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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作者:露鸦字数:3795更新:2022-11-01 03:05

杨姨到了擂台赛的中段才上场,在她之前没有人能撑过三局比赛,高佬赢了白斩鸡以后再过一局也下来了,一个长得很像陈耀辉的老头战胜了他,老头一连赢了两个人,又输给了一个学生,让我吃惊的是,她只有小学三年级。

“那个女生……”我问。

“她妈妈是省队教练。”凌阳说。

我恍然大悟。

“她妈妈让他来这里的吗?”

“应该是想锻炼她。”

我的心思可能很狭隘,但在那一瞬间,我想的的确是我能不能打赢这个女孩,我观察了她好一会,最后才放下心,虽然她有一个省队教练级的妈妈,但我打球的时间还是比她长。让我没想到的是,杨姨上台后轻而易举地赢下了这一局,她赢了这个女孩。

这也许是因为杨姨的长胶,但女孩几乎没有吃过杨姨的球,她打长胶很熟练,熟练到完全不需要适应的时间,我突然间感到一阵惭愧;女孩会输不是因为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她打得不如杨姨好而已,她的动作比她标准,走位比她灵活,接球比她积极,但她就是输了。

我惊讶地看着女孩走回我们这边,她没有哭,显然她不是第一次被杨姨打赢了。她蹦蹦跳跳地来到凌阳面前。

“又输啦?”凌阳说。听到他用这种逗小孩子似的语气说话,我有点新奇。

小女孩忸怩了一下,说出的话却吓人一跳:“我下次就会赢了!”

“那你要加油。”凌阳摸摸她的脑袋,被她敏捷地躲开了,凌阳说:“你爸爸在那边。”

小女孩跑到球场的对面了,她的爸爸在等她,他戴着眼镜,外表看上去很文雅。他从背着的书包里取出矿泉水,又拿出一小条毛巾给她擦汗,做完这些以后,小女孩就坐在爸爸的膝盖上继续看比赛了。

我想问凌阳我们什么时候上场,或者我是新来的,所以我应该在最后打比赛?但是我又没有问,好像如果他不说,这件事情就不存在了一样。作为体校生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输球,简直比在体校打出了零比十一还要难受,反正他们不认得我,他们不会记得我的,我以后也不会再来,所以随便他们在这之后说什么。我这样安慰着自己,我甚至开始思考我有没有可能赢过杨姨了,就在一个小时前我还觉得她是个业余人员。

杨姨只赢了一局,比赛正在朝对她不利的方向倾斜,她和女孩比赛时女孩比她要主动得多,现在情形却像是倒了过来,她对面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长得高而胖,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打球的时候他也是微笑着的,击球不紧不慢,发力时也没有刻意调整姿势,不论输球还是赢球,他似乎永远不会变化,让人难以窥见他情绪的波动,他像一堵墙,又像棉花,任何反应到达他那里,结果都是一样的。杨姨的攻势越来越急,即使什么都不做,她的比分也在落后,而她再怎么努力,好像都是徒劳无功,她的对手仍然带着礼貌的微笑,不紧不慢地接着球。

“我想打下一局。”凌阳说。

“可以自己选的吗?”我问。

“你想什么时候打?”

“你上台以后。”

“那就是再下一局。”他说。

我仍然怀抱着那种希望,我会和凌阳打比赛然后输给他,我会表现得积极主动,和平时不一样,如果有一个球给我我一定会扑过去接住,不再瞻前顾后地想做不做得到,最后我还是会输,但是这很正常。

在这个上午我第一次接触到很多东西,我并不是没有见过,但参与其中是另一回事。我的比赛打得太少,在居民区或者其他地方,别人在兴致勃勃地比谁赢得更多的时候,我在一个人练习,在进入体校前我几乎没有打过比赛,而今天我围观着别人的比赛,预测的结果错了好几回。

凌阳输了。

他们打了很久,是上午所有比赛里时间最长的一场,比分总是持平,凌阳打得很沉稳,不像杨姨那么急躁,但有一些变化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很奇怪地,目睹着凌阳比赛,我却没有一点焦灼的感觉,即使在他输了以后,我也只感到轻微的意外,他在体校也不是从来不输球,但在这种情况下本来是很不可思议的,我沉浸在即将上场的紧张里,对外界的所有感觉都麻木了。

“下一个谁上?”有人问。

我举了举拿着拍子那边的手。

我小跑到球台前,除了看比赛的热情,还有一种情绪是在现场忽略不了的,那就是对轮到自己上台那一刻的期待,赢的人可以一直留在台上接受下一场挑战,而谁都觉得自己有可能是那个人。

等待上场的过程很漫长,然而真正站在场上时,我的紧张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比赛仿佛只是一瞬间就结束了,我输得中规中矩,我一边在打比赛,一边知道别人正在看着我,一边隐约地想赢,另一边又知道赢的机率其实并不多——凌阳已经输了,我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对比赛毫无期望,不管输赢我都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改变,我在场边弯下腰捡球,听到有人在谈论我:“这个人心理素质不错,落后了也很冷静。”如果不是正在比赛,我一定会笑出来。

我走回场边,杨姨就站在凌阳旁边,她只看了我一眼,又继续看比赛了,下一局才刚刚开始。我有一些话想和凌阳说,其实要说什么,我不是很确定,我只是想和他说话而已。

“感觉怎么样?”他问我。

“还可以。”我说。

然后我们就目光一致地看向球台了,再过十一个人,才会又轮到我,对我来说,那就像是很久以后才会再发生的事情,尽管其实并没有多久。

我们一共打了三轮,打到后面有一些人提前走了,结束的时候接近一点钟。我上了三次场,两场都遇到了那个打赢凌阳的人,凌阳像是有意想和那个人接触,每次都跟在他的后面上台,但他们也只打了两场,想和那个人,或者想和凌阳打比赛的人都不少,他们被错开了,不过第二场,赢的人是凌阳。我也赢了一场比赛,我赢了白斩鸡,他没有学过乒乓球,即使赢了他我也没有特别的感觉。

我和凌阳还没有吃过东西。

来打球的人大部分都住在球场附近,运动完他们就直接回家了,其余人也各自离开,有几个人约好一起午餐,我和凌阳都婉拒了,他的拒绝让我有点意外。

“我和他们不熟。”他说。

“是吗?”他看起来和球场里的人都很熟悉。

“大家在一起就是打球,说话反而没有很多。”

这么说起来,和凌阳交流最多的好像还是那个小女孩,其他人都只是相互认识而已,只是我以为凌阳在体校很受欢迎,就算来到外面也是一样的。

我们要找一个吃饭的地方,球场周围空荡荡的,最近的商业街离这里八百米,凌阳说他也没有去过。一楼有便利店,凌阳突然说:“等一下。”他进去了,我在门外等他,过一会他出来,手里是一盒牛奶。

“先喝牛奶吧。”他说。

我有点发愣。“为什么要喝牛奶?”

“你不饿吗?”他问,“我怕你的胃受不了。”

我的胃的确开始不舒服了,现在早就过了平时吃饭的时间,除了饿,还有口渴,因为场内没有空调,带过来的一瓶水已经被我喝光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小孩子才会喝牛奶吧?”

他有些诧异。

“真的,”我说,“牛奶不是来补充营养的吗?补钙,长高。”

“脉动也可以补充营养。”他说。我打球的时候喜欢喝脉动,他是怎么发现的?

“这不一样,”我想了想,“脉动是给大人喝的。”

他怀疑地看着我,有一瞬间,他好像真的相信了我的话。

“那你还喝吗?”

我突然反应过来。凌阳给我买了盒牛奶,而我竟然在和他争论这种问题。我在说些什么啊。

我拿过那盒牛奶,动作甚至有点过于快了,我低着头不去看他:“反正可以补钙。”我感觉得到他在笑。我全神贯注地撕着牛奶盒的开口,打开以后又停下来:“你不喝吗?”“你喝吧。”他说。“要再买一盒吗?我请你。”毕竟这是他买的。“不用了,我不饿。”

他当然不可能不饿,但是他也不打算再要一盒牛奶,我实在是猜不到为什么,他在这方面的经验似乎比我多。我站在路边喝完了一整盒牛奶,感觉自己像个大龄儿童,他一直看着我,我差点就把剩下的牛奶给他了,但他也不像想喝的样子。

这里即使是商业街也比一般的市区冷清,不过总比体校好一些,我们没有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路,遇到的第一家店是卖肠粉的,我和凌阳就在这家店坐了下来,我有一种感觉,他对食物好像没有什么要求。

我们在等肠粉的间隙,他看着餐牌上的名字,我问:“你第一次来?”

“是第一次。”他说。

“你之前也不来这里?”我又问,“你不用吃饭的吗?”

“便利店有三明治。”

“然后直接坐车回去?”

他默认了。我想,那倒是很省时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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