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郁上了副驾,后座的时真张开双手,就想朝他扑过来:“爸爸!”
然后被高琦提着领子,给按回了座位:“坐好了 ,别乱动。”
车里暖气太足,正好熏得时郁打了一个喷嚏,他苦笑地对瘪着嘴的时真说:“爸爸被淋湿了,小心把你传染感冒。”
时真原本是满脸的不高兴,立刻就又变了另一种表情,她脸皱成一团,大概是想起了被打针的恐惧:“爸爸为什么被淋湿啊,那爸爸会生病吗?”
又扭头去问高琦:“妈妈,下次我们可以和爸爸一起来看奶奶呀,每次都是爸爸一个人,爸爸好可怜啊。”
时真今年五岁,才念幼儿园,平时学英文字母,永远分不清b和p和d,按理说应该是还没有认知能力力,什么都还不懂。但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言语无忌,什么都能不假思索地说出口。
时郁正在用毛巾擦头发,没来得及说话,倒是高琦笑出来,逗她说:“真真还知道什么叫可怜啊?”
小孩被她这么一问,便支吾着讲不出来了,显然是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词,估计意思还没弄明白,抖机灵给抖出来了。
时郁头发擦得差不多,便放下毛巾,转过身,伸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说:“真真乖,等你再大一点吧。”
小丫头被打击片刻,又恢复了活蹦乱跳,开始在车后座叭叭叭说个不停,一会儿妈妈一会儿爸爸的喊,还要不时抛出一个天马行空的问题,来为难两个已经没有想象力的成年人。
让高琦庆幸的是,还好因为是她在开车,不能分心,所以大部分胡编乱造的任务都落到了时郁的头上。
比起开车,高琦觉得应付这个精力无穷的女儿可是累得多了。
到后面时郁还给小孩讲起了科幻故事:“……所以为了让地球活下去,科学家们决定给地球装上发动机,带着地球一起搬家。”
“科学家好厉害啊!”时真星星眼,“科学家什么都能做到吗爸爸?”
小孩子的问题总是让成年人难以回答,他们还不能理解,这世上很多事情,努力了也不一定可以,努力错了当然就更不必提。
时郁有些为难,但最后他摸摸小孩的脑袋,温和地嗯了一声。
“哇,那我以后也要当科学家,”时真握紧了拳头,“我要带着爸爸妈妈一起走!”
墓园离市区有些远,又下雨开得慢,到后面时真也发起困,缩在座位上睡着了。
等时郁把时真从车里抱出来,往电梯走,小丫头睡得跟只小猪似的,这样都没醒,还打着小呼。
高琦在后面拎着时真的小书包,还有点沉,她一掏,从里面掏出一个新鲜灿烂的大苹果。
幼儿园对小朋友们的营养摄入管得很仔细,每天必须要摄入一定的新鲜水果蔬菜,像是苹果这种每天吃一口,能活九十九的逆天水果,更是在时真的小脑袋瓜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高琦忍不住笑了:“出门之前她已经逼我吃了一个,还一定要给你带一个。”
时郁看了一眼睡得很熟的小孩,也忍不住微微地笑了一下。
高琦说:“真真一直很喜欢你,黏你比黏我更厉害。”
时郁说:“那是因为你太忙,少和她在一起的缘故。”
高琦去年刚升了副主任医师,本来就很忙,这下在家的时间更少了。
高琦就笑,说:“结婚的时候无论如何没想到,你竟然才是会照顾孩子的那个。”
她回忆似的,说:“我记得当年你被连夜送到我的手术室,因为失血太多,差点没有救得回来。后来你虽然醒了,但也一直拒绝交流,每天只对着墙壁发呆,好像行尸走肉一样。其实当时我一直觉得,你随时会二度自杀。”
时郁大概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又有些为当年做过的傻事而感到难为情,他下意识地把那只戴着表的左手往身后藏了藏。
但随即便觉出来自己是在欲盖弥彰,他重新放下手腕,笑了笑,说:“已经都过去了。”
高琦说:“正好当时我刚刚检查出怀孕,却偏偏分了手,我就问你,能不能先跟我结个婚,结完了你再想怎样都行。”
说到这里,高琦自己忍不住笑了,大概也是难以置信,当年的自己怎么会提出这么匪夷所思的请求来。
但是两人竟然真的结了婚,还住到一起,时郁照顾了她几个月,最后在手术室外迎来了一个新生命。
时真的到来让两个人手忙脚乱,多么柔软脆弱的小生命,被他们握在手中,手一松都会摔碎了,小婴儿却信赖地一直冲他们笑,被磕到了还傻傻的,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要哭,结果下一秒被塞上来的奶瓶给堵住了嘴,就又忘记要哭的事了。
新手上路,一路磕磕碰碰,时真也是遭了不少的罪,但好歹活蹦乱跳地长大了,高琦一直没说离婚的事,时郁也没再有过什么轻生的举动。
他们就这样临时凑作堆,成了一家人。
至于说别的,那就没有什么必要了,甚至都疲于提起。
他们互相扶持,彼此依赖地生活下去,能够维持住彼此的平稳和安定,这已经是他们的婚姻能带来的最大意义了。
“我今天看到那个人,觉得很眼熟,刚刚在车上才突然想起来,”高琦说,“你曾经买过很多关于那个人的杂志报纸,我在电视上也看到过。”
“就是他吧,你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
突然提到厉逍,时郁却没有什么反应,脸色都没怎么变,好像这么多年来,他终于已经能够对这个人无动于衷了。
“不是,”但是他突然说,“不是曾经。”
高琦一怔。
“只是他不喜欢我,”时郁顿了顿,继续说,“而且他也早就结婚了。”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像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把自己破碎了的,沉甸甸的一颗心,从肺腑里拉扯出来,痛得要带出了一丝血气。
而时光漫长,那两句话化作刀刃,从心口最上面那层肌肤开始,在那一千多个无尽的日夜里,一寸一厘地往里,直到某个时候,终于抵达心脏,刺穿了他。
他终于杀死了自己的心。
“所以我早就已经放下了,”时郁对高琦弯起眼睛,笑了笑,露出一种释怀的表情,说,“你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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