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北皎短暂的前半生中有很多难忘的琐碎镜头。
总结起来, 他应该是有一个特殊的命格,神明为他谱写的命书上言:终其一生, 此人都在不断地进行基本换物原则, 忙碌奔波于得到与失去。
比如高三那年某一个平常的晚自习后。
他背着书包回到家,书包里放着一模的总分成绩单,脑海里回响着班主任对他说, 你这个分数虽然不是顶尖,但会有很多选择的范围, 是时候提前考虑一下自己喜欢的职业。
那一刻,他第一次发现人生的选择权落在了他自己的手里,他想要把这个新发现分享给不特定的某个人听。
不一定是认识的谁,可以是街边的流浪汉,也可以是院子里的流浪猫。
背着书包回到家,家里破天荒的居然亮着一盏灯,屋子里有人在走来走去。
客厅中央有一个敞开的行李箱, 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之一与他拥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在失踪了一个月后出现了, 她正往里面放各种看着还挺贵的衣裙, 他打开了客厅的大灯, 明亮的灯光下, 她握着一件深蓝色的吊带背心说:【我要走啦, 这个房子留给你。】
背着书包站在家门口, 向来对这个称之为母亲的人没有什么话说的少年沉默了几秒。
他难得地主动发问:【你知不知道我快要高考?】
她说她知道,但是她没有办法, 她这一生没有什么本事, 只靠漂亮的脸蛋依附男人, 而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她不同那个男人去温哥华, 又哪里来的钱给他交大学学费,难道真的让她去餐馆为人点菜端盘子?
——端盘子当然没有什么丢人的,只是她小姐身子丫鬟命,干不来这些。
她吼的脸红脖子粗,那张在同龄人里绝对漂亮又具有欺骗性的皮囊因此扭曲,她问她的儿子,把他生下来是否就是为了来折磨自己的,过去好几年她也经常一个月不回家一次,他没有意见,那这一次又有什么不同?是不是只是单纯不想看她过的好?
在女人嘶吼得整栋楼都能听见的尖锐声音中,从头到尾只问出了站在家门口时那一个问题的北皎再次陷入了沉默,他当时只是有点好奇——
关于把他生下来这件事,她总是挂在嘴边抱怨,可是其实谁也没有问过他是否同意。
再过了大半年,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了他的手里,邮政快递小哥羡慕又腼腆地笑着对他说,恭喜你呀,准大学生。
到了大学之后,他成年了,不得不挤出所有的时间去拼命的打零工,为下一个学期的学费发愁。
学生会没时间参加,社团没有时间玩,同学聚会没有兴趣且花费太贵,40°C的盛夏,只为空调开的很足的奶茶店贴在橱窗的招临时工广告驻足。
后来,来学校门口那个苍蝇馆子似的煲仔饭店,身穿同款深蓝色吊带的女人蹲在她的旁边。
她身上很香,这么热的天气她却没有一滴汗,白的近乎于透明的皮肤,手肘几乎要碰到她的手肘。
在洗的碗的泡沫几乎要沾染到了她的脸上,她却毫不在乎,抱着膝盖蹲在他的身边,随手拉扯他,任由自己身上的气息沾染上了他的牛仔裤,带着一脸天真地问他,【五万块要不要?】
——劣质的洗洁精与油腻的洗碗池前,握住了面前这个干干净净的女人的手腕,软得惊人。
那一瞬间,北皎想过,如果他想要得到眼前的这个人,那他需要失去什么呢?
未知带来的惶恐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长久以来,第一次,主动想要得到的。
不轨之心从那时候便开始种下了种子,但当时真的也只是小心翼翼的一颗种子,也许随时可能夭折。
谁知道呢?
后来种子突然便得以生根发芽,如今已经根深入土,长成了足以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
……
雪具店里依然人声鼎沸。
但是又好像突然变得很安静。
如果要让阿团来说当时的气氛,那大概就是莫名其妙的好像突然周围所有的人一下子都不说话了。
他这个目中无人、毫无人情味、甚至上一秒对着小学生都又凶又拽的师父突然像是被人剪掉了声线,失去了发声的功能,沉默地站在那像是一个哑巴。
在阿团的怀抱中,窜天猴姐姐倒是一脸骄傲,她仰着下巴,原本圆润的下颚线紧绷成了清晰的线条,不明显的喉头轻微翻滚,阿团觉得自己听见了吞咽唾液的声音。
她腰杆挺得笔直。
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
大概是过了十几秒,两人谁也没动,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博弈,姜冉有点拿不准自己还能撑多久——
感觉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边,而过去一步,她会跌下万丈深渊。
摔下去是什么感觉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如果他敢轻举妄动造成不可挽回的任何局面,她一定会拉着他一起毁灭。
深褐色的瞳眸闪烁了下,他清楚地在她眼中读到了凶狠的暗示,
这时候,有人因为两人之间无法抑制四溢的诡异的气氛转头看过来,并轻而易举地认出了北皎和姜冉——这两位各自盘踞一方、从前王不见王,愣是因为北京冬奥会强行相遇的大佬。
看他俩这么僵硬地站着,姜冉身上还挂着个小崽子,这会儿小崽子抱着她的腰回头茫然地望着北皎……
还以为两位在某方面发生了冲突。
犹豫了下,有个人喊了声:“北哥,咋的了?”
有话好好说,好歹是一个俱乐部的,别在自家地盘上就打起来了。
众人都是害怕得很,俱乐部的工作人员从收银台后面走出来了,摆好了姿势准备拉架,刚才叫住北皎的也是他。
姜冉扫了他们一眼,刚想说什么和什么你们见过谁吵架气氛这么缠绵。
结果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他拧着眉,用近乎于含糊的声音说了句“没事”,而后抬脚,与所有人擦肩而过,往雪具店门外走。
脚步很快。
要说他是躲避瘟疫一般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姜冉盯着他的背影,好看的眉毛也后知后觉一般慢吞吞地皱了起来,可能是她脸上的表情太可怕,那先前叫住北皎的工作人员壮着胆子喊她:“冉姐,有话好好说嗷,北哥年纪也不大,你让让他。”
姜冉说:“我让他个屁。”
扔下这句话与接收这句话后瞬间屁滚尿流的工作人员,她把阿团往工作人员手里一塞,指了指鞋盒里被扔下的那双奶牛配色滑雪鞋:“拿这个同型号纯黑那双给他试,码数让他告诉你。”
然后没等他们开口,她转身追了出去。
……
雪具店的门被她用肩膀顶开,外面商业街来来往往,虽然雪服颜色五花八门,但是放眼看去还真是一个样。
人多到随便一个人只要走入人群就像是沙砾掉进了沙滩里。
姜冉“啧”了声,眉头拧的更紧,心中已经操起了八十米的大刀,心想这狗崽子怎么回事,他是什么意思?
不热泪盈眶地抱着她感恩戴德、欣喜若狂顺便为自己的冷漠闹脾气道个谦就算了,扭头就走?
给他能耐死了。
姜冉已经过了刚才那一瞬间的紧张和羞涩,现在只想给他腿打折。
在松北滑雪场商业街,除了雪具大厅门口,每个商铺的门前也都放置着那种让雪友临时放滑雪板的简易架子。
姜冉把自己的雪板扔上架子,准备去地毯式寻人,找不到就上儿童失散中心报道,让全雪场喇叭广播循环播放:北皎,你妈妈在儿童失散中心等你,请迅速找到你身边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带你回家。
她打定了主意,放好了自己的雪板,抬脚刚想离开——
这时候,从简易雪板架子右后方下边,突然有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伸出来,捉住了她垂于身侧的右手小拇指。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姜冉吓了一跳。
她强忍下了尖叫的冲动,低头一看,这才看见在摆满了滑雪板的简易雪架下方,蘑菇似的团身蹲着个黑发年轻人。
他蜷缩着蹲在那,一只手捂着眼不肯看她,只是耳根可疑地泛着红。
浑身紧绷,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鼻尖被冻得有点红,肩上甚至还落了一些飘下来的雪花……
估计是出门就右转蹲这儿,已经蹲了有几分钟了。
头顶上倒像是长了眼。
捂脸之外另外一只手,精准而牢固牢地勾着她的小拇指。
“去哪?”
他声音低沉,从喉咙深处的发音显得有些含糊。
姜冉冷冷地盯着他,他再也没说话,就是捏着她小拇指的那只手无声地动了动,像是怕她跑掉,他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她的,而后剩下的四根手指慢慢攀爬——
三根手指先抓住她的大拇指与半个手掌。
再稍微往上,进而扣住她的手腕。
他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良久,牵着她的手拉扯了下,像是无声地催促她说话。
姜冉一阵火“噌”地就窜起开了,猛地甩开他的手,缩回了自己的手——
为了避免他再次捉住,她的手折叠缩靠在胸前。
她低着头警惕地盯着他。
与此同时,在被她甩开的第一时间他就站起来了,就像是什么怪兽似的,从蘑菇大小进化成了高楼大厦,投下的阴影一点点长高,最后完全将她笼罩。
他十分固执,伸手将她缩在胸膛的手捉回来握在手中。
这一次姜冉没有再挣脱开他,就像是高悬的心脏重重落地,力道大得几乎可以砸穿地心。
感恩商业街那么嘈杂,完美地掩饰了她的心跳,她可以戴上冷面骄傲的面具,冲他扬了扬下巴:“不是走了吗?”
很好。
声音听上去也足够冷漠。
“有点突然,所以不知道说什么,就先出来了。”他声音还是很低,小小声的补充了句,“但不是走了。”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漆黑的瞳眸飞快地从她脸上扫过,像是在认真打量她的情绪。
姜冉的唇角飞快地上扬又放平。
可能看上去更像是无语的唇角抽搐。
“怎么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在G索小木屋的时候不是很勇敢吗?才过去多久?”
那会也不勇敢。
否则他可能还能把她晾在公园的山头,让她站在那吹吹风多看他表演几个动作,除了double rk他会的可多了,最近甚至还有点学会了Triple rk也可以掏出来展示。
可是在余光看见她的一瞬间,其实脑子就空白了。
平时都能尝试double rk 900°的,最后也只转出一个720°……
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小木屋。
从公园跳台到G索也就短短一段雪道距离,他回头了三次看她有没有跟上来。
在她十分冰冷的瞪视中,北皎抿了抿唇,“后来你亲我,我不得礼尚往来吗?”
“你那叫礼尚往来?”
“……稍微带了一点点个人情绪的礼尚往来。”
他听上去卑微又委屈,好像真的知道错了。
“那刚才怎么说?”姜冉突然问。
他睫毛颤了颤,抬眼望着她。
“女朋友,”她说,“要不要的?”
他一时半会又没说话,只是捏着她手腕的手收紧了,滚烫的掌心炙热到不像是飘雪的冬季该出现的温度,他稍稍一用力,她便往他怀中那边踉跄了下——
肩膀撞到了他的胸膛。
“要的。”
他说。
“怎么可能不要。”
……
工作人员在柜台后面忙完之后一抬头,发现刚刚夺门而出的俱乐部新贵北皎同学又回来了。
他在旁边楼梯边上取了自己的红树,顺便拎走了试完鞋后正用小天才手表扫码支付的富豪儿童阿团。
富豪儿童正在骂骂咧咧:“那个型号的鞋子明明就有很正常的黑色,你非跟我扯犊子说什么就那个奶牛配色,你是不是玩儿我啊?还是你自己过的不幸福也想让别人跟你一样不幸?”
“闭嘴。”北皎一只手抓起另一块Gray的138长度Epic,上面装着儿童版固定器,“老子幸福的很。”
他嘟囔。
工作人员满头问号,一抬头,就看见橱窗外,简易雪架旁边,姜冉叉着腰面无表情地透过玻璃窗往里看。
工作人员:“……北哥,下午还滑啊?”
被突然cue到,北皎抬头扫了他一眼,又“嗯”了声,一巴掌拍在就到自己腰那么高的小屁孩:“带徒弟。”
工作人员:“带徒弟就好好带,别搁山上跟冉姐干起来了——不是不行,就是不太好看。”
北皎沉默了下,唇角弯了弯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说:“哦。”
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
反正阿团听进去了,被推出雪具店前,他粗着嗓门儿对工作人员说:“放心吧,他不敢。”
也可能就是因为这句话,上缆车的时候阿团被强行且粗暴地塞进了另外一趟拥挤的缆车吊箱。
然后亲眼看见北皎虚揽着姜冉的腰,像护着什么易碎商品似的带着她上了下一趟空无一人的缆车吊箱。
中午下了雪,下午雪变得松软又烂,人不多,缆车已经没人排队了。
姜冉在缆车上坐稳,抬头看着北皎挨着她在同一边坐下,缆车因为受力不均匀摇晃了下。
缆车门缓缓关闭,她感觉到口袋手机震动把手机拿出来,还没解开解锁,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勾了勾她的下巴。
她顺着他的力道转过头,护脸就被他用一根手指勾着边缘扯下来了。
手机面部识别顺势解锁,屏幕亮起来的时候,北皎也抬手拉下自己的护脸。
【UMI、目标二百斤的蟹老板:@是谁的冉冉鸭@北皎两位听说搁雪具店里干起来了?】
姜冉心想这个造谣是怎么回事,她都没碰他一下。
正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这时候旁边的人已经凑过来了——
在俱乐部老板嘴巴里两个大庭广众之下干架的二人这会儿贴的跟连体婴似的,几乎零距离。
真的零距离。
他凑过来,“吧唧”一下亲在她柔软细腻的面颊上。
【年年:好家伙,又干起来了?】
【二车:别管他们了。】
【年年:楼上这位路人先生说的倒是对,天天吵,累了就不吵了。】
【二车:?】
【UMI、目标二百斤的蟹老板:楼上二位这句话是在说自己吗,我办公室还得收留流浪儿童几天啊?】
【UMI、目标二百斤的蟹老板:我都想找个大仙来看看了咱们的俱乐部选址是不利桃花咋的!否则也不能按人头按日常天天吵啊,这是为什么啊!】
他从鼻腔深处发出“哼”地一声闷哼。
姜冉还在看手机群里的聊天,听着声音微微偏过头,身边人的唇瓣便从她面颊滑到了她的唇角。
柔软湿润的舌尖轻.舔她的唇角。
而后最开始是一个小小的舌尖,从钻入她的唇角开始。
【黄灿灿:老板哦,一山不容二虎听过吗?】
她放下手机,肩膀转了转。
像是得到了鼓励,他的手攀上了她的肩,而后是后脑勺,插.入她柔软的发间,指尖贪婪地摩挲着发根发出“沙沙”声响。
灵活的舌如同灵蛇全面入侵,压榨她的舌根,席卷她口腔中所有剩余的空气。
呼吸变得粘稠,她“唔”了声。
他可疑地在她唇齿之间进退闪躲,让她想起了那个晚上一些类似的场景,血色无声地染红了她的耳根。
厚重的雪服下小腹悄无声息地紧绷。
放在膝盖上的手机还在闪烁。
【UMI、目标二百斤的蟹老板:@黄灿灿 “一山不容二虎”下一句难道不就是“除非一公和一母”!QAQ】
【UMI、目标二百斤的蟹老板:还是这两人哪个的性别出现了问题!!!】
缆车吱呀呀地摇晃运作。
他舌尖短暂地从她口中推出,垂眸,黑透了的漆黑瞳眸着迷般盯着她被自己染成蔷薇色的唇瓣。
长长喘出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她的鼻尖,喉结有力滚动,“不滑了,好不好?”
姜冉掀起纤长的睫毛,在他的注视中瞳眸好像变得雾蒙蒙的,她有些困惑地发出简单的单字音节:“嗯?”
他凑近她。
用自己的面颊蹭了蹭她的。
“硬了,难受。”
……
神明在上。
如果换物法则真的存在。
他要她。
哪怕要用他后半生三十年的寿命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