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皎太忙了, 和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偶尔下午没课还能跑到融创去再就业不同,现在他一分钟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一半去雪场创收, 一半坐在自习室准备考研。
原本他国庆的行程安排是上午七点起去自习室坐到中午十二点, 然后去融创,下午上课赚钱,上到冰箱关门, 收拾一下回学校早的话去自习室待到十点半,就这样过完七天假期。
直到九月三十日, 他接到邱年的电话,她疯狂摇人邀请他来哈尔滨,因为姜冉已经如同修仙一般不吃不睡埋头死磕硬鞋整整三个月……前两个月还挺正常也就是心情低落一些,这个月开始她连觉都没怎么好好睡。
她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以至于知道她在干嘛的人不超过三人,也就是已经杀到她跟前的邱年、李星楠和阿桔。
而北皎,则是捂到捂不住了才知道她当初突然重新碰硬鞋并不是玩玩而已, 她加入了黑龙江省职业训练队。
“不如等她葬礼再通知我出席, 我可以站在家属那一队第一个迎接来宾。”
扔下这句让邱年蛋碎且内疚了一天的话后, 他打乱了国庆的自律计划, 当天买了黄金周(机票与酒店最贵巅峰)飞哈尔滨的机票, 第一时间赶来了哈尔滨。
平时买个包子发现肉馅要三块五都想让人放回去换三鲜馅的疯子, 买二千块的机票的时候, 眼睛都没眨一下。
第二天拎着滑雪板杀到了哈尔滨融创,北皎发誓直到踏入陌生的冰箱前一秒, 他还真的很生气, 已经想好了看见姜冉怎么把她从雪道上挟持下来再骂一顿(做好了心里建设真的有勇气这样做)然后把她拖回酒店床上盯着她睡, 直到睡完这个黄金周……
但是当他真的找到找遍了大冰箱,好不容易找到姜冉时, 他的计划又瞬间破灭了。
——人这一辈子,很难看到另一个人对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默默流眼泪这种画面。
北皎以最快速递地毯式搜索完哈融三条雪道,拎着他沾满了哈融烂雪的滑雪板气喘吁吁……
他默默地站在雪具大厅,看着背对着他的女人浑然不觉他的到来——
泡泡面,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竞技滑雪板等泡面,等滑雪板快被烧出一个洞她打开了泡面,吃了两口后,可能是因为泡面实在太难吃,她捧着泡面开始哭。
当时北皎怎么想的呢?
满肚子的脏话咽回去了,铺天盖地的心疼席卷侵蚀了他。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女人身后看她流眼泪,冷静地心想:我完了,我爱上了一个神经病。
而这一秒的他体贴的没有上前。
顺便宣布放弃了来时候计划好的一切强硬手段。
他如同做贼一般缩在墙角后面,直到她放弃了热腾腾的泡面,拖过自己的滑雪包,如同街边的流浪汉一样委屈地蜷缩在长椅上闭上眼——
他绕到了她的面前,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半梦半醒的女人,熟悉的气息靠近时她睫毛不安地煽动着,眼球在眼皮下滚动。
而他轻而易举地看见了她眼底的淤青,和压根没吃两口的泡面。
邱年根本没有危言耸听,而是穷途末路,因为眼见为实,他现在判定她是真的没有好好吃饭,也没有好好睡觉。
“……有病啊你?这么折腾自己。”
低沉的男音用近乎于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着,深色瞳眸的眸色变得更沉,他抬手用指尖轻轻拨弄她乱颤的睫毛。
他来之前一天没碰烟,还反复洗过手,就因为听说她不喜欢烟味——
所以此时此刻,动手动脚,肆无忌惮。
姜冉大概是真的睡着了,梦中的她以为自己受到了什么侵扰,柔软的脸躲过了他手的拨撩……像是小动物似的,身体蜷缩得更紧,脸埋入弯曲的手肘间。
于是他拉开了雪服外套,露出里面温暖干燥的卫衣内搭,拿开了她枕着的滑雪包,小心翼翼把她放到自己的腿上。
她居然也没醒。
甚至在嗅到他卫衣上面洗衣液气味的第一时间,眉头舒展脸蹭了蹭,更深层地安睡在她怀里。
——所以她醒了以后要怎么收场呢?
遇见椿的时候,北皎正垂眸盯着姜冉那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挺翘鼻尖,心不在焉地思考这个问题。
“你好,请问你是?”
背着巨大滑雪包的短发小姑娘靠近,眼里闪烁着好奇和警惕。
于是,黑发年轻人缠绕着姜冉发丝、一边替她顺着发梢一边玩耍的指尖一顿,目光不急不慢地抬起——
听声音和看大致的外形北皎判定她应该二十出头。
胆子不太大。
被他的扫了一眼,她甚至后退了小半步。
没等他问,她就老实自报家门:“我是姜冉的队友。”
北皎的食指指腹蹭过怀中女人的耳廓,她在睡梦中就翻了个身,脸朝着他的小腹,然后直接埋进了他温暖柔软的卫衣。
“我是上一秒还在思考等她醒来应该怎么解释我在这的……”
他歪了歪头,淡粉色的薄唇上翘,“前男友?”
因为过于震惊,椿哑口无言。
想到了谢宇,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凉了,凉的透透的……
因为山猪吃完了细糠都不能回到山上再硬着头皮拱杂草,更何况人?
……
睡梦中的姜冉确实梦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小木屋,那里松软的木地板年久失修,人走过就会发出“嘎吱”的声音。
外面是纷飞的大雪。
小木屋点亮一盏照明垃圾的昏黄老旧灯泡,仿佛被冰雪与世界隔绝,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有安全感的存在。
她对着彼时还是少年的北皎主动伸出手,拥抱住了他的腰,脸埋进了他的怀中,贪婪地深呼吸,吸入他身上的味道。
她叹息着说:【我觉得所有人都在笑话我,被教练当做宝贝似的招进队伍里,却疯狂的摔跤,撞杆,滑着39S的垃圾成绩,努力了三个月不吃不睡进步到35S,所有人却都在对我说:姜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停顿了下,在睡梦中终于有停不下来的倾诉欲:【好在哪呢?队伍里垫底的成绩,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气强行我?是在同情吗?】
可是弱者才需要被同情。
少年人模样的北皎温柔地揽着她的肩膀。
姜冉以为接下来,他会再像是她记得到那样对她说,你觉得他们能抽几秒来关心你是不是如同他们印象中一样高高在上?
然而却没有。
她怀抱中的人只是漫不经心地用一根手指玩弄她的发梢,另一只手以极其富有占有性的方式揽着她的腰,沉默。
在她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答,奇怪地抬头望他时,却发现上一秒少年的模样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脸上的骨骼轮廓变得更加清晰,鼻梁更加高挺,喉结凸出,那是极具代表性的男性标志……
在由“少年人”向着“男人”蜕变的黑发年轻人,目光慵懒地拥着她靠在床边,一条腿曲起,目光散漫。
【姜冉,】他薄唇轻启,【你有病啊,这么折腾自己?】
她心脏微缩,愣怔地望着满脸冷淡的少年。
他手上终于不再像是逗弄乖巧的猫,指尖放开她的头发,有些粗糙的指腹带着洗手液的淡香,扫过她长长的睫毛——
【读过书吗?没读过起码喝过心灵鸡汤?听说那个故弄玄虚的实验吗,被连续夸奖三十天的花能够茁壮成长,绚烂绽放;被连续辱骂质疑三十天的花逐渐枯萎,瘦弱……这么离谱的故事,你觉得为什么会被人类编写出来,然后广为流传?】
他说。
【所有人都希望你茁壮成长,在该绽放的时候迎风绽放,但你却在折腾自己,加速自己的枯萎。】
他说。
【沙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你做错了,认死理到一定的程度,那就是偏执和固执,是冥顽不灵。】
窗外的风雪好像加大了,逐渐由一开始的温柔变成了暴风雪,窗户被吹出不堪负重的恐怖“嘎吱”声响。
整座木屋摇摇欲坠。
可可托海之后两年版本的北皎目光冷漠垂眸望着她,眼中毫无温情,只有质问时的杀伐果决。
她惊醒过来。
睁开眼时,一背冷汗。
对视上一双好奇的浅色双眸,她心中一惊,把头从对方的腿上拿起来,近乎是连滚带爬地爬起来。
刚抬手胡乱擦眼睛确定没有奇怪的液体,就听见旁边的椿问:“你做噩梦了吗?梦里看上去好不安稳哦,像是被人狠狠骂了一顿——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蛋糕哦?”
小姑娘的声音柔软又温情,迅速地将姜冉从梦中摇摇欲坠的木屋中拉扯回现实,她眨了眨眼,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四周——
“怎么了?”椿好奇地问,“你在找什么吗?”
”……没有。”
女人沙哑着嗓音,腰一软靠回长椅,说不上是怅然若失还是松了一口气,她只能安慰自己:
不愧是做梦啊,那条语文很差劲的野狗,哪怕是在骂她,又怎么可能说得出那些文艺又挺有道理的话来?
“你怎么来了?”
“哦,疯子教练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顺便送个午饭,国庆冰箱的人很多啊怕你抢不着饭吃……”椿看了看旁边冷掉的泡面,“他的担忧是对的,豌豆姐姐。”
睡不了硬床的豌豆公主,当然也吃不了泡面。
“……”
姜冉揉了揉脸,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她只睡了不到四十分钟,却突然觉得比早上出门的时候有精神。
嗅嗅鼻尖,好像还像梦中一样能嗅到令她心安的廉价洗衣液味……
可她刚才是睡在椿的怀里,椿不用那个牌子的洗衣液,是另一种味道。
难道她只是想被人抱抱?
姜冉满脑子问号,这时候椿从背包里掏出了蛋糕和打包的外卖,“来,吃饭,吃完我陪你进去再练练。”
姜冉下意识想拒绝,说不用。
然而此时梦中,冷漠的黑发年轻人盯着她,质问她为什么要折腾自己的画面却很是时候地蹦入脑子里——
打了个冷颤,就好像说这话的人此时此刻正蹲在哈融的某个柱子后面,森森地盯着她,
她眨了眨眼,几乎不过大脑,接过了队友手里的食物,乖乖地说:“好。”
椿:“……”
第一次不用费劲口舌得到姜冉毫不犹豫妥协。
椿有点震惊——
难道这就是爱情?
她都不知道他来过耶,就肯好好吃饭了!
……谢宇啊,不是姐姐咒你,你是真的可以下课放学回家了啊?
可能是泡面过于难吃,姜冉接过队友递过来的食物,把蛋糕吃光了,饭也吃掉了大半。
她的进食斯文却快递,等椿从震惊中勉强回过神来时,她正慢吞吞地擦嘴,一抬眼看见队长满脸诧异地望着自己,她挑起一边眉。
椿:“……没事。”
就是你刚才吃掉了过去大概三天左右的午餐进食量。
姜冉休息了十分钟,抱起了板,说:“进雪场吧?”
还没等椿来得及回答,她却突然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等等”,然后在前者奇怪的目光打量下,她抱起了自己的竞速板,回到了储物柜前,打开柜子,把竞速板塞进去,小心翼翼地抱出了被束之高阁已久、如同封印般的Gray 红树。
竞速硬鞋扔进储物柜,换上软鞋。
当回归大众技术滑行的装扮造型的姜冉出现在椿面前时,她甚至有些愣怔,盯着面前的女人好一会儿没说话……
身着黄色竞技硬鞋、抱着竞技板的豌豆公主固然为平行大回转届最好看的那个,而此时此刻抱着普通刻滑板的她,却好像终于和三个月前,穿着软鞋过旗门过得嗖嗖快,引起了微信群里此起彼伏的土拨鼠尖叫的她重叠在一起——
那时候的姜冉高高在上,眼中闪烁着狡黠,将男队的队员们的尊严踩在脚下。
只是后来她眼里逐渐没有了光。
“走吗?”姜冉将手里的刻滑板换了只手拎着,“过节,我决定给自己放假,今天不滑硬鞋了。”
“哦,”椿说,“好。”
接下来的一下午,在融创的高级道诸位有幸目睹了单板竞速硬鞋与软鞋并肩而行的盛况——
他们看见了职业队队员在大角度固定器下的下压与折叠,竞速板在雪道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他们也看见了Gray红树的使用可能性,在竞速板留下的划痕跟前,如同门板一样又宽又沉的红树高高起跳,以各种高速平地花式的技巧巧妙越过那一道道可能会使人滑行受阻的刻痕……
有个在缆车上的人将姜冉与椿并肩而行的一幕录了下来发到网上,配字“哈尔滨单板滑雪神仙下凡”,然后一不小心视频出圈,点赞变几十万。
差一点儿上了热搜排行。
点赞前面几个,除了夸奖“单板滑雪好酷想学”“女生也能滑得这么好看”这种,剩下的都是——
【是姜冉啊「星星眼」】
【给大家科普一下,滑板底有一块红色的那个滑雪板的滑手叫姜冉,如你们所见,是女生哦!】
【@BC TeaGray大冉冉本尊在这!给你们@出来了不用谢。】
【点进来之前,看地标哈尔滨融创我就知道,点开会看到的应该是姜冉,然后我点开了,果然是她!咩哈哈!】
……
天快黑了姜冉才回家。
打开门她闻到了家里饭香四溢,正差异这是李星楠来探班了还是邱年变异了,就看见戴着料理厚手套的邱年从灶台上端下一锅粥。
放到桌子上她看似很满意地伸头看了眼锅里的内容,随后抬起头,像是这才发现姜冉回来一样,笑眯了眼:“你回来啦,今天下午玩的挺开心哈?我看到视频啦!”
没等姜冉回答,她又说,“洗手吃饭啊,给你做了泥丁粥,大补噢!”
泥顶粥就是用新鲜沙虫、海参、瑶柱共同熬制的海鲜粥,味道鲜甜,广东人士最爱。
姜冉挑眉,换上拖鞋,走到餐桌旁看了眼锅里煮的东西,沉默了下:“你叫的外卖还是李星楠来过?”
说邱年有这么像话的烹饪水平,她是不信的,认识那么久,邱年做饭是个什么情况……她又没瞎。
“嘿嘿!”邱年将空碗递到姜冉面前,当着她的面给滚烫的泥丁粥洒上葱花,“开着视频,李星楠隔空操控嘛!”
她甚至给姜冉看她和李星楠的视频通话记录,下午开了大概二三个小时的视频通话,结束时间也差不多正好是饭点时间。
姜冉半信半疑。
但泥丁粥很好喝,让她想起了北皎在她家住的时候,曾经因为从她冰箱里掏出过干沙虫,指挥她买菜做了一桌子泥丁宴——
从粥到蒜蓉蒸泥丁到炸干泥丁,还有其他五花八门的菜,整整摆了一桌子。
当时她还调侃,如果他以后当不上医生,可以当厨子,横竖都是白大褂。
为此,北皎翻着白眼给她舀了一大碗饭。希望借由吃的堵住她的破嘴。
……不小心好像又想到他。
姜冉发现今天自己想起北皎的几率也太大了,举手投足,好像都能想起他来。
一条死狗的存在感在这天如同诅咒般死灰复燃,这不应当,国庆大好节日,阳气不应该很旺吗?
“中午好好吃饭没?”邱年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少一些不必要的幻想,“没把光吃两口泡面就叫吃饭吧?”
差点就被她猜对了。
还好后面剧情发生了反转。
“队友给我送了吃的,吃了一块蛋糕和半盆煲仔饭,还喝了半瓶饮料。”
姜冉指了指桌边她带回来随手放在那的半瓶饮料。
她慢吞吞地喝完了一碗粥,又在邱年震惊的目光中主动自己盛了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海鲜粥安慰了她一下午在雪地上打滚、翻江倒海的胃,暖流传遍四肢。
“可以啊你今天,”邱年嘟囔,“不仅好好吃饭了,还把柜子里落灰的刻滑板拿出来发光发热,怎么着,受了什么启发啊突然就想开了?”
……是做了一个很文艺的梦。
姜冉当然不会告诉邱年,前男友变成了阿斯兰或者是邓布利多,以高高在上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她的梦里,把她奚落了一顿,却让她混沌的脑子好像逐渐清醒。
姜冉双手捧着碗,吃的很认真。
这粥的味道非常让人感到熟悉,让她仿佛回到了广州那个公寓的餐桌旁,少年指着那一锅粥,威胁她不要妄想减肥,要好好吃饭,否则就是不尊重厨师也不尊重粮食。
“这粥味道还挺熟悉,北皎也做过,”姜冉答非所问,慢吞吞地说,“很像。”
邱年也不追着她纠缠许多,面不改色:“谢谢夸奖,李星楠还怕我做不好,等我一会儿就告诉他,我的厨艺得到了认可,已经是能和那只狗相提并论的人了。”
“……”
姜冉扔下碗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当然一无所获。
回到餐桌边,邱年剔着牙,满脸云淡风轻,“找什么呢?要我帮你找找吗?”
“……没事。”
“神经质。”
这一晚,姜冉喝了三碗粥。
然后匆忙洗漱,九点半准时爬上床,排山倒海的困意席卷而来。
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断断续续的不连贯思想时,姜冉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要顺利地睡着了……脑子里即将沉睡的疲倦,与无比清晰的在雪道上得以重新控板夺回主动权的快乐,与困倦并肩而行。
姜冉翻了个身,昏昏欲睡。
这一晚她睡得就像是刚从宇宙的另外一端回到地球,恍惚之间只感觉过去的几个月犹豫梦游,她全身酸痛,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再睁眼是第二天下午两点。
一夜无梦,她昏睡了超过十二个小时。
……
国庆假期很长。
虽然算是想开了生活就得劳逸结合不能死磕钻牛角尖,但放假期间,姜冉也没放弃去雪场这件事。
但更多的情况下她没有死磕硬鞋而是根据心情选择是滑硬鞋还是软鞋。
只是当抱着板经过来来往往积极响应”三亿人上冰雪”的人,看着他们投来的打量的目光,姜冉发现自己再也不必做围墙里的人,站在围墙边,努力扒着墙试图去窃听围墙外的人的快乐。
滑雪应该是一件“只要我滑得快,烦恼就追不上我”的事。
放松下来后,姜冉正常吃饭和睡觉,她也没觉得自己这样做就立刻进步了或者是有什么变化,直到五号这日,国庆假期接近尾声,训练队恢复正常训练。
一大早姜冉抱着板与女队的小姑娘们谈笑着进冰箱……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玩儿刻滑的一块顶门,姜冉视线从椿的肩膀上扫过,发现没几个认识的,就收回了目光。
最近滑雪的人越来越多,雪圈貌似再也不是一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众圈子了。
趁着雪好,她们瞎滑热身了两趟,之后训练队的工作人员来了,抱着一堆旗门,吆喝让她们一块儿来帮忙。
姜冉想凑过去,被队友们摁在山顶的椅子上,在群里叫“银河系美少女”的小姑娘名叫松松,外号“怂怂”,怂怂说:“一会儿别让钻机飞出来的雪蹦着你的脸嘛!”
姜冉:“我的脸上每一个角落都是真的,不怕被蹦。”
怂怂:“别废话了,让你坐着。”
姜冉:“……”
姜冉就摘了板,跑旁边坐着去了,闲着没事只好打量今日滑雪的游客,伴随着时间推移,雪道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姜冉的视线被一个抱着板上缆车,抱着板下缆车的人吸引——
他身上抱着的是融创租来的游客滑雪板,头盔和鞋子、衣服也都是租来,标准的菜鸡四件套。
奇怪的是雪镜又是Burton今年新出的M4。
为什么看他呢,当然不是因为雪镜。
只是因为很少有人能把融创的那身丑的要死的雪服都穿出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他很高,红黑色的宽松雪服穿在他身上却依然能看见他宽阔的肩膀,还有隐约可见的完美腰臀比……
融创的滑雪板被他拎在肘间,就像是玩具一样。
下了缆车,他往姜冉在的这边雪道走来,此时姜冉正弯着腰捏小腿放松肌肉,不经意的一个侧脸,与他对视上——
大概是对视上了。
他带着护脸,雪镜又是那种反光镜片,脸上捂得严严实实一点皮肤没露出来,姜冉也看不清楚他的眼睛。
只觉得大概是在看她的。
她动了动唇,正想礼貌性地露出一个微笑,这时候那菜鸡却毫不犹豫地把头拧开,手里的雪板往脚下一扔,开始穿板。
姜冉:“……”
剩下的时间姜冉都在盯着他看,看他很有气势地穿完滑雪板,然后慢吞吞地挪向雪道边缘,到了边缘停下来,有些迟疑地勾首看了眼脚下的雪道,看着是觉得有些陡峭。
然后他开始后刃推坡。
像推土机似的慢悠悠往下推。
姜冉:“……”
至此,姜冉收回了目光——现在她知道他为什么捂得那么严实了,男人都要面子,这样身材的搞不好是个大帅比,出去被人簇拥受人追捧,怎么能忍受在滑雪届当一个刚入门滑得很丑的菜鸡?
偶像包袱。
都是偶像包袱。
在那个偶像包袱很重的菜鸡推坡推到半路时,姜冉被聂辛叫住,旗门插好了,今天的训练开始。
姜冉站起来,余光总感觉半山腰的菜鸡大哥回头看了她一眼,但是等她条件反射看过去时,对方好像又并没有在看她,而是后脑勺朝着她,很认真地望着山下,推坡。
她只好收回目光——
最近她整个生活节奏放松了下来,要说有什么不太好的,大概就是整个人一闲下来就变得疑神疑鬼,总觉得好像走哪都有人在角落里悄咪咪盯着她看。
……像他妈中邪了似的。
姜冉挪到出发栏,听着队友在耳边叽叽喳喳,小姑娘们的声音青春活泼,人群路不知道是谁在嚷嚷着:“节后复健,有一把能进个35S今天就可以很满意地下班!”
聂辛骂骂咧咧她们这群混子这辈子还能不能有一个人能进冬奥会资格赛,一群人笑成一团。
在笑声中,聂辛为姜冉掐了表,她就出发了。
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折叠,选择路线,只是连续好几天没碰旗门,她打杆不是很熟练,连着三个旗门的弯型走得大了些,到倒数第二个旗门还有点儿打滑,整个人差点儿呲溜出去——
等她颇为艰难地绕完最后一个旗门放板下中级道,她一边荡着板滑中回转,左右手掌轻抚地,一边在心中心不在焉地盘算着,这把哪哪都是毛病,路线差还打滑,估计能有个38S的惊人龟速,能气死聂辛。
然而她自己倒是没觉得要死要活了,甚至挺有闲心地滑到不远处勤勤恳恳推坡的帅比菜鸡跟前,给他表演了下刻滑中回转——
希望他被自己帅到。
毕竟长那么高,以后也只有玩玩刻滑。
姜冉很快重新上了缆车,滑得飞快的她并不能看见在她到了雪道下方弯腰摘板时,萌新菜鸡也不推坡了,脚下力量一收,起速——
两个刃后以和她几乎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姿态,沿着她刚才滑过的刻痕滑出了同样的中回转。
两道刻痕在雪道上并驾齐驱,整齐的像是两道平行线。
……
聂辛掐了下秒表,面无表情地扔下一枚重弹:“还行啊,国庆的玩耍没白玩,差点上了个热搜推广单板滑雪事业,硬鞋训练也没拉下,33S哈,今天争取进个31S。”
姜冉原本正弯着腰用雪卡刮板子上粘的雪,一听整个愣住,还捏着雪卡抬头茫然地问:“多少?”
聂辛:“是的哦亲亲,33S。”
姜冉尖叫:“啊!!!!!!!”
聂辛:“33S而已。”
姜冉尖叫:“啊啊啊啊啊!!!”
聂辛:“……行啦行啦,知道你进步了,下一轮努力。”
在姜冉像个十六岁少女似的捏着滑雪卡在原地跺脚时,缆车再次送上了一个穿融创滑雪服的菜鸡,菜鸡扔下了雪板,站在旁边,转过头看着她上蹿下跳的背影。
在姜冉回归队伍时,他收回了目光,弯腰穿板。
显然椿她们也注意到了这个男模身材的菜鸡,闲着没事也讨论两句——
椿:“他后刃推得好熟练哦!”
怂怂:“就是老蹲着推坡不累吗?”
姜冉:“怎么可能不累?”
椿:“如果我今天不训练我就免费教他换刃。”
怂怂:“长啥样你都没看见你就免费!”
椿:“看到腰了没,关了灯都一样,只剩腰。”
姜冉:“……”
怂怂:“他要后刃推到啥时候啊,这他妈够熟练了,也该换个姿势了。”
怂怂嗓门还是有点儿大的,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家听见了,就看见勤勤恳恳在推后刃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原地坐下了。
像熊似的在地上打了个滚,艰难都翻了过来,而后他慢吞吞地面朝山上爬起来,换了个姿势,变前刃推坡。
姜冉:“……”
姜冉差点笑死在椿的怀里。
说笑间,几乎每个人都完成了今日第一轮训练,聂辛在怀中表格上登记好了每个人的数据,然后把撞杆的、打滑飞出去的,颤悠着划出39S的都拎出来骂了一顿。
十分钟后。
姜冉重新站在了出发台,脚下的雪板沉甸甸的,她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下头脑开始计算路线——
软鞋时她的路线是怎么规划的,她无比熟悉。
而今日她需要思考的是,这些天她软鞋与硬鞋交替使用,已经逐渐适应了两种鞋型和板型在力量、边刃、速度上的不同。
根据刚才她以为滑的很差实则直接突破了原本的最好记录可以猜到,她自己没察觉的情况下,已经逐渐能将两种滑法逐渐融合而不是割离——
“预备!”聂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走你!”
姜冉双手一撑扶杆,如离弦之箭射出——
到第一个弯起速,尽量贴杆,速度给到最大。
第二个弯开始调整路线,折叠,给板施压,重心居中,双腿弯曲给鞋右侧前方施压。
她整个人都离地极近,因为立刃已经高到一个惊人的角度,所以整个人几乎是贴在地面——
弯中跳刃,直接换后刃,肩膀打杆贴杆滑行,是她相当熟悉的节奏!
她很快!
这次就连自己都能感觉到,脚下的雪板并不再是沉重不可控的,不是板乘着她,而是她控制着板,去想要去的任何路线,上想要上的、能接受的任何速度!
冰冷的风拂过面颊,编成粗马尾的黑发在风中飞扬,她能听见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
绕过最后一个旗门,她一个蹬板猛地刹车,呲出一道极其高的雪墙之后,她回过头,有些迫不及待地回过头看着山上的人。
山上,一群人围着聂辛扒拉着他的手,争先去看他手里的秒表,聂辛被围在中间烦不盛烦,然而隔着那么远,姜冉却好像还是能看见他在笑。
怂怂远远都冲她挥手!
椿一把夺过聂辛的秒表!
队里的另外一个小姑娘叉着腰,弯腰冲着山下高级道尽头的她喊:“29S!!29S哦!!!牛批透了啊!!!豌豆姐姐!!!”
嗯。
29S。
成了。
……
邱年收到姜冉带着尖叫成分的报喜时,正靠在家中的烤箱旁边慢悠悠地烤红薯。
她拿着烘焙夹子给滋滋冒着糖浆的红薯小心翼翼地翻面,懒洋洋地说:”嗯嗯,做得好,做得好!几点收队?今天乖乖的别加班了,我烤了红薯,回来给你热烤箱里,热的才好吃。”
十月的哈尔滨夜晚已经接近零度,暖烘烘的烤红薯当然是不二首选。
“好的,不加班!啊啊啊啊可惜没人给我录像!否则就让你看看……啊算了,我自己都没法欣赏我穿着硬鞋潇洒过旗门的英姿!”
电话那头的人叽叽喳喳,嗓音里都透着雀跃,三个月来前所未有的有活力。
邱年把手机换了一边耳朵,揉揉鼓膜被她喊得发痒的那边,“哦,哈哈哈哈哈哈!没事,看你滑那么多年了,一点都不新鲜!”
“你怎么一点不遗憾!”
“遗憾个屁。”
说着这话的时候,邱年的唇角却忍不住上翘……
其实看到了啊,她看到了。
挂了电话,坐在烤箱边,耳边是烤红薯的糖浆“滋滋”声响,嗅着红薯香甜味,邱年慢悠悠地打开了另外一个人的聊天对话框,那人发来了一个视频——
视频是在缆车上俯视视角往下拍的,清清楚楚地照着融创高级道旗门,年轻的女人目光专注,脚下雪板被她蹬出了御剑飞行的潇洒,她过弯,打杆——
弯外手肘轻抬一带,是她习惯的手上借力。
板被强大的腿部力量带动,凌空一秒,迅速切换下一个刃!
她的肩膀打过练习时旗门路线保准杆发出“啪”地一声响亮又清脆的声音。
黑色的发编凌空飞起。
她的每一个姿势都从容且自信。
邱年勾勾唇,把视频保存了下来,又转发给李星楠和阿桔,这才跟发视频的人打字对话——
【年年:推了几天坡,就为了抓拍这么一个视频……辛苦了辛苦了,动物世界里趴草丛蹲拍狮子和大象的摄影师也就这样了。】
【北皎:………………她们还笑话我推坡,起码母狮子嘴没那么碎啊?】
邱年“噗”地笑出声。
【年年:谁让你老推坡,你看谁把推坡当犁地,这他妈佳木斯春天开耕就该换你上,明年米价能全国统一跌个几毛,因为多种了几百亩地?】
【年年:那么老实干什么,好歹换个刃啊!】
【北皎:?】
【北皎:不推没办法,我穿的再像个游客,但凡敢换一个刃她一秒就能认出来。】
【北皎:融创的公共头盔臭死啦,那鞋也脏的要命。】
【北皎:不行,我脏了,一会我得找个澡堂子蜕层皮。】
【年年:……】
邱年给那边喋喋不休的嘟囔“我脏了”的家伙播了个语音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不知道啊?”微信那边,刚完成了一项伟大事业,年轻人的嗓音听上去慢悠悠的,大概是坐在缆车上,还有一点儿风声,“应该是今晚吧?都五号了,这几天我一张卷子都没做,回去还得加班加点的学习。”
“哦,耽误正事了?”
“嗯?没有。”北皎说,“你怎么敢说姜冉这个祖宗不是我的正事?”
邱年牙酸了几秒,心想年轻真好,她想听这种话怕不是得下辈子投胎完赶早高中之前认识李星楠才有机会。
“不见一面再走?”
“……不了。”
“田螺姑娘。”
邱年换了个坐姿,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困惑:“我还以为你来的第一天就会揪住她骂一顿,然后强行把她绑回家摁住让她睡觉,最后再给她上一节长达一个国庆假期的心理素质教育课。”
可他没有。
邱年很好奇这件事,然而当她提出疑问的时候,电话那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背景隐约传来哈融创冰箱的音乐声,还有年轻人清浅的呼吸。
良久,他略微放低的声音,带着叹息响起。
“原本是想这样的,但是那天在融创抓着她的时候,她正他妈对着一碗泡面掉眼泪,哭得好像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而且,我能说什么呢?该说的在可可托海已经说完了。”
“你发现了吗,她都这样两回了——第一回是在可可托海,满心期待、跃跃欲试,想要回到赛场又不敢承认自己想比赛,想赢……像是拽着一沓钞票站在橱窗外望着想要的蛋糕但不敢推开店门去问问价格的小孩。”
“现在同样的毛病又犯了,就好像人生一定要顺风顺水,不能有一点挫折,否则她就会迷路——但是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人活一辈子,就是有这样那样的难题,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就因为怕挫折就不要活了?哪怕下辈子投胎不做人了,山林野兽也有它们自己的烦恼啊?”
“第一次可以有人耐心地推着她,哄着她去试一试……第二次呢?还这样吗?那一定就会有第三次。”
他停顿了下。
“我不想这样。”
“如果一个人总是迷路,要在岔路上跌的头破血流,或者一点风吹草动就当做洪水猛兽被攻击到抱头鼠窜……
那她就得知道,不能依赖会等在路边的引路人,不要妄想会有解救她于困境的好心人,只有自己成为一只鸟,飞起来,飞到谁也伤害不到的、很高很高的苍穹之巅,才能清楚地看见脚下的路。”
“至那日,她就再也不会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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