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
傅远朝地图上所谓的“观光车站”的地方走去, 脑子里还在盘旋着这两个字。
所谓的媒介，到底是什么？
他一向懒得去思考，但傅远几乎从来不怀疑自己的直觉。
就像握住枪就知道该往哪里射击一样, 他的直觉精准到可怕。
“路淮他……真的不跟过来吗？”
尽管已经被解释过，站在身边的楚阳焱依然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的脸上满是被打击的震撼，看向傅远的眼神里充满指责，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傅远瞥他一眼：“别那么看我，你有能耐就自己去劝他，让他老老实实跟我们闯关。”
楚阳焱：“……”
呜。
他做不到。
“放心吧。”傅远笑笑，解释：“之前在副本通关的时候我拿到了一个隐藏道具，一旦有什么特殊状况, 他可以用道具将我们全部拉到身边，不会出什么岔子。”
唯一道具，【召唤号角】。
拥有两种使用方式的道具, 既能通过吹响号角通知队友, 也能将队友召唤至身边。
第二种使用方法冷却时长长达三个副本，并且召唤的同时必须本人愿意被召唤, 是那只猪头人别在腰间的看家宝, 在吹响的瞬间被傅远一枪爆头。
可想而知, 一旦这个道具被触发，迎接他的究竟会是怎样的绝境。
也正是因为如此, 傅远才放心让路淮一个人去打任务，确保万无一失。
观光车站很快出现在面前，安静地矗立在一片寒风里, 今天的雪比昨天还要更大些, 一辆明黄破旧的观光车停在空地积雪中央, 能够清楚看到车边崭新的铜铃。
不知是风吹过，抑或副本自身的设定……
“叮铃……”
寒风之中，铃声陡然敲响。
*
路淮站在雪地中，目送两个队友逐步远去。
他们今天本就是最后一批，周围已经空无一人。
门在身后已经锁死，他独自留在门口，风雪一股股吹到脸上，将那张脸冻得通红，少年偶尔拉紧衣领冷得轻颤，看上去更显凄凄惨惨戚戚。
弹幕都快急哭了。
【宝，你们不是队友吗，傅远怎么能够丢下你啊！】
【你们吵架了吗？别管他快点去做任务啊，我好急啊啊啊】
【任务完成不了的话是不是就没有钱去买房子住了？在外面留宿的话会死的吧】
【本来也是个靠别人带的货色，现在别人嫌你拖后腿了，走了是自然的。等死吧】
【别管这些人了，快点走吧，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雪人村庄副本被限流缺乏关注度，不仅没有推广，更加登不上直播列表。
副本进入一天，现在还在直播间里活跃都是之前关注他的老粉丝，语气中的急切显而易见。
路淮刚打开弹幕，就被里面的关心臊得脸颊微红。
连路淮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其实他很受不了这个。
他将直播界面开开关关，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是干耗，直到系统提示音海啸般袭来，一浪高过一浪。
【系统提示：警告！检测到员工已经原地停留五分钟，判定为消极怠工，请立即开始工作。】
【系统提示：警告！检测到员工停留时间过长，消极怠工判定达成，当天等级剥夺，员工等级降级为E。】
——总算来了。
面对系统堪称悲怆的提示音，路淮眉眼中跃出一分难以察觉的兴奋，听着耳边的任务，跃跃欲试：
【系统提示：主线任务（E级人员日程1）发布，当前任务目标：前往经典展览区，服务游客。完成度0％。】
服务游客？
这还是第一次直接和游客相关的任务。
D级人员身份卑微不可见到游客，E级就可以了么？
路淮正打算往口袋里面拿纸片，却发现身上的工装居然换了一套。
暗红的工装变成了一件白色的棉衣，浑身皮肤都被遮得严严实实，丝毫没有露出一寸。
棉衣本是很宽松的。
但这身衣服穿在身上，路淮却莫名感觉自己被牢牢捆缚其中，抬手走路间都有种难言的僵硬，关节更像是被锈死一般。
一阵麻痒从他脸上袭来，路淮指尖在脸上轻触，能够明显感觉到五官在上面迅速扭动、融化，却没有任何痛感，像是他的脸在这一刻化作了橡皮泥，被一双无形的手随意揉搓。
这画面似曾相识。
就像是在昨天任务的时候，他碰见的那几个游客，以及……
死在他们手下的两个玩家。
路淮不用去看，都能猜到自己的脸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特地留意了自己的状态面板。
一行乱七八糟的数据后方，一个黯淡的【异化入侵】debuff跟在精神栏位后面，颜色十分模糊，一旦不注意就很容易忽略。
异化居然又开始了。
是因为被揉搓的脸，还是……
身上这套棉服？
路淮看了眼被封得牢固的袖口，忽地笑了笑。
他没再管自己脸上的变化，用带着圆滚手套的手去摸索口袋，终于翻出了一张新的卡片。
相比C级、D级的守则卡，这张E级的居然是纯手写，书写下的每一行字都在不自觉地颤抖，像是带出一根根抖动的丝。
【导游-E级人员守则】
【1.我们是E级人员。】
【2.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里是死地，我们没有前方，没有目标。我们是游魂。】
【3.游客就是上帝，不得拒绝游客的任何请求。】
【4.1号展览池不存在，经典展览只有2-10号展览池。如果有游客想要前往，请千万不要听从或相信它的任何话语，立即躲避并且离开。】
【5.如果已经进入了1号展览池，在听到雪人弹舌音时，请立即将眼药水滴入眼睛，并且迅速环视池子一周，离开展览池。】
【6.……】
路淮捏着纸片一角，努力分辨着上面的字迹，这些字符到了后面已经凌乱交错成一团，语序混乱，只有最后一行字能够勉强看清。
“这真的里……”路淮艰难地拼着手写的乱字，一个个拼凑出来，那些凌乱字符带来的诡异感让他不由压低了声音，生怕谁听到那样缓声念出：
“这里真的没有稻草人。”
哇喔。
路淮平静地收起字条，在棉服上仔细摸索起来。
大手套让他拿东西变得非常不方便，好半天才打开上衣扣子，从中摸出一个棕色小瓶。
小瓶通体透明，里面装着半瓶液体，瓶口处升出一根半长的软管，挤压瓶子会有液体滴落出来，无色无味。
看来这就是卡片中所说的眼药水。
如果说整个村庄的结构是个圆形，那么其他普通展览池就是位于圆形后半部分的地方，综合楼居中，前方最重要也是最醒目的——
则正是经典展览区。
棉服比工装保暖不少，支撑路淮在雪地中走过半个多小时，朝着地图标注逐步接近。
路淮站在展览池路口的位置，仰起头。
漂亮的灯串在走道两旁的篱笆上闪烁，欢快的歌谣从一侧的喇叭处传来，可以看见不远处巨大的黑色棚顶，很可能就是雪人所在的地方。
他头一次在这个副本里见到那么多NPC。
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面容扭曲的游客朝着路淮走来，他们距离挨得极近，却全然没有看到D级人员时的反应，像是没有看到他这个人一样，与他擦肩而过。
“喂，你过来。”粗鲁的呼喝声传来，路淮抬眸望去，眉毛轻挑。
居然是老熟人，准确来说，是老熟NPC。
上个任务碰见的一家三口正站在他面前，母亲手里依然牵着她的女儿，父亲昂首站在最前方，模糊的脸上写满了不耐。
“喊你呢，听见没有？”男人压低声音，用下巴点了点路淮的方向：“你就是导游吧，过来，给我们带路。”
路淮愣了一秒，才意识到NPC在喊自己。
他点点头，像是完全忘记了当初这群NPC杀害玩家的模样，眯起眼睛笑嘻嘻答道：
“好呀，我带你们去。”
阳光斜斜打在路淮的睫毛上，即便是五官模糊的人脸，这个笑容也足够真挚。
领头的男人一愣，不由点点头，三人跟在路淮身后，朝着展览区深处走去。
身周的游客逐渐变得多了起来。
他们有的从展览池内出来，姿态怔忪，模糊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身体摇晃得像是喝醉的酒客。
“妈妈，我们今天要去看什么雪人啊？”女孩问。
“既然我们已经快准备离开了，那肯定是要去最经典的项目。”女人笑着道：“我们今天去看十字雪人好不好？”
两人在身后交谈着，路淮面色不改，忽然缓缓停住脚步。
在他身前，立着一座极为庞大的建筑。
建筑通体由黑色大理石打造，墙壁有无数块长砖堆砌而成，边缘缀着许多枯萎的常青藤，在寒风的吹拂下发出吱呀摇晃的声音，建筑物的边缘却看不到任何雪迹，在雪堆中像是平白无故耸立起来一般，更为突兀明显。
建筑没有开窗，从外面看去窥不见任何亮光，只在中央开辟了一个洞口，从下方敞开的大门可以入内。
路淮莫名想起了傅远曾经说过的话——
这个地方像是医院，也像是监狱。
女孩的欢呼声在身后响起。
“是1号展览池！”她大声笑着，拉动女人的衣袖：“妈妈，我们去里面看看好不好？”
“好。”女人声音宠溺，朝路淮说道：“走吧，导游。带我们进去。”
弹幕悚然一惊。
【！！！】
【卧槽，她在说什么啊！这个地方一看就很不妙啊！】
【听我的，小淮，千万不要过去！】
【你们还有印象吗？我还记得守则上面明明写着……】
——“1号展览池不存在，经典展览只有2-10号展览池。如果看到1号展览池的标识，立即躲避并且离开。”
但是……
路淮的手指摩挲着衣兜里面的守则，一行和黑色的小字印在守则背面，字迹工整，和寻常的守则字条几乎一模一样。
【1号展览池很大。哪里都是展览池，没有任何一处不是展览池。】
【你逃不掉的。】
【如果观测到1号展览池出现，请直接走进展览池建筑内，听到弹舌音时，千万不可滴入眼药水，闭上眼不去观看展览池内任何事物，并且保持大声重复——】
【赞美稻草人。】
路淮看着上面的字迹，缓缓勾起唇，回过头，朝一家三口点头笑了笑。
“走吧。”他笑着说，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欢迎来到，1号展览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