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张天佑没收到请柬,但他也得到苏州知府邀请苏州商贾去参观新作坊的消息了,说是要向众人展示一种新型纺纱机械。
张天佑听着“线人”天花乱坠地讲述,脑子里一万个问号。
皇太孙真有办法搞出不用人力的纺纱机?
这怎么可能呢?
张天佑非常想亲眼去看看,但他又怕自己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因此,只能派遣自己的亲信田顺义去看看。
田顺义也是张天佑父亲留给他的老人,对他最为忠心。可以说,他之所以能遥控苏州的生意,全靠田顺义帮他盯着呢。
虽然田顺义在张家的地位非常重要,但在苏州商贾中却不怎么起眼,所经营的绸缎庄和织机厂都属于小打小闹级别,根本上不得台面。
不过有一点还是比较强的,那就是不论什么行业,都有他一席之地,最起码能说得上话。
因此,在苏州知府张清来下请柬的时候,也顺便给了田顺义一份。
田顺义跟着各个商会的会长来到新厂时,第一时间就被新厂的牌匾惊呆了。
张宗来见状心里连声哀叹,他早就劝阻过皇太孙,说应该给新厂取个正经点的名字,可皇太孙偏不听,非得搞这么个怪名。
正在张宗来这样想的时候,人群里突然有个会长好奇地问了一嘴。
“知府大人,这苏州纺纱一厂是啥意思,后边还有二厂、三厂、四厂啥的吗?”
张宗来只能硬着头皮道。
“是!”
“别说三厂四厂,就是九厂十厂也有可能!”
“哦哦哦……”
众人听到这话,就像得到一个天大的秘密似的,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
张宗来随口敷衍了一句,就直接领着众人进厂了。
众人还没跟着走进生产车间,就听到了一阵机械的轰鸣声。
这可是在大明很难听到的声音,让他们心里充满了好奇。尤其当她们看到高大的烟囱冒出的滚滚浓烟,以及整个房子冒出的热气时,更是对眼前的“纺纱一厂”充满了敬畏。
然而,就在众人要走进纺纱车间之时,一个少年从里边走了出来。
少年拱着手,脸上堆满了笑容。
“诸位发大财呀!”
众人看到少年,脸上表情顿时一变,随后齐刷刷地跪下去磕头。
“草民等拜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大明商贾卑贱,哪怕他们有万贯身家,见到当官之人也要自称草民、贱民。
朱允熥笑呵呵地说了声“平身”,众人这才从地上爬起来,然后紧紧地跟在知府张清来的旁边,脸上再也没有刚刚进厂之时的恬澹和从容了。
没办法,苏州知府吃了他们孝敬,他们在苏州知府面前多少还能保存几分体面。可面对大明最尊贵之人,他们的那点优越感就荡然无存了。
每一个人都屏气吞声,别说敢放屁,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朱允熥见他们这么拘谨,也没有半点办法,只能尽可能地说话更随和一些,举止更自然一些。
他要真把皇家的派头端出来,这些人还不得吓尿几个?
“诸位,这就是咱们苏州纺纱一厂的纺纱车间了!”
众人循着皇太孙的声音看去,直接被眼前的一幕所惊呆。
只见一个一眼望不到头的方形大锅里,蒸腾地冒着蒸汽,上百个女工在大锅里捞煮熟的茧子。
这一步是用以去除蚕丝上的脂肪,使之能更好地被纺成丝线。
然而即使是这一步,也足以震撼众人了。
因为正常情况下,一个煮蚕茧的工人,足以供应十来个成熟的纺纱工。
这里不光是煮蚕茧是为了除去蚕茧上的胶质,让蚕丝舒展开,从而为后续的缫丝、纺纱做准备。
朱允熥见众人被震撼住,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放下了。一会儿众人看到几百个纱锭的壮观场面,回家就得辞去之前雇的织工。
果然,在朱允熥将众人领到纺纱车间后,众人看到几百个旋转的纱锭,以及源源不断被传送带运送过来的生丝,一个个惊讶得眼珠子瞪得滚圆。
“太神奇了!”
“竟然真的可以不用人力,就能将生丝纺成纱!”
虽说作坊里还是有不少工人,时常盯着纱锭,并且不时地调整一下转速,但这点工人对于传统的纺纱来说,显然是太微不足道了。
在众人震惊于现代机械的威力之时,田顺义则弓着腰上前问道。
“敢问皇太孙,此机械一天可纺多少纱?”
朱允熥想都没想地就开始胡说八道。
“现在是测试阶段,工人们还不熟练,一天也就纺个几千锭吧。”
“等以后工人熟练,机械也调校好,一天生产个一两万锭应该不成问题。”
田顺义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正常来说,一个熟练织工三天能织完一个纱锭,那就算是速度快的了。
一天一万锭,岂不是要三万织工没日没夜地织才行?
“敢问皇太孙,您未来打算雇多少织工?”
“织工?”
“孤为何要雇织工?”
朱允熥领着田顺义来到蒸汽锅炉房,指着正一铲铲往炉子里铲煤的工人道。
“你们看看,孤这里的机器不用吃,不用喝,雇两个人给他加煤就能干活,孤为何要雇佣织工?”
“一个织工一月少说要三两银子,一万职工一个月就要三万,三万织工一个月就要九万两……”
“九万两银子,够孤的锅炉烧十年的煤了,孤是傻了才雇用织工吧?”
事实上,朱允熥这话就是吹牛逼。
因为市舶司接的都是来样定制的订单,别说现在他搞不出蒸汽纺织机,就算他能搞出来,也只能搞素色的纺织机,织完了要进行印染等工序。
这样一来,西方的高级订单就没法完成,会砸了他市舶司的招牌。
因此,不管是为了市舶司的订单,还是为了保证苏州城百姓的就业,他都会招募大量的织工。
然而,田顺义和那些看热闹的商贾不知道啊,他们在见识到了纺纱机的神奇后,还以为纺织机也能如法炮制,轻松地鼓捣出来呢。
因此,他们还没回家,就开始琢磨如何辞退家里多余的织工了。
其实他们根本用不上那么多织工,只是因为听了张天佑的话,为了给皇太孙添堵,这才临时多雇佣了一倍。
现在见到皇太孙根本不需要织工,他们也就没必要白养着他们了。
“哦哦……”
“皇太孙圣明,此法确实更加经济实惠,倒是我等浅陋了……”
“诸位慢慢参观,孤接下来还打算建造二厂、三厂、四厂,直至建满三十个纺纱厂,一统整个大明的丝绸纺织工业……”
朱允熥这牛吹得都没边了,事实上就眼前这个纺纱机,还是他废了好大的劲才鼓捣出来的呢,为此都耽误了火车的研发工作,临时调用了不少零部件。
而且,产能也远远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就现在传送带上走的生丝,都是他提前多少天就准备好的高档货。
因此,才有如此几百个纱锭同时纺纱的秩序井然。
否则光是断线就能让他丢尽老脸。
朱允熥说的是随便看,但他走后就有人过来撵人了,示意闲杂人等出去,这里不许围观之类的。
田顺义还没看够呢,见有人来赶他,赶忙将皇太孙搬出来。
“皇太孙说让我们随便看的,你这人咋能撵人哩!”
这人理直气壮地道。
“皇太孙还说留你们吃饭哩,你们也好意思去吃?”
“就这还是苏州城知名商贾哩,连个客套话都听不出来!”
众人见纺纱厂的人如此难缠,气恼地甩袖离去。
在他们看来,皇太孙是好的,是热情好客的,都是底下的小鬼难缠,破坏了皇太孙的贤明。
殊不知,这人在将他们撵走后,赶忙就去找皇太孙报道了。
“回禀殿下,卑职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那些商贾赶跑了!”
“他们没发现啥吧?”
“没有!”
“不过再让他们看一会儿,咱们事先准备的生丝可能就不够了……”
众人离开纺纱一厂,对着纺纱一厂的牌子发呆许久。
他们都是吃丝绸这碗饭的,太知道蒸汽纺纱机的厉害了。
一旦这东西普及开来,他们再想吃这碗饭就难喽!
皇太孙如果真搞几十个这样的厂子,他们那些靠人工的小作坊如何能打得过?
“诸位,咱们大难临头喽!”
“是啊!”
“如果是普通商贾研究出来的新东西,咱们还可以威逼利诱,让其交出新机器的图纸,哪怕咱们花重金买断都成。”
“然而,对方可是皇太孙,大明最尊贵之人,背后是整个大明朝廷!”
“咱们拿啥跟人争哟!”
一个个商贾如丧考妣地回到家中,都没等到下午,赶在吃中午饭之前就开始赶人。
正在作坊里做工的陈九夫妇,正琢磨三日断五疋,多赚点买米钱呢,就听到他们俩被辞退的噩耗。
陈九夫妇满脸的不敢置信,他俩可是作坊主说尽了好话,才把他俩从制造局给挖来的“好手”,咋没干上几天就给辞了呢?
更让他们俩感到崩溃的是,他俩现在制造局那边还算“逃工”身份呢,这要是被官府抓住可是要打板子示众的!
然而,最让陈九夫妇崩溃的是,他俩去找老板钱为用要工钱时,非但没要到工钱,反而还糟了一顿毒打。
说他俩吃得比谁都多,手底下却不出活,浪费了他们好多丝线,却没织出来几匹好丝绸。
陈九听到这话委屈得都快哭了,钱家作坊的织机跟官府那边的不一样,他早就跟老板说明了,自己和婆姨王四娘,少说要适应十天半月,这期间只能织普通的丝绸,钱家现在竟然拿没有好丝绸当理由不给自己工钱?
这还有天理良心吗!
陈旧挨了打,但却不敢去官府告官,只好委屈巴巴地和婆姨相互搀扶着回家养伤。
事实上,陈九夫妇的遭遇并不是个例。
张天佑在得知朱允熥可以不用人工就能纺纱、织布后,也是大为吃惊。
不过,在吃惊过后,张天佑又想出一个计策。
“诸位,皇太孙现在不是不雇佣织工吗?”
“我给你们出个主意,立马能让皇太孙方寸大乱?”
一众苏州商贾听到这话只感觉头大。
自打他们听了张天佑的话,貌似就没占过便宜,净特么跟着吃亏了。
“少东家,我们可都是小本生意,实在是折腾不起了!”
张天佑听到这声抱怨,脸上也闪过一丝尴尬。
“诸位,这次不让你们出钱,只是让你们少雇点人,再把风声放出去……”
“什么风声?”
“你们附耳过来……”
在朱允熥的纺纱一厂开业第二天,苏州城就流传着一个谣言,说皇太孙发明了一种不用织工就能织布的纺织机,还能自动纺纱,所有纺织作坊都活不下去了,这才纷纷解雇织工的。
一开始众人不信,可是在当所有作坊的老板都这样说后,他们也只能信了这个话。
随后,经过几天的酝酿,苏州城内几万织工,在有心人的挑唆下,终于聚集在纺纱一厂,大闹着让纺纱一厂滚出苏州城。
张宗来听闻纺纱一厂这边聚集了几万人,吓得差点找根绳把自己勒死。
这可是民变呀!
一旦有御史言官参他,他小命都不保!
“皇太孙,您可得帮帮我,千万不能酿成民变呀!”
朱允熥一直派人密切注意着纺纱一厂那边的动静,事实上这些天以来,纺纱厂那边就没正经生产过,只是锅炉呼呼地烧,烟囱天天冒烟,装出一副每天都在加紧生产的假象罢了。
不过,为了防止民变,他还是在纺纱一厂里布置了一千锦衣卫,让他们负责纺纱厂的安全。
“老张!”
“不要急,一切尽在掌握!”
张清来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虽然嘴上不敢说着埋怨的话,但脸上也眼睛里写满了幽怨。
他这段时间跟朱允熥相处,也算是摸清了这位皇太孙的脾性,胆子变得大了几分。
“皇太孙,下官全家老小的安危祸福,可全都在您一念之间了。”
“如果苏州城发生民变,您这个皇太孙肯定没事,微臣这个苏州知府就当到头了!”
朱允熥满不在乎地道。
“没事!”
“要是朝廷辞了你,孤调你去文华殿,跟孤干别的去!”
张清来听到皇太孙这样说,郁闷的心情这才缓和点。
虽说文华殿的品级有点低,还没他这个正五品的苏州知府高呢,但好歹也算是潜邸之臣了吧?
等着将来皇太孙登基,自己可就有了从龙之功,直接一步登天了。
“那就多谢皇太孙了……”
正当两人闲聊之时,门外一个锦衣卫急匆匆地跑来。
“殿下,大事不好啦,乱民开始冲击咱们的厂子啦!”
朱允熥闻言当场呵斥道。
“注意你的用词!”
“那都是我大明治下的子民,怎能用乱民来称呼!”
“对对对,是卑职疏忽,那些织工要冲击咱们厂子啦,千户大人让卑职过来请示,咱们下一步该如何?”
朱允熥冷哼一声道。
“先守住,如果有人敢冲门就朝天上放几枪吓唬吓,如果还有人敢硬冲,就放倒几个。”
“注意,别出人命,尽量以吓唬为主!”
“诺!”
朱允熥在打发走锦衣卫小旗后,端起茶盏漱了漱口。
“走吧!”
“孤也该过去看看了!”
张清来听到皇太孙竟然要以身犯险,当场张开双臂拦在门口。
“殿下,此举万万不可!”
“您给微臣个示下,微臣替你去跟那些织工交涉!”
“您千万不能以身犯险,万一有暴民闹事,伤到您一根汗毛,微臣就是万死也难以向陛下交代呀!”
朱允熥笑笑道。
“不妨事!”
“其实织工们的诉求很简单,就是想要份养家湖口的差事而已。”
“孤给他们个差事不就行了?”
张清来见皇太孙说得这般轻巧,心底再次升起一丝疑惑。
“殿下,您不是不要织工吗?”
“而且那边可是有几万人,您就算用人也用不了这么多吧?”
朱允熥闻言反问道。
“谁说孤用不了这么多?”
“别说几万人,就是几十万织工,孤也用得起!”
“几十万?”
张清来听到这个数字,整个人都懵了。
因为这道题超纲了,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苏州城有十万织工,就已经冠绝天下,成为驰名海内外的丝绸圣地了。
如果再多几十万,那苏州城将迎来怎样的光景?
岂不是比大明的帝都都要繁华?
朱允熥在张清来震惊的时候,已经自信满满地迈步走了出去。
“张清来,孤的大业才刚刚开始!”
“等孤的大业完成,大明将以一国之力对抗全世界,吊打全世界!”
正在愣神的张清来,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是一震。
这还是那个整天嘻嘻哈哈,还喜欢游山玩水的皇太孙?
皇太孙突然显露一下帝王之气,竟然给人如此强大的震撼!
虽说张清来听不懂皇太孙的具体含义,但还是赶忙追了上去。
“皇太孙小心!”
“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微臣知会都指挥使衙门,让他们调三千卫所兵过来护驾吧……”
朱允熥闻言摆摆手道。
“不用!”
“孤相信大明的百姓,他们不会伤害孤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