么数年过去,他和厉逍早都走上了不同的路,有了自己的人生。
他也早已经放下了。
他上了车,关上车门。
在朦胧雨雾中,他回过头,看见厉逍还撑着伞,站在那里,好像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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