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抻平那纸, 正要看其上内容,看是不是汗阿玛写废的稿纸,忽然手上一空。
胤祉把纸又拿了回去, 动作突然且粗暴。
太子:“……?”
胤祉抿着唇,眼角有泪水,对他行了个不标准的告退礼, 便转身跑走了。
太子:“???”
一眨眼,胤祉跑没影了。
……
胤祉脑子一片空白, 他不能去想,一想就很绝望!
他拼命地跑,几乎是靠着本能, 跑回了慈宁宫, 跑回自己的寝殿。
鞋都顾不上脱, 他就跳上床,把一层又一层的帐幔放下来, 整个人都缩到床角,然后把被子盖到头上,抱住自己, 瑟瑟发抖。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胤祉不知道, 不知道他该怎么办?
他现在脑子里全是各种场景的回溯,当他四仰八叉地睡觉时、当他自以为隐蔽地偷偷练功时、当他以为无人毫无形象放飞自我时……
都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他, 甚至可能嘲笑着他, 把他的蠢样全部记录下来,汇报给另一个人……
比起欺骗, 这件被监视的事情, 是更为可怕十倍百倍的事情!
此时正是午膳时间, 荣妃马佳氏因为不好意思留下来蹭饭,已经告退回去了。
太皇太后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正要问胤祉去向,就看见胤祉的伺候太监,上气不接下气,面无血色地来求见了。
“禀、禀太皇太后,三、三阿哥不知……怎么了?”
太皇太后心头一突,急急站起来,“胤祉出事了?”
“没……”温钰怕她误会、担心,连忙否认。
太皇太后这才吐了口气坐下,对温钰说:“你喘口气再说。”
温钰觉得自己今天是倒了霉了,一直在慈宁宫和乾清宫跑来跑去,人都要虚脱了。
宫人给温钰递来一杯水,他连忙小心喝了,缓了一会儿,才把方才胤祉的一系列古怪举动说了。
“……三阿哥未及告退,就从乾清宫跑回来了。回来后便躲在自己的床上,不肯出来了。”
太皇太后也是一脸疑惑,“躲在床上?你们没进去看看?”
确定不是睡着了吗?
温钰:“三阿哥曾经交代过,他放下帐子在床上的时候,不许奴才们不经允许进去,但奴才方才看着,那床……在抖,三阿哥……似乎在哭。”
温钰等人在外面叫了好几声,胤祉都没应声。
想起今早小主子的不对劲,温钰不放心他一个人这样,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想到来求助于太皇太后了。
胤祉是很在意太皇太后和荣妃娘娘的,伺候他的人都能感觉出来,他要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钻牛角尖了,估计能帮他的也只能是这两人了。
太皇太后闻言,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往后殿那边走去。
到了胤祉寝殿门口,她没让其他人跟进去,自己一个人进去并带上了门。
“胤祉,乌库玛嬷来了。”太皇太后敲了门,才走进去关门。
再往里走,果然看到床都在颤抖,里面传来伤心的呜咽声,简直令人心碎。
“胤祉啊,乌库玛嬷来喊你用膳了。”
太皇太后耐心且温和地喊了好几遍,终于,床帐不颤抖了,呜咽声也停了,里面静了静。
她忙喊道:“跟乌库玛嬷去用膳好不好?乌库玛嬷都饿了。”
窸窸窣窣,里面的人终于动了,未几,一个小小的人影掀开帐幔,扑进了太皇太后怀里,“呜……”
太皇太后一摸,哎哟!天可怜见的,这是闷在被子里,闷出了满身满头的汗啊!
她连忙要带着他出去,怕他中暑了。可胤祉却连连后退,看着又想躲回去。
太皇太后只能弯腰去抱他,“你不能呆里面了,会生病的。”
胤祉稍稍回神了,他知道乌库玛嬷身子骨不好,自己如今壮了不少,怎么敢让她抱?
只能摇摇头表示愿意跟她走了。
只是到了大殿,胤祉不愿意往用膳的偏殿去,而是直接钻进了乌库玛嬷的寝殿。
“?”太皇太后一头雾水地跟进去。
胤祉进了她的寝殿,望了望头顶的房梁、又望了望窗户,接着,整个人的神情都放松了许多。
嗯哼,太皇太后的寝殿,一定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大着胆子偷窥了吧?
太皇太后见他神色缓和,才心疼地摸着他的头问:“发生了什么事?跟乌库玛嬷说说。”
胤祉摇摇头,不打算说,但是转身坐到了屋内的椅子上,一副他不打算出去了的样子。
太皇太后:“?”
知道他心里有事儿,她也不敢逼得太紧,于是生平第一次,让人把午膳摆在了自己的寝殿里。
接着,又令搬了不少冰盆进来。怕他出汗着凉,再令人搬来浴桶,让胤祉沐浴更衣。想了想,又让人去煮去暑的绿豆汤……
胤祉乖乖地听话,让干嘛就干嘛,但是很排斥进来伺候的宫人,仿佛她们会害他一样。
太皇太后只好让人都出去,让芳姑姑进来伺候。
胤祉在净室洗澡的时候,不让人伺候。
太皇太后便听到芳姑姑对苏麻喇姑道:“方才小主子的样子跟丢了魂儿一样,吓坏奴才了,嬷嬷您看,他是不是吓着了?”
苏麻喇姑道:“确有惊厥之象,或许是主子这屋正气足,三阿哥才觉得舒适。”
太皇太后听了不由担心,当下就派人去问康熙发生了何事。
康熙也懵着呢。
他有怀疑胤祉是发现了什么,但如果发现了不应该是来质问他吗?
怎么一副被吓到的样子,躲起来了?
康熙也不认为,以一个六岁孩童的智力,能从少许疑点里发现什么,只以为胤祉是不是在偏殿的时候,被什么吓到了?
他手头上有政务要处理,是以将胤祉的事儿放了一放。
等他忙完,纠结了一会儿,给胤祉写了信,问他收到银票没有?
曹寅拿到信件,为难地告诉康熙:“皇上,如今三阿哥躲在太皇太后的寝殿不肯出来,奴才可不敢送进去。”
康熙愣了愣,既然胤祉在皇玛嬷的寝殿里,他自然是不能如此不敬的,让乌鸦送就更不可能了,只得作罢。
不但信送不进去,晚间费耀色要去教胤祉习武,也找不到人,只能无功而返。
康熙开始感到心虚、焦躁,“子清(曹寅字),你说老三是不是因为那封信发现了跟他通信的不是图海?”
曹寅连忙请罪:“皇上恕罪,奴才当时太过匆忙,火漆或许未封好。”
康熙瞪了他一眼,“成事不足!”
曹寅不敢吱声。
康熙在勤政殿来回踱步,“就算他发现此‘图海’非彼图海,也应当想不到朕身上吧?”
曹寅:“……”
那又如何呢?
皇上在庆幸什么?还打算继续骗下去么?曹寅直觉这想法不应当,但他不敢说。
康熙:“就算想到了,他怕什么呢?是怕之前信里多有大不敬之言,怕朕治罪于他吗?”
曹寅:“……”
啊这……他能说不是吗?
但他不敢说。
康熙:“为今之计,只能请皇玛嬷帮我问出个所以然来了。”
康熙心里还是存着侥幸心理的,他希望胤祉不要发现,等自己想好了怎么说再告诉他。
康熙还是想继续跟胤祉做他说的那种‘笔友’的,以笔会友,无所不谈。
……
这日晚间,胤祉厚着脸皮,要在乌库玛嬷的寝殿住下,就睡在外间窗边的软塌上。
太皇太后没有拒绝,让人给他拿了枕头被子,也不需要人在殿内伺候,祖孙俩隔着内外间的门帘,各自安寝。
夜里,周围都安静下来,胤祉却睡不着了。
他现在在乌库玛嬷的寝殿里,安全感慢慢回来了,理智也逐渐回笼。
他开始梳理整件事。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皇宫里真的存在曹寅那样的暗卫。
那时候,他以为乌鸦听得懂自己全部的意思,以为它们每日在城里来回飞,能找到图海的府邸,便鲁莽地写了信。
应当是第一次写信,那信便落在暗卫手里,送到了汗阿玛御前的吧……
所以,一直以来跟他通信的人,都是汗阿玛吗?
他图什么呢?
如果他能把‘图海’送来的那些信,都一一拿出来看,或许能看出什么来,但他此刻是一点儿也不想看到那些字了。
生气!
[喷火.jpg]
到了练功的时辰,胤祉很快就想到那次在御花园,遇到了穿夜行衣的康熙和曹寅。
那时候,根本不是‘图海’说的什么,师父看到皇帝在就躲起来了吧?
他们一定是以为自己认不出来,打算隐藏身份当面逗着他玩吧?还让他穿女装,什么恶趣味?
还有费耀色,也是汗阿玛的人吧?所以才会和曹寅沆瀣一气,骗他说,没有人监视他?
骗子,都是大骗子!!!
他社恐,他喜欢独处。他的内心也是有光的、有柔软的,也有属于自己的美丽风景,让他愉悦的一个空间。
他喜欢把自己封闭在这片空间,享受一个人的快乐,但也未必不愿意打开窗户,让他喜欢的人来看看这独特的风光。
‘图海’便是被他敞开窗户,邀请对方参观的第一人,但……
现在等于是,对方其实已经在窗户里面安装了隐形的24小时红外监控。
所以自己捧着弥足珍贵的心意,打开窗户的举止,显得那般可笑!
啊啊啊啊啊好气啊!
胤祉越想越气,气得睡不着了,从榻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睡不着吗?”乌库玛嬷忽然出声,声音温柔关切。
胤祉一怔,他吵醒乌库玛嬷了?
太皇太后掀开帘子出来,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是你吵醒的,是我不放心没有睡。”
她走过来,把小家伙抱到怀里,揉着他的脑袋温柔地说:“傻孩子,你还这么小,有什么事情、受了什么委屈,不要怕,跟乌库玛嬷说。我给你做主,好吗?”
胤祉鼻头一酸,委屈的泪水猝不及防地就流下来了。
是了,在这件事上,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给他做主,那就是乌库玛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