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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作者:噗噗星字数:4143更新:2022-11-01 00:27

下坠的身体及时被一道臂弯揽住, 乔木慌乱间回过头,看见陆以名正站在自己的身边, 手臂轻轻地撑扶住自己的后背。然而这样的撑扶仅仅存在了一瞬间,陆以名很快地收回手,顺势上前半步,将乔木的半边身子挡在背后。

他严肃而又不失威慑力的对霍彬说道:“你做什么?”

霍彬痛的说不出话,他闭了闭眼睛, 狠狠地嘬了一下牙花子, 试图用一瞬间冰凉抵消部分的疼痛:“陆以名。”他眯眼皱眉:“你是不是太冲动了?”

陆以名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腰背挺得笔直,仿佛一座岿然不动的高山:“霍彬,我不管你和乔木曾经有过什么渊源,但如果让我再看见这类情况发生, 我不会放过你。请你从今往后谨言慎行。”说完,他侧头看了乔木一眼,四目相对的一瞬间, 他望着乔木隐隐泛红的眼眶, 心里蓦地酸了一下:“要不要紧?”他低声问。

陆以名的出现给了乔木莫大的安全感,乔木满心感激的摇了摇头,但依然迈开脚步,逃避似的往身后走去。

陆以名跟在她的身侧,一路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直到乔木重新走进会场, 与张教授说了几句话, 然后回到自己面前,低着头怯怯的问了一句:“我可不可以提前离开?”

陆以名看着她,很真诚的说道:“我送你。”

乔木没料到陆以名会这样的殷勤主动,她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道了句谢后,与陆以名从大楼的另一侧进入电梯,避免与霍彬再次碰头的可能。

半圆形的观景电梯内只有乔木与陆以名两人,两人并肩站在一起,背对都市中无边无际的夜色繁华。那繁华中有什么,陆以名毫不关心,他此刻只关心身边的那个小小的人影。

小小的人影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分多钟的下行时间在这寂静无言的气氛下,显得格外漫长。然而陆以名却从中体会出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平静与满足。倒不是满足于这短暂的共处时间,而是他意识到当乔木脆弱无依时,自己是她身边唯一的依靠。

温柔而浓厚的心绪随着电梯门的打开而戛然而止。陆以名穿过大堂走出旋转门,看见已有侍童将自己的车开了过来。

二人一左一右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忽然,不知怎的,陆以名只觉得有一股强烈的冲击感漫上脑门儿。他紧握方向盘的手松了开,转而将手插入衣兜寻找药瓶,在搜寻无果之后又开始翻找起了车内的储物箱。

“你在……找什么?”乔木犹犹豫豫的开口问道。

陆以名狠的皱了皱眉:“没事,没什么。”说着,他故作寻常的踩下油门,一脚将车驶入公路。然而脑袋里的痛感因为未能得到药力的约束,开始肆无忌惮的疯狂奔涌起来。

一道道的激流打着旋儿的在脑袋里横冲直撞,陆以名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痛苦,却是第一次在开车时经历这样的状况。

开车上路,安全问题不能大意。就在陆以名预感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突然向右一打方向盘,将车停靠在了路边。

此处是商业区,附近有一处建筑工地还未完工,因此除了道路上疾驰的车流,再没有任何店面或是行人的存在。

乔木不明所以的向外瞥了一眼,只见右手侧皆是黑黢黢的一片,根本辨不清周遭景物的轮廓,心里蓦地一沉,紧接着脑海中就联系到了一些并不美好的画面,心里莫名的生出几分恐慌。她试试探探的回头看着陆以名,小心翼翼的问了句:“怎么了?”

陆以名默不作声,只抬手用拇指与食指掐揉着眼角处的鼻梁部位,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道:“你叫辆车来,自己回去。”

乔木打量了一会儿,很快打量出了端倪:“是不是头痛又犯了?”自打上次见识过一回陆以名头痛时的状态,乔木就很快明白了当下的状况。要说这个头痛也不该是说犯就犯,八成是因为刚才与霍彬争执时情绪激动,血气上涌,以至于引带出了症状。

心里不禁有些内疚,乔木连忙翻找周围尽可能存在药瓶的角落,可惜找了一圈仍旧一无所获。

“别找了。”陆以名低沉的声音中隐含着克制。

乔木停下了动作。黑暗里,她辨不清陆以名脸上的表情,只依稀借着忽明忽暗过路车灯,看着他仰靠在座位上的侧影。

“把手给我。”乔木忽然开口。

陆以名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阵触电般的凉意便已然伏上他的手背。他回过头,只见黑暗中唯有乔木一双温柔的眼眸反射出澄亮的暗光,冰凉的十指如海草般攀旋在自己的整片手掌:“你在干什么?”话音落下,一股微弱的酸痛感瞬间从虎口向外蔓延。陆以名猛地打了个激灵,本能的想要抽手回去,却被乔木指间的力量牢牢的困住。

“你别动。”乔木用手指轻轻地揉搓着:“这里是合谷穴,可以止疼,我爸爸是中医,这是他教我的,只需要两三分钟就会有效果。”

陆以名不懂什么是合谷穴,更不懂中医。他十三岁时移居国外,期间再未归国。有关于中国的记忆早已随着时间慢慢淡去,他来不及去思考乔木这样做是否有用,只觉得浑身上下麻酥酥的,原本疼痛仿佛在一瞬间如恶鬼见了天光,刹那间弱了劲道,有了即将退散的趋势。

他默默地注视着乔木,只看,不说话。如丝般的情绪正一寸寸的裹缠着他。从未有哪一刻,他有过如此柔软的瞬间,甚至柔软到了软弱的地步,就好比一支寄居蟹被人拿掉了坚硬的壳,再没了挥舞大钳子的气势,只是一味拼了命的想要寻求庇护,寻求命运的垂怜。

“那么……”陆以名的身体在黑暗里微不可见的战栗,他努力抑制声音中的颤抖:“你一定跟你父亲学了不少东西。”他努力的寒暄。

乔木的语气有些瑟缩:“没有,他在我八岁那年就不在了。是一次意外,他去藏区收藏药,后来就再也没回来。”

原本只是随口的一句话,没想到牵扯出了乔木的伤心事,陆以名简直不知道该做何姿态,只恨不能就地把自己团吧团吧,直接扔出窗外。

车内的气氛逐渐变得凝重起来。陆以名偏过头,双眼迷离的望向前方渺无尽头的道路:“抱歉。”他悻悻地,生涩的语气难掩他的不知所措。

乔木笑了笑,并不十分在意:“很久以前的事情,没什么。”她眉眼低垂着,沉吟了片刻,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起刚才在电梯间前的那一幕。原本上扬的嘴角逐渐收紧,目光也跟着失了焦。她坦然地轻声道:“其实你已经看出来了吧。”话语仿佛是从嘴边自然溢出,她想,即便陆以名的那一拳并不是应自己所求,但是打了就是打了,不该让对方心里存着糊涂。乔木低下头,将脸深深地埋藏在黑暗中:“你早在我们第一次离开B市,参加论坛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对不对?其实我和霍彬不仅仅是同事关系,也不是什么上下级。我们是情侣,是同学,中学同学,从初中到高中,他追了我六年,高考填志愿,我一声不吭的填了他梦想中的学校和专业,然后就顺理成章的走到一起。再然后,我们一起毕业,一起开办公司,也就是彼可。”

陆以名心里陡然一惊,他怎么也没料到乔木竟与彼可有这样深的渊源。大脑开始飞速旋转,他一边暗暗地琢磨着背后的隐情,一边又听乔木落寞的叹了一句:“可惜后来的事情并不顺利。”

乔木接着道:“做公司很难,人员、资金都是问题。刚开始我们发展的还可以,后来有一次也是时运不济,刚好碰上投资人破产,项目被迫中断,我们这边收不到钱,资金链一下子濒临断裂。我当时拼了命的在外找新的投资人,找了好久终于看到了点希望,哪曾想刚一回来,霍彬却跟我提出分手。”她嘴角勾了勾,尽是自嘲的模样:“他当时认识了一个女人,对方很有资本,可以很轻松的替他守护梦想,所以他顺理成章的做了选择,并且迫于形势,不断稀释我的股份,彻底剥夺了我在公司的决策权。我为了保留我最后一点自尊,不得不放弃原本应得的利益,从而选择了辞职。”

陆以名听到这里忍不住发问:“他既然放弃了你,现在又为什么回来纠缠?”

乔木轻哼了一声,言语间尽是不屑:“因为他告诉我……选择那个女人只是权宜之计,他放不下我,这不是典型的过河拆桥吗?哪怕我和他之间没有这层关系,我也瞧不起他。”

陆以名的眉头拧在一起:“我一直以为他是单身。”

乔木手上的动作渐渐轻柔下来:“是单身,他已经和那个女人分手了,具体的我并不了解。”话到此处,她浅浅一笑:“你说那会儿的我多单纯啊,以为成全他的梦想,和他在一起努力,就可以收获最坚不可摧的爱情,可惜人心善变。”

陆以名做了个深呼吸,跟着又顺口问了一句:“所以这就是你放弃做建筑师的理由?”

乔木摇了摇头:“不全是。当时被迫离开彼可之后,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你或许无法想象……霍彬曾经是我的全部,是我的生活,我的事业,还有我努力的方向和意义,类似于一种信仰般的存在。所以当这些全部被抽走之后,我彻底失去了方向。”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郑重起来:“其实做建筑师并不是我的梦想,当初我是因为他才选择了这条路,而我的梦想到底是什么,连我自己也不大记得了。我很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太单纯,对待一切毫无保留。八年青春,八年……抗战都胜利了,可我却只换来了这样的结果。”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前方,不知不觉的陷入了沉思。

陆以名回头看着她的侧脸,以及她在浑然不觉间忘记收回的那双手。多么美的一双手,手指纤长,骨节清晰,正如此坦然地握着自己。陆以名贪恋这一刻的温柔,却又痛恨那种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消失离去的不安。

长长的一口凉气吸入心肺,牵出他满心满肺的惆怅与彷徨。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他想,自己大约真的是病了,病入膏肓 ,药石无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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