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皱起眉, 总觉得他们说的这些话，有些不对。
他毕竟与诸野相识多年，在这朝中, 他绝对算是最了解诸野的人，诸野的口味喜好他无一不晓，这样的他，怎么能不算是诸野的好友呢？
谢深玄很不服气, 正想出言反驳，便已听见小宋嘟囔着冒出了一句。
“都是一家人了。”小宋碎碎念叨, “竟然还想装朋友。”
谢深玄：“……”
谢深玄轻咳一声, 十分自如绕开此事, 道：“那也就是说, 他大概是没什么好友了？”
裴麟道：“先生，您不能这么说。”
谢深玄：“嗯？”
裴麟：“诸大哥不是没什么好友，他是没有好友。”
谢深玄：“……”
裴麟：“我大哥为此事，已经头疼了很久了。”
谢深玄：“……裴将军为此事头疼？”
裴麟深沉点了点头，道：“我哥，他就是很喜欢操心。”
谢深玄：“……”
“诸大哥在军中时，不怎么与人来往, 也没有交心的好友，他就已经很是担忧了。”裴麟重重叹气, 道，“可诸大哥平常不怎么听他说话, 他找不到机会, 只能在每次诸大哥养伤的时候, 狠狠逮着人念叨。”
谢深玄却注意到了裴麟话中的另一个词, 问：“受伤？”
裴麟点了点头, 说：“诸大哥要是能走开，一般是不会理我哥的。”
谢深玄：“……”
谢深玄不由便想起他方来太学时，诸野曾与他说过的话。
诸野说，裴麟是他好友的弟弟，裴封河还特意给他写过信，让他帮忙盯住裴麟，如果裴麟不听话，放开手揍他，可怎么如今听裴麟说起来，事情好像根本不是诸野所想的样子。
诸野眼中的所谓“好友”，到底得是什么样的啊？
谢深玄忍不住又问：“诸大人在边军时，受过很多伤？”
小宋有些惊讶：“您不知道？”
谢深玄只好说：“当年书信不畅——”
裴麟：“害，哪里书信不畅，我哥说了，诸大哥就是报喜不报忧。”
谢深玄：“……”
裴麟又道：“所以这种时候，我哥都会主动帮他写。”
谢深玄：“……”
谢深玄终于有些懂了。
怪不得那些年他父亲收到的都是裴将军的来信，他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好像父亲与裴将军的交情并不算格外深厚，为何书信来往会如此频繁，现今看来……该不会是只要诸野受伤，但是不肯在信中告诉他们，裴将军就要主动写信给他父亲吧？
谢深玄并不认识裴封河，可而今听裴麟说起来……这位裴将军……怎么就这么怪呢？
倒也不是说裴封河有什么问题，可据朝中传言，裴将军骁勇善战，也是战功赫赫，怎么……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简直像极了不时便要念叨他几句的母亲，若不是书信来往缓慢不便，那简直恨不得从他的衣食住行念叨起，而哪怕京中与江南之间有千里之远，如此不便，她竟然还真能做到三天便来给谢深玄一封家信。
虽然谢深玄并不反感母亲如此做，他也喜欢写信回家中，可裴封河给他的感觉，实在像极了他母亲，他不由摇了摇头，试图抛开心中对裴封河那有些割裂的认知，心想，还好，至少现在，裴封河并不在京城。
于是谢深玄轻咳一声，道：“你兄长……很有意思。”
裴麟郑重点头，道：“那您年末宫宴时，就能见到他了。”
谢深玄：“……”
唐练小声念叨：“还是不要见到他了吧。”
谢深玄叹了口气，觉得今日果真有些古怪，这话题越跑越远，显然已与他想要了解诸野的初衷不同了，而在这时候，他忽而又想起贺长松曾与他说过的话，诸野对他不可能有防备，他若是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去问诸野便是。
于是谢深玄收了这探听的心思，干脆转向唐练，道：“你们若有什么想问洛志极的，还是尽早一些吧。”
唐练恍惚点头，转而看向洛志极，问了几个同京中教派有关的问题。
谢深玄虽还陪在此处，却并未认真去听，只是皱着眉，在心中想，若不是皇上忽而召诸野入宫，他此时大概已经要同诸野一道前往临江楼了。
他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去问诸野，他拖了许久的事情，也早该在此处解惑了。
可这日直到唐练问完了洛志极问题，约好明日再来，谢深玄与小宋也回了家，诸野却依旧没有回来。
谢深玄心中有事，因而并未早睡，同高伯说过，若诸野回来了，便立即来告诉他，可他在书房内等到半夜，也不曾等到诸野回来。
谢深玄实在困了，只好先上床休息，想着明日他总能见到诸野，宫宴而已，诸野是玄影卫指挥使，又不是个陪酒的，皇上总不至于明日也要诸野入宫相陪，有什么事，他可以留到明日见到诸野后再谈。
还好，皇上召诸野入宫，所为的是西域的使臣，那是正事，谢深玄总算没有太过计较，也不打算在这件事上骂人，他安安稳稳睡了一夜，大抵是心中有事，总想着有话要与诸野说，因而睡得并不算沉，第二日天方亮时，他竟然就醒了。
他看外头的天色，觉得诸野应当已回来了，便披衣起身，想去问一问外头的仆役，可不料他一开门，正看见小宋在外头打哈欠，好像也刚起来没多久，衣冠都还未收拾齐整，见他这么早起来，吓了一跳，道：“少爷，您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谢深玄也吓了一跳，自小宋暴露身份之后，他是每日清晨都要先去一趟玄影卫，再赶回谢家，算算时辰，现在可正是他该去玄影卫的时候。
谢深玄不由反问：“你今日不去玄影卫？”
“哦，指挥使昨夜传了消息，让我今日不要过去了。”小宋又困得打了个哈欠，想也不想便直接道，“他不在这里，总担心您遇到什么危险。”
“……昨夜？”谢深玄皱起眉，“不在这儿？”
等等，诸野不会一整晚都没回来吧？
谢深玄不由蹙眉，问：“诸野没回来？”
小宋摇头。
谢深玄微微吸了口气，道：“……不过宴请使臣，怎么会一夜未归？”
小宋不停摇头：“我不知道。”
谢深玄挑眉，阴阳怪气道：“你们玄影卫这活倒是有意思。”
小宋疯狂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谢深玄想，小宋未曾入宫，在玄影卫内品轶又不算高，可能的确不知道实情，也怨不得他，这种事情，他若是想要弄清楚，那也许该去问问唐练。
正好，昨日唐练说过，他今日还会来太学，也还有问题要问一问洛志极，谢深玄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将唐练逮住，好好问一问，这宫中宴请使臣，怎么还能拖着诸野一整夜不回家。
-
谢深玄心情不佳，晨起收拾洗漱，看看时间还在，他不想在家中多留，便又去了首辅家中。
今日他来得巧，裴麟和赵玉光正好出了门，正在首辅门外准备，而昨日首辅听了谢深玄提议，毫不犹豫便用上了，于是到了今日，他二人晨跑之时的样子，莫名便显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裴麟看起来真的很困惑。
他皱紧了眉头，一面活动手腕脚腕，一面似乎正极力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憋出一句：“父……不教，子之过……”
赵玉光：“……”
在马车内还未下来的谢深玄：“……”
裴麟看着赵玉光的神色，觉得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于是毫不犹豫改口，道：“不对不对，重新再来！”
赵玉光：“这句话——”
裴麟：“你别说！我记得的！”
赵玉光：“……”
裴麟：“养……养不教！爹的错！”
赵玉光：“……”
谢深玄：“……”
谢深玄心情沉重，有些急切，恨不得立即跳下马车。
怎么回事，裴麟到底怎么回事啊！
昨日他忙着洛志极的事情，心中又一直记挂着诸野，忘了先教裴麟背几句诗，好留到今日跑步时来用，倒不曾想今日赵玉光竟然直接教他了，这本来是好事，可赵玉光显然对裴麟的了解还不够深刻，他根本不知道裴麟这种人，只要超过两个字，他就很可能会背错的。
谢深玄原是想每日留裴麟一个时辰，令他抄写第二日需要背诵的东西，这背功考的就是苦功夫，若一样东西抄上数十遍，他不信裴麟还会记不住，这办法的确有些笨，可对裴麟和帕拉二人来说，这可能才是唯一实用的办法。
赵玉光没多想，赵玉光不过只和裴麟念了几遍，便打算让裴麟背出来。
这孩子，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谢深玄长叹口气，跨步上前。
他实在不想听裴麟胡诌出更多奇怪的玩意，便要上前打断二人，而赵玉光一眼看见了他，匆忙同他行礼，道：“先生！”
完全背不出书的裴麟也跟着回过了头，却丝毫不曾为自己背不出东西而感到一点羞愧，他只是开开心心咧着嘴对谢深玄笑，道：“先生，您今日怎么也过来了。”
谢深玄：“……我不太放心。”
对，而且现在待他看过裴麟背书的情况后，他觉得自己更不放心了。
赵玉光却显是在好奇另一件事，他下意识朝谢深玄身边看了看，有些好奇，问：“诸大人今日没来吗？”
他未曾多想，只是谢深玄以往总是和诸野一块出现，今日他们只见谢深玄，却不见诸野，他当然会多问上几句，谢深玄也轻咳了一声，正要回答赵玉光的疑惑，裴麟已眨巴眨巴眼，道：“诸大哥还在宫里吧。”
谢深玄：”……“
谢深玄皱起眉，转而看向了裴麟。
他想，裴麟似乎与玄影卫以及京中那些武官关系极好，他的消息应当也很灵通，他若是问问裴麟，也许能得到一些同昨日那宫宴有关的事情。
谢深玄清了清嗓子，问：“裴麟，你为何知晓此事？”
裴麟：“哦，昨天晚上，皇上也叫我进宫了。”
谢深玄：“……”
“我在边关时，那些西域人也见过我几次。”裴麟挠挠头，说，“太热情了，听说京中有熟人，恨不得都拉进宫里去陪他们喝酒。”
谢深玄：“……”
谢深玄不由皱起眉，开始胡思乱想。
虽然帕拉说过，希望他们不要对西域人抱有太大的偏见，可谢深玄还是忍不住觉得西域人都很会喝酒，诸野一夜未归，总该不会是被那些西域人灌醉了吧？
谢深玄微微一沉脸色，原本就有些不快的心情越发怏怏起来，更是连带着对昨日召诸野入宫的皇上都尽是不满，只不过碍于西域使臣来朝是正事，才强忍着不曾发作。
“哦，皇上还说，外域使臣难得来此一趟，应当要大宴三天。”裴麟想也不想，往下说道，“来来回回跑太麻烦，皇上应当是让诸大哥先留在玄影卫衙门了吧。”
谢深玄：“……”
裴麟：“也可能干脆住在宫中。”
谢深玄：“……”
裴麟本还继续打算往下说，却忽而注意到谢深玄的脸色略有不对，显是心情不佳，他这才顿住话头，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这……应当也是西域使臣的要求！”裴麟惊慌失措道，“那些西域人，对诸大哥，真的很热情！”
谢深玄：“……”
裴麟急匆匆道：“先生，您相信我！这件事和皇上没有一点关系！”
谢深玄：“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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